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素光同
金玉遐觉得,华瑶真有深谋远虑。
华瑶深知君臣之礼、君臣之义、君臣之别、君臣之道,她所器重的谋士,全?都心甘情愿为?她卖命。
这也难怪,金曼苓倾尽全?族之力,只为?辅佐华瑶上位。
金玉遐回过神?来。他轻声答复道:“微臣遵旨……”
话中一顿,他又说?:“希望殿下诸事顺利,早登大位。”
华瑶的笑声极淡:“当然?,我必将成为?天下之主。”
*
六月下旬,酷暑炎炎。
晌午的太阳正盛,山岗如同?一个巨大的蒸笼,山道上没有一丝凉风,闷热的气浪一波又一波地散开,带来浓烈的腥臊味。
司度身穿麻衣、头戴蓑笠,骑着一匹毛驴,混在流民的队伍里。
司度的近身侍卫都是身强体壮的男子,约有三百多人,他们?都扮成了贫民的模样,紧密地环绕在司度的周围。
司度的侍卫擅长一种秘术——他们?改变自己的呼吸方式,隐藏自己的内功深浅。在外人看来,他们?没有武功根基,其实他们?都是万里挑一的武功高手?。
除了这一批侍卫,皇帝还抽调了镇抚司的顶尖高手?,共计一百二?十八人,全?部听命于司度。
流民、军队
、圣旨、谣言都是幌子。
刺杀华瑶和谢云潇,才是司度的真正目的。
只要谢云潇露面了,司度就有把握杀了他,他自负于武功高强,稍不?留神?就会落入圈套。
反倒是华瑶,阴险狡诈,老谋深算,让司度颇为?忌惮。
司度很想夺取华瑶的权力,把秦州掌握在自己手?中。
司度正在沉思,他的侍卫跑了过来,用气音传话道:“启禀殿下,宛城传来了新消息。”
司度道:“又有何事发生?”
侍卫道:“宛城加强了戒严,进出城更?难了,您派去?的暗探,已没了音讯。”
前?些?天,司度给华瑶传了一封信,他想试探她的反应,而她反应极快,当天就颁布了新的戒严令,当晚就扫查街道,抓走了数十个暗探。
那些?暗探,生死不?明。
司度低低一笑:“她还真有点本事。”
司度的笑声,淹没在嘈杂的声浪里。
随军前?行的队伍之中,不?仅有贫民、流民,还有和尚、尼姑。
每当一具尸体被分食,和尚、尼姑便会念佛诵经,超度亡魂,丧葬的仪式虽然?简陋,却也能抚慰家属的悲痛。
队伍的最中间,是一辆豪奢的马车,司度的替身正坐在车里。这位替身曾经当众宣告,凡是跟随他抵达宛城的人,每人赏银二?十两、赏米三十斗、赏布四十尺——如此丰厚的赏赐,足够让贫民度过饥荒。
众人脚下的路,既是一条生路,也是一条朝圣的路。
当天傍晚,暑热未消,途经村庄郊外,众人远远望见?一条河,司度派兵前?去?侦查,确认四周没有埋伏,方才允许众人在此扎营。
夜深时分,还有人在河边打水,流水声淅淅沥沥,老人与小孩的哭声断断续续,司度的心境丝毫不?受影响。
司度坐在一棵大树下,慢慢地啃食自己从京城带来的干粮。
月色明亮,远处的村庄冒出了炊烟,烟尘渐渐升到半空中,又过了一会儿,稻米、鱼虾和酱菜的香味也都传过来了。
与香味一同?传过来的,还有村民的歌声,他们?先唱了一首名为?《回乡》的秦州民谣,又唱了一首庆祝丰收的赞歌。
他们?点燃了篝火,火光照亮了一方天空,也照亮了司度的视野,围绕着那一堆篝火,他们?载歌载舞,笑闹声、合唱声传遍了平原。
司度这一边的流民之中,出现了一点骚动,不?少人都想去?村庄看看,讨取一些?食物和药材,然?而士兵严禁他们?私自行动。
一来二?去?,流民和士兵打了起来,数十人被士兵斩首示众,近千人趁乱脱逃,逃向了村庄所在的地方。
司度没有派人去?追。
他的侍卫忍不?住问道:“殿下,要不?要屠村?”
司度轻声道:“不?能屠村,不?能泄露兵力强弱。山野小民,跑了就跑了,没必要放在心上。”
侍卫忙说?:“是,属下遵命。”
司度闭目养神?,又说?:“敌人的雕虫小技,不?过尔尔。”
侍卫不?敢接话,依旧沉默地站在他的身边。
十丈开外之处,身披袈裟的和尚正在焚香诵经,低沉厚重的声音,让人渐渐恢复平静,纷乱的人群也镇定下来。
司度坐直了身体。他的右手?搭在腰侧,紧扣着佩剑,手?指略微伸长,描摹着剑鞘上的龙纹。
这把剑是皇帝的贴身之物,司度离开京城之前?,皇帝传他入宫,亲自把佩剑交给了他。
入夏之后,皇帝的病情先是恶化,又是好转,局势越发扑朔迷离。
只要皇帝还在世,司度就有倚仗。顶尖高手?都在保护他,无人能伤他一根毫毛。
司度暗暗心想,自己率兵在外,既不?会卷入东无与方谨的夺嫡之争,又不?会牵涉皇帝与太后的权柄之争,或许,最后的赢家,正是他高阳司度。
*
京城入夏以来,下了几场小雨。
今日又是一个雨天,细雨绵绵不?绝,青玉地板一片湿亮,反照着公主府的巍峨宫殿。
顾川柏从庭院中穿行而过,他的衣摆也微微沾了些?水雾,但他毫不?在意。他停在门前?,还没来得及行礼,方谨便说?:“进来。”
顾川柏推门而入:“公主殿下,未时已过,您还没用午膳……”
话没说?完,顾川柏闭口不?言。
方谨正在与谋臣议事,包括杜兰泽在内的一众谋臣,全?都跪坐在地上,潜心钻研沧州战局。
近来沧州异动频繁,方谨不?得不?多加防范。
方谨并不?信任杜兰泽,但她欣赏杜兰泽的才学。
杜兰泽战略布局的能力极强,她帮助方谨平定了沧州的小规模战乱。方谨暂时还离不?开她,只能继续把她圈禁在公主府。
杜兰泽越来越瘦弱,恐怕活不?了几年了。
方谨的目光落在杜兰泽身上,却无一丝怜惜,对于方谨而言,杜兰泽就像一件工具,既然?好用,方谨便留着她,等她死了,方谨也会厚葬她,也不?枉她一世为?臣。
方谨沉思片刻,顾川柏跪在了她的脚边,她侧目,只见?他神?色淡然?,容貌仍是俊美非凡。
他以口才而闻名,但她更?喜欢他一言不?发的模样,她甚至想过,如果她拔了他的舌头,他又会有怎样一副面貌?
方谨淡淡地笑了笑。
沧州的局势差不?多已经说?完了,方谨想让顾川柏伺候自己用膳,当下便挥退了一众谋臣,正在此时,方谨的侍卫来报信了。
方谨坐在窗边,正对着一扇琉璃彩窗,侍卫走到她的近前?,弯下腰,向她传话。他们?二?人的倒影落在窗上,又被杜兰泽看进了眼里。
杜兰泽走在庭院中,紧跟着一众谋臣的脚步,又因为?谋臣故意孤立她,无人与她搭话,她反倒能把注意力集中在窗影上。
她依稀听见?顾川柏说?了“皇帝”、“病情”两个词语。
顾川柏曾经效命于皇帝,每当方谨提起皇帝,顾川柏的情绪都会有所转变,行事也就没有平日里那么?谨慎。
单凭顾川柏所说?的“皇帝”、“病情”,还有窗影透露出来的模糊唇语“东无”、“太医”,杜兰泽反复推敲,最终,她想出了一种合理的解释。
先前?,她听人说?过,皇帝的病情略有好转。
此刻,她推断出,东无通过太医,给皇帝献上了续命药。
由于孟道年死谏,东无的名声越来越差,朝廷明面上说?“正在调查”,实际上肯定调查不?出结果。
皇帝苟延残喘,或许会威胁到太后的地位,太后不?能再掌控朝政,东无还需要时间布局,方谨也会静观其变,他们?都想吞并更?多的势力、谋取更?多的兵力。
他们?的准备越充分,未来的战争就越惨烈。
杜兰泽心事重重,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她像往常一样,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侍女为?她准备了午膳,她只吃了两口,便不?再进食了。
当天下午,临近酉时之际,杜兰泽和燕雨一同?在花园中散步,他们?的身边还有四个侍卫。
这些?侍卫紧跟着他们?,杜兰泽若无其事,燕雨却觉得浑身都不?利索。
燕雨在床上躺了二?十多天,伤口几乎痊愈了,幸好他有内功护体,杜兰泽又经常给他送药。
他能吃能睡,病好得快,但他也有自己的愁绪,他担心杜兰泽,又很畏惧方谨。
方谨的侍卫,正如方谨本人一样,死气沉沉的,笼罩着一团乌云似的,燕雨真不?想看见?他们?。
燕雨东张西望,时不?时地挠挠头。
杜兰泽问他:“你的身体复原了吗?”
燕雨张口就来:“那肯定啊,好着呢,我就是年轻,身强体壮,骨头都比一般人硬朗……我也不?是吹牛,我原地旋转,都能飞上天去?。”
杜兰泽与他相视一笑:“你能飞上天吗?真像是世外高人。”
燕雨也听不?出来,杜兰泽究竟是在捧他,还是在损他。他看着她的笑颜,他忽然?就觉得很不?好意思,自己的脸颊都变得红红的。
杜兰泽与燕雨约有半步距离。
她的目光似乎追随着他,又似乎看向了远处的围墙。
墙下有一条浅溪,溪水潺潺,清澈如镜,红尾金鱼在水中游动,游向了围墙的另一侧。
孟竹舟就住在围墙的另一侧。
孟竹舟是孟道年的女儿。
孟道年死谏之后,孟竹舟处境危险,公主府收留了她。
彼时,杜兰泽在公主府行动自如。她经常去?探望孟竹舟,她们?二?人渐渐熟识,又因为?她们?志同?道合,相处得十分融洽。
早在那个时候,杜兰泽与孟竹舟就拟订了一个计划。
现如今,时机成熟,她们?的计划应该实施了。
杜兰泽走过一片花丛,捡起一朵凋零的木槿花。然?后,她沿着溪畔,一路缓行,凉风一阵一阵地送来,残叶顺着溪水漂流,木槿花从她指间滑落,落入流水之中,周围
无人察觉。
她还在与燕雨说?笑。
比起她的细微动作?,侍卫更?关注她说?了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