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素光同
华瑶唇角微弯,轻不可察地?笑了笑。没错,她就是那一条翻天覆地?的黑龙,终将?修成正果,凌驾于?银河丹霄之上,俯瞰这世界的千万里河山。
第114章 乾坤造化 尽我所能
华瑶原本?已经做好了准备,决定接受最坏的结果,没想到齐风竟然死里?逃生,顽强地活了下来。
华瑶十分惊喜,又安慰了齐风几?句。
齐风忽然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他艰难地抬起一只手,华瑶连忙制止道:“有话好好说,你不要乱动,你中了剧毒,必须安安静静地休养。”
齐风苍白的脸颊上浮现出一抹不自然的浅红。他局促不安地吞咽了一下,喉结也?有些发烫了,心脏像是战鼓一样咚咚直跳。他以为自己?余毒未消,不禁微微地仰起头?,呼吸也?乱了两拍。
他的双目被一条纱布蒙住了,纱布的尾端又和他的长发一起垂落在枕边,从下巴到脖颈的弧线更明显,颇有一种病弱的、凌乱的美感。
华瑶视若无睹,只说:“我先走了,你一定很累吧,今晚早点睡觉,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齐风自言自语道:“我有一块手帕,殿下送给我的,现在找不到了。”
华瑶一点也?不在意:“一块手帕而已,丢了就?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要是喜欢丝绸帕子?,改天?我送你一箱,你还可以换着用。”
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大,屋内的油灯越来越黯淡。齐风目不转睛地看着华瑶,烛火在她的眼中跳跃,他心里?却飘荡着轻风细雨,各种各样的杂绪,亦如淅淅沥沥的雨滴,不断地浇灌着他的非分之想。
他已是死过?一次的人,从前那些胆怯的念头?消减了不少,又或者是因为他的神智并不清醒,他抛却了平日里?的种种顾虑,他坦白道:“我只想要你的一块手帕。”
谢云潇沉默已久。他正站在窗边,眺望着漫无边际的雨夜。他听见齐风的声音,也?没把目光转过?来。他状似平静地道:“区区一块手帕,能有何用?杂念过?多,难免伤身,你的当?务之急是静心休养。”
齐风没想到谢云潇也?在这间屋子?里?。他还以为谢云潇去巡城了。谢云潇的武功境界登峰造极,呼吸声、脚步声都是极轻的,如今的齐风重伤未愈,无法察觉谢云潇的踪迹,便在谢云潇的面前闹了个笑话。
齐风并不觉得羞愧。他本?是一个将?死之人,孤零零地走在黄泉路上,远离世间的一切纠纷变故,大夫把他救了回来,他至少应该说两句遗言。他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剧烈地咳嗽起来,唇边渗出一点鲜红的血迹,渐渐地浸润了干裂的嘴角。
华瑶从衣裳口?袋里?掏出一块洁白的手帕。她把手帕递给他,而他接过?帕子?,尽力止住了咳嗽,喃喃地说:“让您见笑了,我不仅……虚弱无力,还胡言乱语。你骂我两句吧,我好像还没从梦里?醒过?来……”
华瑶若有所思?:“我从来没有骂过?你啊。”
齐风道:“你责罚过?我的兄长。”
华瑶淡淡地笑了笑:“我责罚你的兄长,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你比燕雨强得多了。他偷懒耍滑,你勤奋刻苦,他粗枝大叶,你谨慎小?心,你和他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
齐风攥紧了那一块干净的手帕。他的思?绪随着华瑶的声音飘到了很远的地方,心头?滋生了一种隐晦的担忧。他一直记挂着燕雨的安危。
燕雨在三公主的府上受过?罪吗?他和杜兰泽是不是安然无恙?顾川柏有没有故意为难他们?这些问?题的答案,齐风无从得知。
齐风浑浑噩噩,疲惫不堪,话也?说得颠三倒四:“我……我和兄长有通感,他的喜怒哀乐,我都能感觉出来……”
华瑶忍不住问?了一句:“燕雨现在的心情怎么样?”
齐风含糊不清地低语道:“他好像很焦躁、烦闷、怏怏不乐。他和杜小?姐的处境,恐怕不比我们好多少……燕雨是经常偷懒耍滑,但他……他绝不会出卖我们,死也?不会……”
“好了,我知道了,”华瑶格外温柔地帮他掖了掖被子?,“我和燕雨也?是一起长大的,我当?然明白他的本?性。杜兰泽心思?缜密,又有深谋远虑,我姐姐暂时不会动她一根毫毛,更不会处置燕雨。你别想那么多了,快睡吧。”
言罢,华瑶吹灭了蜡烛,与谢云潇一前一后地走出了房间。他们二人一路无话,坏消息就?在这时候传来了。华瑶的暗探风尘仆仆地送来急报——驻守邺城的叛军连夜出发,将?在明日抵达彭台县。
这一批叛军足有三万多人。他们在邺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他们把年轻人的脑袋砍下来,串在粗糙的麻绳上,悬挂于邺城的城楼。由?于死者众多,那些人头?也?有成百上千个,就?像一面密密麻麻的、血肉淋漓的旗帜,在半空中迎风招展。浓黑的头发、空洞的眼眶、红白相间的脸皮,无一不叫人毛骨悚然。
华瑶听完他们的恶行,仿佛闻见了一股血腥气。她试着运功调息,额头?却冒出了涔涔虚汗。等到暗探走后,她拽住谢云潇的袖摆,似乎马上就?要昏倒了。
谢云潇立即搂住她:“卿卿,切莫忧虑,你重伤未愈,应该躺在床上休养。敌军三万多人,我军一万多人,兵力相差并不悬殊,守城也?比攻城容易。今夜我带兵出城,伏击敌军,明日必定传回捷报。”
他扶着华瑶坐到了一张软榻上。她侧倚着软枕,被淡薄的烛光照耀着,乌黑的长发如黑缎般散开,从他的指间慢慢地划过?。
他半低着头?,细看她的神色,只见她脸上无悲无喜,无恨无怒,眸光深沉而平静,像是一片波澜不惊的湖泊。
她轻声说:“你不必安慰我,我也?不是没经历过?大风大浪。虽然官兵还有一万多人,但是,不少人的身上都有伤。你是神勇无敌,官兵的武功远不及你,他们前几?日才拼尽全力,如今的士气是较为低落的,官兵应当?转攻为守,转战为袭。”
她轻轻地敲了一下烛台。直到此时,她才注意到,她的指甲颜色与往日不同,竟然从粉色变成了白色。她气血亏损,脉象涣散,无论如何都不能动武,正如汤沃雪所言,她至少要再休养半个月。
这一瞬间,华瑶的脑海里闪过千百万个念头?。
华瑶与谢云潇对视片刻,郑重地说:“我会把官兵分成四队,镇守城墙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你不必出城迎战,只需率领精兵两千人,在城中救急救难。哪一方的守军求援,你就?要立刻赶到……”
谢云潇似乎猜到了她的计策:“你自己?呢?”
华瑶从容道:“我肯定也?得在战场上露个脸。否则,敌军见不到我的人,便会造谣我受了重伤、没了命,那官兵的士气急转直下,彭台县恐怕就?守不住了。”
谢云潇严肃道:“倘若你去了战场,倒真有可能没命。”
他紧抓着她的手腕:“外面的那场瓢泼大雨,至少会下几?天?,你的伤口?沾了水,必定红肿不堪、痛痒交加。你原本?就?有严重的内伤,后背的外伤一旦恶化,你再后悔也?无济于事。外伤溃烂,内力散失,心肺虚损,气血衰竭,这些不堪设想的后果,你可曾考虑过??”
华瑶把头?扭到另一边:“你不要吓唬我。”
谢云潇捏着她的下巴,缓缓地将?她的脸转了回来:“并非我危言耸听,卿卿,你绝不能以身涉险。”
华瑶道:“你这是劝人的态度吗?你就?是想吓唬我。”
烛光映在她的眼里?,闪闪发亮,灼灼生辉,比水晶更剔透澄澈。但她似乎有些动怒了。不久之前,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而今,她稍显烦躁不安。这一方面是因为敌军阴魂不散,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和朝廷并非同盟,朝廷随时都可能以“通敌叛国”的名义剿杀她,而她身在秦州,有理说不清,有苦诉不出,宛如一只待宰的小?羊羔。
谢云潇对她的怜意更深。他不假思?索道:“我怎么舍得吓唬你?我每天?都想尽可能多地了解你。”
华瑶道:“那还是我更实际,我每天?都想,尽可能多地亲亲你。”
谢云潇的目光在她唇上停了一瞬,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她哪里?经得起这种撩拨?马上就?亲了一口?他的侧脸。
她还坐到了他的腿上,悄悄对他耳语道:“你是我的,你的身体?和魂魄都属于我。”
谢云潇收手轻揽她的腰肢,低声回应道:“或许吧。”
说来奇怪,如果谢云潇故意逢迎华瑶,华瑶反倒觉得兴味索然,但他这样一副若即若离的态度,就?让华瑶的兴致尤其热烈。她在他的颈侧亲了又亲,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他的喉结。他任由?她玩了一小?会儿,才把话题扯回了正事上。
华瑶一时没有主意。她也?不强求自己?,老老实实地睡觉去了。
第二天?早晨,华瑶在谢云潇的怀抱中醒来,依然有嘈嘈杂杂的雨声涌入她的耳朵里?。她跑下床,看着外面的景象,忽然心生一计。
彭台县有一座石砌的高塔,高达十余丈,塔身的倒影落入了芝江,塔顶的尖头?穿入了天?空,站在这座塔上,便能俯瞰全城,声音也?能传得很远。
当?天?上午,雨还没停,华瑶在侍卫的护送之下,走进了那座高塔。四面八方的人都举着伞,她连一滴雨都没淋到。她安安稳稳地站到了塔中,面朝着一扇窗户,以“演练”为名,召集了不少官兵,众人见她的神色一如既往,便也?不再轻信传闻所说的“公主重病未愈”。
华瑶亲自敲响战鼓,指挥众人排布军阵。她站在高处,更方便检视军容。
秦三、祝怀宁、许敬安、陈二守都遵照华瑶的调度,各选了一批人马,驻守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的城墙。
午时才刚过?不久,雨势还没有丝毫减缓,敌军浩浩荡荡地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里?。总共三万多人的一支军队,集中所有兵力攻打秦三所在的东面城墙。
秦三临危不惧,率众拉弓放箭,投石扔弹,把敌军的前锋杀了个片甲不留。
那敌军还要再战,谢云潇已经带兵赶到。他的剑光如旋风,身影如疾电,许多人临死之前都没看清他到底长什么样,只知道他穿着一身飘逸的黑衣,剑上满是流不尽的鲜血,经常把人连头?带肩地斩断半边,就?像一个收尽凡人魂魄的凶神。
这一批叛军之中,并无一人的武功可与谢云潇相提并论,也?没有比得上秦三的悍勇之将?,渐渐的,他们便显现出了不可逆转的颓败之势。
自古以来,彭台县便是易守难攻之地。沈希仪单凭两千精兵,都能抵抗四万敌军,更何况是秦三、谢云潇、许敬安率领的精锐之师?
敌军几?番辗转,多次进攻各个方向的城墙,皆以失败告终。
不过?一日的功夫,敌军的三万人马只剩不到一万,主将?又被许敬安一剑砍头?,军心一霎溃散,士兵们纷纷溃逃,官兵活捉了上千个俘虏,又打了一场轰轰烈烈的胜仗,“屡战屡胜”的捷报也?传到了京城。
*
时值三月,京城的风景十分壮观。
城中的树林开满了繁花,浓郁的香气飘洒数十里?之远。
纵
横交错的河道边上,桃李缤纷,杨柳衬映,红紫粉白,碧绿苍翠,可谓是美不胜收,男男女女结伴踏青,各种各样的笑闹之声不绝于耳。
世家贵族的公子?小?姐,也?是三五成群、呼朋引伴,在京城的各处名胜之地游玩。
今日的春光是如此明媚,金连思?的笑容比平时更明朗几?分。
金连思?是京城金家的大小?姐,自有不少人想和她攀交情,也?有不少人是她攀不上的。她和一群世家子?弟出来游玩,这一路上,众人都在谈天?说地,只有她从不参与讨论。
金连思?的脸上始终挂着温柔的笑意,对谁都是一副温文有礼的姿态,便有人称赞她说:“金小?姐文质彬彬,风度翩翩,今年的殿试上,你一定能拔得头?筹,高中状元!”
金连思?佯装嗔怒:“状元是文曲星下凡,我哪里?追赶得上?你这样的胡话,休得乱说,可别叫旁人听见了。”
那人忙说:“是,是,金小?姐莫气,我给您赔个不是。”
他们一行人都站在一条大路的侧边,金连思?的侍卫忽然来报信:“小?姐,前头?来了一辆马车……”
金连思?的父亲效忠于大皇子?东无。金连思?也?跟随父亲,早早地向东无投诚。东无把一名近身侍卫赏赐给了金连思?,这侍卫的武功十分高强,能听见远方传来的动静,金连思?很相信他的判断。
侍卫这么一说,金连思?便猜到了,前方驶来的那辆马车,必定是一辆特殊的马车,车主是一位了不起的大人物。
金连思?叮嘱了侍卫几?句话,那侍卫就?在路面上铺了一层篱笆刺。
少顷,马车匆匆地疾行而过?,拉车的骏马忽然惊叫不止,踏蹄不动。马车经过?一阵忽上忽下的颠簸,车内传出一个清冽好听的声音:“怎么回事,你们下车去瞧瞧。”
金连思?一听此言,胸口?顿时感到一阵闷塞。她已经听出来了,端坐于马车之内的贵人,必是当?朝六皇子?,高阳司度——他是皇帝最宠信的儿子?,也?是东无最厌恶的弟弟。
第115章 望高峰 “我不敬神,也不怕鬼。”……
马车的车门被推开,两个侍卫忽然跳到了地上。他们早就察觉了金连思的声息,便?把目光投向了她所?在的位置。
金连思藏在一棵大树的后面,婆娑的树荫重重叠叠地遮挡着她的衣裙。她穿着一袭云锦绣金的长裙,腰系一条镂花雕叶的金链,链子的末端顺着裙摆的褶痕垂落下来,在斑驳的光影中一亮一亮地闪动着。
侍卫见状,立刻猜到了金连思是一位出身?高贵的世家小姐。他们向司度禀报了情况,司度慢慢地走下了马车。
午时未至,天朗气清,司度的声音也很平和:“金小姐。”
金连思屏住了呼吸。她仿佛能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金连思颇为后悔,甚至一刻也无?法平静。她真不?该草率地拦截司度的马车。虽然她从?未与司度有过往来,但?她明白,司度是东无?的对手,东无?的城府极深,那司度也不?可能是浅薄的人。
如同她预料的那般,司度轻而易举地猜出了她的姓氏。
金连思不?敢造次。她缓缓地转过身?,恭谨道:“草民参见六皇子殿下,叩请殿下万福金安。”
司度的相貌十分英俊,体?格也是一等一的挺拔健壮。他文能七步成诗,武能百步穿杨,还练得一手精妙的剑法。他在朝野中的声望仅次于东无?和方谨,不?少名门闺秀都对他芳心?暗许。他今年才刚满十八岁,皇帝还没给他指婚,于是,经常有姑娘去寺庙里?求神拜佛,幻想自己能做他的妻子。
那些姑娘并不?知道,司度待人接物的时候,几乎没有一丝一毫的真情实意。他早已?享尽了人间?富贵,看尽了朝野纷争。除了皇位,他此生别无?所?求。任何人、任何事都能被他当作垫脚石。
如今,司度站在一棵繁茂的大树下,静立不?动,眸光沉沉地看着金连思,像是在打量一件普普通通的器物。
少顷,他含笑般地叹了一口气,左手抬到腰侧,把剑柄用?力一握,浓烈的杀意便?从?他身?上传来,吓得金连思指尖一颤。
金连思跪在地上,猛地往后一缩,高声道:“殿下饶命!请您饶过我?这?一回!我?尚不?知自己犯了什么罪……”
金连思这?一声惊呼,引来了她的众多朋友——那是一群年轻的世家子弟,人人都是身?披锦绣,腰挂环佩,行走间?发出“叮叮咚咚”的轻响。他们原本在一里?开外的山坡上观赏景色,又被金连思这?边的吵嚷引了过来。有人当场认出了司度,慌忙行礼道:“六皇子殿下!草民参见六皇子殿下!草民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恕罪!”
司度恍若未闻。他抬起头,望向了远方。
山岭连绵,峰峦奇秀,郁郁葱葱的树木随风起伏,如同茫无?边际的碧波,荡漾在天与地的交界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