作者:素光同
齐风半真半假地说:“范将军一开始占了上风,后来,天?下雨了,火铳不好?用了,官兵的援军也赶到了。范将军说他这一战不能输,就派我去别的军营找些帮手。”
范田巾为人刚愎自?用,狂妄自?大。他仗着自?己使得一手好?刀法,也混到了一些军功,便让属下称呼他为“范常胜”,意?指他从来没有打过一次败仗。
而姚德荣早在?去年九月就加入了叛军部队。姚德荣曾经有过两次败绩,范田巾便嘲笑他是“姚二败”,这让姚德荣多少有些不满。
姚德荣瞧不起范田巾的鲁莽,范田巾也看不惯姚德荣的谨慎。他们两个人面和心不和,却有着绝对一致的目标。他们都?恨死了官府,也都?想尽快攻破彭台县,肆意?地奸杀彭台的女人,在?她们的身上尽情地宣泄仇恨。
姚德荣的目光慢慢地扫过齐风的全身上下,忽然开口说了一句:“你摘掉头盔,让大伙儿都?来瞧瞧。我怎么觉得,你这小子的长?相,很不一般啊。”
齐风的长相确实很不一般。
他英姿挺拔,气宇轩昂,容貌非常英俊,身量非常高挑,筋骨强韧而健壮,就连双手的指骨都?是修长?而匀称的,无论怎么看,他都不像是乡野里长大的泥腿子。
齐风也察觉到了姚德荣的疑虑。
齐风依然跪坐在?地上,还把短刀放在?了一旁。他毫无迟疑地取下了自己的头盔。他的面容早已被污泥、秽土和血浆沾染,只是一双眼?睛明澈见底,连一丝波澜都?无,格外坦然地面对着姚德荣的审视。
他就像是一个问心无愧的人,对姚德荣没有任何隐瞒。
即便姚德荣的视线锐利如刀,齐风也没露出一丁点的怯色。
姚德荣既怀疑他的身份,又欣赏他的胆识。若他真是范田巾的部下,那范田巾的运气可不是一般的好?。
为了探听更多的消息,姚德荣的声?调陡然沉了下去:“你小子究竟是何人?”
齐风不慌不乱道:“我是范将军的骑尉。十天?前,范将军才?从邺城调到彭台县。这十天?以来,军营里没开过一场宴席,我没机会见到您,您不认识我也正?常。范将军……”
齐风欲言又止。
姚德荣翻身下马,走到齐风的面前:“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拖的时间长?了,范田巾就活不了,你也讨不到一点好?。”
齐风低眉俯首,面露难色。
其实齐风根本不会装傻充愣。但他有一个名叫燕雨的同胞兄长?。齐风从小和燕雨一起长?大,燕雨就是齐风最?了解的人。齐风经常看到燕雨畏缩犹豫、嗫喏磕巴的样?子,便从燕雨的身上学到了几分皮毛。
齐风微微地抿了一下嘴唇,似是打定了什么主意?一般,低声?道:“范将军不让他营中的都?尉、副尉、骑尉去别的军营,范将军说……”
齐风的一句话还没讲完,树林外传来一声?急报:“启禀将军,大事不好?!范将军的一万火铳部队已被官兵歼灭了!全部歼灭了!!”
按理?说,探听消息的骑兵,绝不能大呼小叫,更不能宣扬败绩、动摇军心,这一次的情况却是事出有因——报信的骑兵满面污垢,浑身鲜血,还没跑进树林,就从马背上跌了下来,摔成了半死不活的废人。
姚德荣见状,眉头也皱得更深了。
就在?这一瞬间,齐风的右手猛地拔出了短刀,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运足一股极强的劲力,纵刀划过了姚德荣的脖颈,如同行?云流水一般顺畅。这一场刺杀又稳又快,所耗的时间还不到一息的十分之一,姚德荣身边的亲兵都?没反应过来,只见一束鲜红的颈血溅开三丈远。
姚德荣惊怒交加,右手按在?了刀柄上。他尚未拔刀出鞘,齐风向前飞跃,从他的头顶直劈而下,把他的颅骨剁得崩裂开来,他的脑浆就像豆腐花一样?飞溅四周,点点滴滴地撒到了地上。
姚德荣使尽了最?后的余力,抬腿扫踢齐风的下盘,齐风动作迅疾地躲了过去,但敌军毕竟是人多势众,几位高手合力围攻齐风,齐风的左臂被一把锋利的长?剑刺中了。
齐风的伤口血流如注,姚德荣的愤恨仍未平息。
姚德荣张大了嘴,踉跄一步,向后摔倒在?地上。他指着齐风,愤恨地留下遗言:“杀!杀……”
齐风本就是万中无一的剑客。姚德荣的武功比齐风还略高一筹。
不过,华瑶曾经把皇族密不外传的心法教给?了齐风,让齐风学会了如何收敛自?己作为高手的声?息。当齐风接近姚德荣的时候,姚德荣就以为齐风的本领只是稀松平常,并未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去防备齐风。
姚德荣再后悔也没用了。他颈侧的两条大脉都?被齐风切得粉碎,齐风的刀功极强,刀锋极猛,把他的伤口割得深可见骨。他的脑袋也是七零八碎的,浑身都?因为极度的疼痛而扭曲了。最?终,他瞪着眼?睛,抻着脖子,分外悲苦地死了。他死前见到的最?后一幕,是齐风冲出树林的背影。
姚德荣的众多亲兵顿时暴怒。
那一群亲兵之中,不乏道行?高深的剑客和刀客,甚至有一位修炼毒功的高手——此人印堂暗黑,臂膀宽厚,骑射的功夫更是绝妙至极。他怒吼一声?,振臂一呼,便集结了四千多个士兵,骑马飞奔,拼命地追赶齐风。他在?马背上张弓扣箭,弓弦拉得像是一轮满月,飞箭急射而出,正?中齐风的左肩。
齐风先前已经受了伤,身手比不上平日里敏捷,又突然中了一支毒箭,自?身的轻功更慢了一些。
毒功高手连忙抓住机会,竭尽全力,连发十箭,共有三箭插到了齐风的肩背。
那箭头沾着剧毒,毒性极快地发散,齐风的后背已是皮开肉绽,殷红的鲜血中渗出一缕一缕的乌黑血丝,不住地流淌着,渗满了齐风的衣衫。
齐风听见追兵大笑道:“你中了剧毒!马上便要死了!贱人!你后背的烂肉会一块一块地掉下地去!你今晚就给?姚将军陪葬!!”
“陪葬!”
“陪葬!”
“陪葬!”
无数的喊杀声?重合在?一起,齐风的神智变得混乱不清。
他头昏脑热,双腿软弱无力,眼?前一阵阵地发黑,绿树青山都?像是沉重的石块,接连不断地往他身上砸来,使他痛苦难忍,五脏六腑胀痛不已,快要爆裂了似的。
他知道现在?还是大白天?,却仿佛置身于黑夜,什么也看不见了。他艰难地喘息了几声?,依稀察觉到自?己还走在?陡峭的山路上,他距离官兵还有多远?他快要支撑不住了。
他不禁怨恨起自?己的无能。
他还没把叛军带到官兵的集结之处,竟然就要断气了。
他还有一个愿望没有实现。
那般荒诞不经的愿望,原本是想也不能想的,但他既然快要死了,应该可以随心所欲一回——他从袖中取出一块素纱手帕,帕子上没有任何纹饰,只是沾染了浅淡的玫瑰香味。
他将这块手帕塞进了衣襟里,紧贴着自?己的心口,做好?了从容赴死的准备。
他生前杀过许多人,死后大抵是会下地狱,这块手帕是他唯一的陪葬品,会陪他一起堕入阴曹地府……他正?在?思索之际,四面八方忽然传来了惊天?动地的怒号声?、战鼓声?,他的手腕也被一个人紧紧地握住了。
他闻到一股熟悉的香气,也听到了他最?熟悉的声?音:“齐风,你怎么伤得这么严重?”
他难以分辨真假虚实,还以为自?己正?在?做梦。
华瑶突然出现在?他的梦中,他很想和华瑶说一句话,却只吐出了一口黑血。
华瑶震惊至极,连忙喊来自?己的亲兵:“快点,你们快把齐风送到汤大夫那里,刻不容缓!快!”
齐风死死地拽着华瑶的袖摆,她轻轻地攥住他的指尖:“别怕,已经没事了,我来救你了,你会好?起来的。”
她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清脆悦耳,像是山涧里的一汪泉水,缓解了他的干渴焦痛之苦。倘若他能死在?此时,死也不是一件坏事。
华瑶还说:“我在?山上看见你的身影,我立刻就带兵冲下来了。我接到你了,你不会死的。”
华瑶和齐风自?幼形影不离,这是华瑶第?一次见他伤势如此严重,她的气息也起伏不定,更不知道要如何安慰他,战局还等着她去指挥,她只能和他再多说一句话,或许也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句话。
她知道他最?是忠心耿耿,他经常对她说“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但她没想到他会做到这一步——他孤身一人直闯敌营,手刃了敌军第?一大将,浑身被毒箭扎得像个刺猬,还冒死把叛军引入了官兵的埋伏圈。
华瑶其实是有点想哭的。
她的心底淤堵了一股悲怆的怒气。
从她年少时起,千般愁绪,万般怨恨,就像蛛丝一样?盘根错节,爬满了她的心胸。但她从未宣泄过一分一毫。她连牢骚都?很少发,也习惯了压抑自?己的沉闷之感。在?这样?的压抑之中,她无泪可流,也无处可诉,只把掌心搭在?齐风冰冷的手背上,极低声?地对他说:“你一定要活下来,我等着你活下来……”
言罢,她便把齐风交给?了亲兵,甩衣挥剑,头也不回地直奔战场了。
华瑶率领八千精兵,把叛军杀了个措手不及。
她占据了险地优势,埋伏在?山谷的高处,朝着叛军放箭投石。
这一时之间,流箭如星,碎石如雨,弩弓齐发,火炮齐响,擂鼓之声?震耳欲聋,狭窄的山道上堆满了叛军兵马的尸体,沉积的血水汇成一条汹涌的血河,淋淋漓漓地涌溢着,染红了荒僻的山地。
华瑶麾下的大将纷纷率兵追击。
谢云潇最?先斩杀了那位危害最?大的毒攻高手。他的两个亲兵因此负伤,而他自?己反应极快,并未受创。他解决了毒攻高手,没有片刻的停顿,便又开始剿杀剩余的叛军,凡是他所过之处,滚下了一片又一片的人头。
秦三虽然右肩负伤,但她依旧是勇猛过人的悍将。她把长?缨枪一挥,四周如有疾风摧动。她身先士卒,整个人仿佛毫无痛觉一般,声?势威武地冲杀叛军高手,以一敌十不在?话下,以一敌百也不显惧色。没过多久,她的脚下就铺满了一层尸体,她的杀招让叛军进退无门,唯有一条死路而已。
那些叛军早就没了将领,打仗更没了章法。随着太阳升得更高,山间的血气也更浓了,残兵败将四散奔逃,四千多骑兵只剩下不到两百人。
华瑶大声?宣告道:“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姚德荣被我杀了,范田巾也死透了!官兵带着数万人马来反攻了!!”
官兵的士气空前高涨,华瑶乘胜追击,率兵继续向前进发,她放出豪言壮语:“今晚,我们一定会进驻彭台县!!”
祝怀宁一听此言,激动得满面通红,浑身似有使不完的力气。他主动请缨,率领四百骑兵在?前方开道,天?兵神将都?挡不住他前进的步伐。他们一行?人疾速行?军,转眼?便来到了先前姚德荣驻守的树林。
正?所谓“擒贼先擒王”,“王”是贼兵的士气之核心,也是贼兵的斗志之基石。
由于姚德荣已经死了,他的亲兵也被华瑶剿除殆尽,这一支叛军的军心大乱,姚德荣的一万兵马只剩五千残部,这五千人之中,还有一千多人惊慌失措地逃走了,只剩下四千名武功高手,依旧停留在?原地。
这四千名高手的将领,是一位名叫许敬安的女将军。
许敬安今年也才?二十七岁。她双目炯炯有神,体格高大强壮,身穿一套铜盔铜甲,腰佩一把银鞘宝剑,面色肃然地站在?一片林荫之下。
许敬安听见华瑶的军队由远及近,并没有显露出一丝一毫的仓皇之色。
她跳到了一块巨石上,手搭着腰间的剑柄,正?要与华瑶决一死战,却听华瑶的声?音传到了她的耳边:“许将军!我是高阳华瑶,当朝四公主!你本就是秦州的官兵,朝廷也能体谅你的难处和苦衷!姚德荣和范田巾已死,大局已定!官兵大获全胜,屡战屡胜,此乃人心所向,天?命所归,你我不必兵戎相对!”
第111章 越岭攀山 公主的左膀右臂
辰时已过,天边旭日高照,树林里微风摇曳,姚德荣的尸体横卧在斑驳的树影中。他脑浆迸裂,血肉模糊,杂乱的头发沾染了污血,像是?湿泥巴一样黏在他破碎的头骨上,散发着刺鼻的腥臭味。
姚德荣的死状是?如此的凄惨,却?没人帮他收尸,也没人往他身上盖一块毯子——单凭这?一点,华瑶便能猜出来,姚德荣与许敬安的关系并不融洽。
姚德荣死于?刺杀,这?是?十分紧急的军情,许敬安却?不让士兵回营报信。她牢牢地控制了这?一支叛军。
许敬安是?武举出身的女?将军,原本任职于?秦州宛城的军营,后来宛城爆发了内乱,军营也被搅得四分五裂,许敬安恐怕就是?在那个时候投奔了叛军。
华瑶不管许敬安当初是?怎么想的,现在,她打定?主意要收服许敬安。
她跳下马背,径直走向许敬安,边走边说:“你是?我大梁的官兵,你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可以对我直说。我是?征讨叛军的主将,只要你愿意归顺我,我不会伤你一根毫毛,许将军,你意下如何?”
谢云潇寸步不离地跟在华瑶背后,防止许敬安偷袭华瑶。因为他的武学境界极为高深,远非常人所能想象,许敬安也发现了他是?个旷世奇才,不自觉地多看了他一眼。
这?一看可不得了,他并未表露一丝杀气,但他的剑上沾满了鲜红的血,他的衣袖上反倒没有多少血痕,可见他是?何等的功高盖世。
许敬安不禁笑了。她看向华瑶:“殿下,请问……”又?看向谢云潇:“他是?您的副将吗?”
华瑶坦然道:“他是?我的驸马。”
许敬安道:“谢……公子?”
华瑶道:“没错。”
言罢,华瑶抬起手?,示意谢云潇静立不动,她独自一人慢慢地接近许敬安:“既然你听说过谢云潇的名号,那你应该也对我有所了解……”
华瑶没有一点敌意,许敬安却?忽然把长剑拔出鞘一寸,锃亮的剑光照到了华瑶的身上,这?无疑是?一种?明目张胆的挑衅。
华瑶不怒反笑:“恰好,我也知道,你是?昭宁二十一年的武举进士。你的身家籍贯都?在虞州,你的父母和姐姐都?是?虞州的米脂县人。我来秦州之前,特意派人去过虞州的米脂县……”
许敬安脸色大变:“你要杀我全家?”
华瑶还没开?口,秦三就插了一句话:“许将军,你不要瞎讲,更不要瞎想。公主心直口快,胸怀坦荡,从来不会违背仁义之道,也从来没做过你说的那种?杀人全家的恶事。”
秦三往前走了一步:“我是?虞州游兵营的游击将军,我叫秦三。你可能也认识我吧,我在虞州和水贼打过几场仗,担了一个‘虞州大将’的虚名。”
秦三是?赫赫有名的“虞州第一武将”。她为人耿介正直,讲究信义和仁德,骁勇的名声传遍了虞州、秦州两?地。
许敬安作为一个地地道道的虞州人,当然知道秦三的名头。她朝着秦三抱拳作礼,脑海中的思绪又?如潮水乱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