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宇开霁 第151章

作者:素光同 标签: 宫廷侯爵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古代言情

  华瑶反手转了一下剑柄,随着“嘎吱”一声?轻响,她?挑动了窗扉上的木雕菱花:“我猜到了,不止地板,这里的门窗、立柱、墙围、房梁上的花纹都是可以旋转的机括。藏宝楼共有一千七百八十?四处机括,每一处机括都有至少十?二种形态,照这样?算下来,排布的方式几乎是无穷无尽的。”

  白其姝面露难色:“这可如何是好?”

  旁观半晌的秦三插了一句:“殿下,这些机关太麻烦了,您算来算去,难免耗神?费力,要不您听我的,派人摧毁这栋楼,搬走砖石,掘地三尺……”

  白其姝瞟她?一眼,笑得玩味:“秦将军,您太小看皇族了,皇族的奇门遁甲之

  术,历来是险恶至极的。”

  秦三不愿被白其姝轻视,故作一副老练之态:“再难的机关,终究是个死物,能成多大气候?”

  白其姝敲了敲地板:“毒水、毒火、毒砂、蛊虫、暗箭……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们做不出来的。哪怕你耗尽力气,也不一定能挖到宝藏,通往密室的暗道九曲十八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光凭一双肉眼,何从辨别?你若要前行,必先派人探路,那些人都会死得很惨。”

  “不止如此,”华瑶接话道,“机关受损,密室的暗道也会严密封死,或许还?有水银之类的毒物灌入其中,到了那时?,我们再去寻宝,便要耗费极大的人力物力,折损了精兵良将,反而是得不偿失。”

  华瑶还有一句心里话没说出来。

  华瑶太清楚晋明的本性,晋明这个人,疑心很重,气量很小。他?修建藏宝楼之前,肯定有他?自己的打算,他?虽然深受圣恩,却也忌惮皇帝。

  古来帝位之争,少不了父子相残。晋明长居于富饶的秦州,既要瞻前,更要顾后,藏宝楼正是他?留给自己的一条后路。除他?之外?,再无一人能破解机关,他?的部下知道他坐拥金山银山,自然甘愿为他?奔走卖命。

  华瑶伏击晋明的那一日?,晋明当众宣告,只要他?回到了秦州,他?的侍卫都能永享人间富贵,那些侍卫果然浴血奋战,直至魂断气绝。

  华瑶并不认同晋明的驭下之术。

  而且,依她?所见,晋明的智谋远不如她?。

  晋明召集了秦州的能工巧匠,圆满地建造了一座机关重重的藏宝楼。倘若藏宝楼中的每一处机括皆有实效,那么,即便晋明把秘诀刻在了戒指上,他?肯定还?是记不住细枝末节。

  华瑶仔细地斟酌一番,又?把各个房间的花纹细看一遍,终于有所领悟,此楼的精深奥妙,源于五行阵法、星象历数,到底是按照《连山》、《归藏》和《周易》的数理,往复变幻,修成了这样?一个珍奇宝库。

  华瑶走过各个房间,凭借戒指上的暗纹,稍加推算,勘破了其中窍门。她?心潮澎湃,片刻不敢耽误,接连转动了一百二十?八处机括,随后,她?飞奔到一楼正厅,狠狠踩住地砖上一朵菱花图案的花蕊,她?身后的一堵墙壁轧轧作响,忽然一分为二,从中间向两?侧缓缓拉开,露出一道宽阔的台阶。

  秦三简直看愣了。她?惊讶于华瑶的聪慧,口中赞叹道:“殿下当机立断,神?机妙算,我……我太佩服您了,您简直是高祖再世?,无人能及。”

  “高祖”是大梁朝开国以来的第三位女帝,年号“兴平”,也称兴平帝,她?是华瑶的曾祖母,也是华瑶十?分尊敬的一位祖宗。

  秦三把华瑶比作兴平帝,华瑶顿时?心花怒放。

  曾几何时?,秦三对华瑶漠然视之,如今的秦三还?不是拜倒在华瑶的高强本领之下,“高祖再世?”的高帽子,也敢往华瑶的头上戴。

  华瑶自信满满:“嗯嗯,当然,我的深谋远虑,当世?无人能及。”

  华瑶和秦三说话的时?候,白其姝出了一趟门。不多时?,白其姝带回来一只鸟笼,笼中麻雀约有二十?只,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扑扑地拍动着翅膀。

  白其姝面无一丝惧色。她?对华瑶说:“殿下,请您允许我探察密室。”

  华瑶拉住她?的衣袖:“等等,你不必亲自探察,先让这一群麻雀替你开路。”

  白其姝抱着鸟笼,笑着答应道:“谨遵殿下口谕。”她?穿过正厅,沿着台阶向下走,四周的光线渐渐阴沉,行至暗处,她?打开鸟笼,放飞了二十?只麻雀。

  麻雀骤然受惊,连滚带飞地奔向了台阶尽头,白其姝向前一望,只见一根又?一根石柱巍然耸立,撑起?一座恢宏壮丽的地宫。

  华瑶和白其姝都低估了晋明,区区一间密室,如何容纳晋明竭力搜刮的金银财宝?晋明的宝库,原本就应该是一座地宫。十?余年来,他?盘剥秦州百姓,占尽不义之财,还?在秦州各大城镇设立妓馆,把闹市变为淫窟。他?一手造就的惨案,已被他?的权势掩盖,这地宫中的珠光宝气,似乎都是血肉化成。

  白其姝怔怔地立在台阶上,好半天没回过神?,啁啾的鸟鸣打破了寂静,她?环视一圈,那二十?只麻雀都飞出来了。

  “小白,”华瑶忽然喊道,“你在哪里?”

  华瑶与?白其姝相距甚远,白其姝仍能听见她?的声?音。

  白其姝回应道:“殿下,这里有一座地宫。”

  少顷,灯火大亮,华瑶率领五十?名侍卫走下台阶。众人提着灯笼、握着长剑,火光剑光两?相辉映,地宫的形貌更清晰地呈现在众人眼前。

  巨大的穹顶延伸四方,仿佛没有尽头,整座地宫高达十?丈,长宽不可估量,华瑶讲话的音调稍微大些,便能听见一阵阵回声?。她?连忙示意众人静默,定睛再看,石柱上镶嵌着金漆瑞兽,地板上堆满了橱柜箱笼,贮藏无数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军械枪炮、奇书秘籍,真是富可敌国。

  华瑶呼吸渐快,心中满是豪情?壮志,暗暗感慨道:“天助我也。”

  她?拿出一支炭笔,每当她?踏过一块地砖,就在砖石上划一道标记。众人跟在她?的背后,踩着特别标记的地砖,慢慢地接近那些珍宝。

  众人都戴着手套和面巾,搬运箱笼的动作又?轻又?缓,约莫一刻钟之后,第一批宝物就被抬出了藏宝楼。

  华瑶还?没来得及清点宝物,忽然又?收到一个急报,传信的人,正是她?器重的武将许敬安。

  藏宝楼的正厅门前,许敬安禀报道:“殿下,大事不妙。”

  华瑶依然镇定:“何出此言?”

  许敬安原本是宛城的将领,假意投靠于叛军,后来又?归顺华瑶。今天,她?跟随华瑶一同攻打宛城,入城之后,她?遵从华瑶的命令,前去探望昔日?的同僚,结果大出意料之外?,她?的同僚死光了,竟没一个活口,全?都曝尸荒野,死无葬身之地。

  许敬安满腔愤懑:“朝廷指派他?们驻守宛城,他?们忠于朝廷,竟然落到如此下场。”

  华瑶皱了一下眉头:“现如今,宛城的总兵官,就是那个崔纬,他?掌握了宛城的兵权……”

  华瑶还?没说完,许敬安急忙道:“您千万别相信崔纬,我同您说过的,秦州叛军首领还?有个弟弟,兄弟二人的长相极为相似,今日?,您当众斩杀的那个人……”

  华瑶一把揽住她?的肩膀:“别慌,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怀疑叛军首领没死,我当众斩杀了首领的弟弟,真正的首领已经被崔纬放跑了,是吗?”

  许敬安道:“是。”

  华瑶道:“嗯,这么说来,这个崔纬还?挺厉害的,不声?不响地独占兵权,假借叛军之手,杀光了忠臣义士,还?给我设了一个圈套,分明是要置我于死地。”

  难怪华瑶今日?攻城如此顺利,斩杀敌将不费吹灰之力,原来崔纬打的是“请君入瓮”的主意。宛城的兵力恐怕不止一万,逃跑的叛军首领还?会带来援兵,朝廷也想铲除华瑶,总而言之,华瑶正处于腹背受敌的境地。

  华瑶沉思片刻,忽然闻到一股浅浅的香气,似是青竹,又?似是白檀,幽雅而素淡,犹如清风朗月一般,给人耳目一新?之感。

  她?目视前方,朴月梭正向她?走来,宽袍广袖格外?飘逸,白缎竹叶纹的衣带随风浮动,行走间的仪态从容,显然是一派世?家公子的气度。

  朴月梭恭恭敬敬地向她?行礼:“微臣参见殿下,恭请殿下万福金安。”

  华瑶也很严肃:“免礼,请起?。”

  在华瑶看来,此时?的朴月梭,就像是一个活生生的算盘。她?从地宫捞出了一大堆财宝,正要派人替她?清点一番,朴月梭来得不早不晚刚刚好。

  华瑶还?没开口,朴月梭直说道:“微臣斗胆,敢问您是否收到了京城传来的消息?十?万火急的军情?,刻不容缓,请您务必早做定夺。”

  朴月梭神?色凛然,全?无一丝笑意。他?向来是温文尔雅之人,待人接物一团和气。华瑶从未见过他?这样?一副冷脸,惊奇之余,更是诧异:“你未经我允许,私自前来宛城,究竟是何用意?你又?凭什么质问我收到了哪些消息?你我多日?未见,并不了解彼此的境况,还?需长话短说。”

  朴月梭连日?奔波,已有两?天两?夜不眠不休,只为尽快与?华瑶重逢。他?万万没想到,华瑶竟然对他?起?了疑心,“君为臣纲”四个字一霎涌入他?的脑海,他?长叹一口气,撩起?袍角,往她?脚边跪了下去。

  他?的后背依然挺得笔直:“朴家的现任家主是我的母亲,她?吩咐我为您传信,朴家上下愿奉您为君主,助您成就一统天下之大业。”

  华瑶瞧见他?

  的眼底隐有血丝,她?一语不发,只听他?说:“皇帝命令司度讨伐启明军,康州、虞州、秦州各地官府已接到圣旨,官兵将从四面包抄,合力攻打芝江沿岸的城镇。”

  朴月梭低低地咳嗽了一声?,华瑶接话道:“你说的这些话,我两?天前就听过了,皇帝非杀我不可,方谨也盼着我早死早超生。”

  大难临头,华瑶似乎还?抱着一种无所谓的态度。

  朴月梭震惊不已,当即把母亲的叮嘱转告给她?:“殿下根基未稳,切勿急躁冒进……”

  他?这一番话还?没说完,华瑶竟然蹲了下来。她?平静地看着他?,极小声?地说:“我在秦州声?名远扬,是因为民众将我看作神?女,他?们身处乱世?,饱尝颠沛流离之苦,我是他?们唯一的寄托。如今叛军式微,局面完全?扭转,我反倒做了乱臣贼子,昔日?敬仰我的人,来日?必将唾弃我。”

  朴月梭淡淡地笑了一下。那笑容是如此之淡,若不细看,几乎察觉不到,他?说:“表妹真有一双慧眼。”

  “当然,”华瑶也笑了笑,“表哥,你安安心心地跟着我,我不会亏待你的。”

第141章 生死终无憾 生也好,死也罢,华瑶什么……

  朴月梭连日奔波,身心俱疲,不?似往常那般才思敏捷,乍一听见华瑶的话?,他怔了一怔,然后才说:“微臣蒙受殿下恩德,自当尽力以报,专于所?职,勤于所?事,笃于故旧之?情?,忠于君臣之?义,惟愿殿下早登大位,必是四海苍生之?福,九州社稷之?幸。”

  朴月梭的文采极其出众,内阁老臣都称赞他“出口成?章、落笔成?文”,他又深谙官场辞令,能把?阿谀奉承的话?说得十分婉转。

  华瑶也很欣赏他的本领,当下便缓和语气道:“行了,你起来?吧,别跪着了。难得你忠心耿耿,从京城追到了秦州,朴家的一片苦心,我?都明白,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近臣。”

  朴月梭温和地笑了笑:“多?谢殿下恩典。”

  言罢,朴月梭从容不?迫地站起身来?。他衣袂翩然,风姿飘逸,唇边微露一丝淡淡笑意,颇有一种温文尔雅的君子之?态,使人不?自觉地想要亲近他,无论对他做什么,他仿佛一点都不?会动怒似的。

  华瑶反倒移开了目光,不?再看他一眼。他们相距不?过一尺,却是如隔山川,她待他并无半分热枕,更无久别重逢的喜悦,他只感到了她的疑虑与猜忌。

  纵然如此,他的心念还?是不?受自己控制。他的肺腑之?言,脱口而?出:“请问殿下,近来?可还?安好?”

  华瑶双手负后,坦然道:“我?好得很,你不?必牵挂。我?还?有一件事,想交给你去办,此事至关重要,绝不?能出半点差错。”

  朴月梭微微弯腰,以示恭敬:“请您直说。”

  华瑶见他这般郑重,她也压低了声音:“我?缴获了一批财物,需要你替我?清点一遍。你我?自幼一同长大,我?对你是很信得过的。”

  朴月梭立即答应:“谨遵殿下口谕。”

  他向前走了半步,距离华瑶更近了些。

  华瑶的左侧是朴月梭,右侧是许敬安,又因为许敬安在场,朴月梭不?能与华瑶叙旧。他谨遵礼法,言行举止一贯沉稳,华瑶与他商议如何记账,他的态度更是十分恭顺,从未流露一丝自骄自矜之?意。

  这也难怪皇帝愿意把?朴月梭留在翰林院,他不?仅博学多?才,还?通晓人情?世故,听完华瑶的吩咐,他毫不?拖泥带水,立刻就去做事了。

  朴月梭穿过树荫,踏过玉石地砖,步入藏宝楼,只见庭院中摆满了橱柜箱匣。

  那些箱匣都是钢铁锻造而?成?,坚硬无比,此处还?有一位力大无穷的女将军,她刀法精妙,内功尤其深湛,挥刀一劈,利落地斩断了锁芯,箱匣仍是完好无损的。她收刀回鞘,抬头时,恰好看见朴月梭,她双手抱拳:“在下姓秦,名三,敢问公子贵姓?”

  朴月梭抱拳回礼:“见过秦将军,在下姓朴,家住京城,专为投奔公主而?来?。公主已将我?收作近臣,我?奉公主之?命,清查金银珠宝,按照市价登记造册,若有任何疏漏之?处,还?望秦将军指正。”

  秦三爽朗一笑:“原来?是朴公子啊,久仰大名,我?听人说过,您是京城第一公子,天底下没有您没读过的书……”

  秦三这句话?还?没说完,朴月梭也笑了一声:“秦将军武功盖世,战功卓著,应是公主麾下第一大将,而?我?一介无名之?辈,如何当得起您的抬举?”

  方?才,华瑶与朴月梭在门外谈话?,秦三听得清清楚楚,她早就知道了朴月梭的身份,现?在这一番叙话?,只是出于礼节,打个招呼,混个脸熟,相互认识认识,大家同在公主手底下做事,面子上总要过得去。

  秦三随意地夸奖了一句朴月梭,朴月梭竟然和她打起了官腔,他还?真不?愧是在京城官场混过的,说起话?来?滴水不?漏,像极了经常给武将挖坑的文官。

  秦三不?太习惯官场辞令。她懒散地拍了拍手:“朴公子,这边有请……”

  话?音未落,白其姝已从厅堂走了出来?。她带着一群侍卫,仔细地盘查院子里?的财物。

  此时骄阳正盛,满院的金银珠宝闪闪发亮,白其姝依然面不?改色。她用匕首在铁箱上镌刻记号,又与侍卫们一同将财物称重,记入账册。朴月梭站在一旁,检视箱子里?的奇珍异宝,按照市价估值,再由白其姝查验纪录。

  朴月梭和白其姝配合默契。他们都是非常聪明的人,彼此虽不?相熟,悟性却是极高?的,稍微交谈几句,便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他们从清晨忙到傍晚,总共查获黄金三十万两、白银四百二十万两、洋钱十七万八千两,另有玉器珠宝数百件、绫罗绸缎数千匹、钢铁铜磁数万斤,部分财物堆积在地宫里?,暂时无法搬运到地面上。藏宝楼的院子内外放满了箱柜,就连一尺空地都没有了。

  不少侍卫精疲力竭,只能倚墙而?立,朴月梭并未责怪他们,只因他自己也感到头昏脑胀。他两天两夜不?眠不?休,今日又过于劳碌,纵然他有内力护体,此时也支撑不?住了。他扶着一棵石榴树,站在树荫下,闭目养神,眉宇间微露几分倦色。

  白其姝见状,轻笑道:“朴公子,您还好吗?您这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若是让旁人看见了,还?以为我们亏待您了。”

  朴月梭睁开双眼,语气中略带歉意:“我?已有两天两夜没合眼,体力不?支,站都站不?稳,只好躲到树荫下稍作休息,让白小姐见笑了。”

  白其姝忽然很诚恳地说:“您的身子又不?是铁打的,累了就去屋里?躺着吧,您要是累出病了,我?对公主不?好交待。”

  朴月梭微微颔首:“请问白小姐,您知不?知道,公主什么时候回来??”

  幽幽树影拂落,遮住白其姝的面容,她淡淡地回话:“宛城全城戒严,公主殿下的行踪,可是军机大事,我哪儿敢乱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