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素光同
谢云潇却道:“竹筐上沾了血迹。”
第182章 谁望断 “我想和你长相厮守。”
华瑶低头一看,竹筐的侧边沾着一滴血。她细思片刻,记起来了,她遇见的那个小姑娘手背上?生出了冻疮,疮口流血了,彼时她抱着小姑娘飞奔,竹筐也就沾染了一丝血迹。
此事也并非大事,华瑶对谢云潇讲明了前因后果。她只讲了个大概,谢云潇也没有?追问?。
谢云潇心中暗想,华瑶极力救济流民,无疑是一件善事,她深知民间?疾苦,待到她登基之后,她也会广施仁政。
谢云潇端来一盆热水,放到了一张石桌上?。他道:“你在外奔波一整天?,手上?脸上?沾满了泥浆,不妨先?来洗手洗脸,洗完了再去吃饭。”
华瑶道:“你真?是温柔又?贤惠。”
谢云潇道:“过奖了,举手之劳。水温合适吗?木桶里还有?热水。”
华瑶试了一下?水温,不烫不冷。谢云潇不知道她何时回来,只能时时刻刻注意水温,等她回来之后,他立刻把木盆端出来了,她赞叹他温柔贤惠,他确实是当之无愧。
华瑶自己洗手净面,泥浆都被清水洗去了。她顿时感到神清气爽,谢云潇又?递给她一块丝帕,洁白如霜雪,清香似昙花,像是宫廷御用的珍品。
华瑶怔了一怔。她毕竟是个公主?,自幼享尽人间?富贵,吃穿用度都是极好的。近几日来,她风餐露宿,跋山涉水,还要躲避贼兵追杀,她无意间?记起从?前的锦衣玉食,自然是十分怀念。在她的记忆中,她食尽珍馐、眠卧锦绣,竟似恍然一梦。
谢云潇并不知道华瑶为什么呆住了。他不由得一笑,这一瞬间?,清风明月黯然失色,华瑶不禁看呆了,更是怔怔地站在原地。
谢云潇左手抬起她的下?巴,右手攥着手帕,擦拭她面颊上?的水珠。她与?他对视片刻,他低头在她唇上?轻轻一吻,她暗暗地出神,只听他问?:“你在想什么?”
华瑶顺口说:“想你。”
谢云潇道:“是吗?”
华瑶道:“千真?万确!”
华瑶还没说出甜言蜜语,她的肚子又?饿得咕咕叫。她连忙把食物从?竹筐中拿出来,面饼、烧鸡、包子、火腿仍有?几分余温。
华瑶高高兴兴道:“你快坐下?来吧,开?饭了。”
谢云潇坐到华瑶的身侧。华瑶打开?荷叶包裹的烧鸡,香喷喷的热气扑面而来。她撕下?一只鸡腿,很大方地放进谢云潇的碗里。
谢云潇知道华瑶喜欢吃鸡腿。他用筷子把鸡腿夹给她:“你吃鸡腿,我吃……鸡爪。”
华瑶有?些想笑,心里又?有?些苦涩,早知如此,她应该多买一只烧鹅。她轻声道:“你跟我客气什么,这只鸡有?两条腿,正好我们一人一条。”
华瑶把烧鸡撕成两半,其?中一半分给谢云潇,另一半被她啃了一口,鸡肉香酥滑嫩,虽不及宫廷御膳,却也别有?一番滋味。
华瑶拧开?竹筒的竹盖,倒出两杯蜂蜜水,她和谢云潇一人一杯。
谢云潇把蜂蜜水一饮而尽,华瑶还念念有?词:“你等我恢复身份,我给你泡一壶玉山雪蕊。”
“玉山雪蕊”是一种名贵的花茶,也是谢云潇平日里偏爱饮用的。玉山雪蕊的茶味清香淡雅,芳韵无穷,似是仙界甘泉一般,绝非人间?凡品所能比拟,价格也是千金难买,普通富贵人家消受不起,唯独皇族可以时常取用。
自从?华瑶与?谢云潇相识以来,她至少送给他十盒玉山雪蕊,彼时他接受了她的赠礼,此时他却说:“不必费心,蜂蜜水也很好喝。”
华瑶忍不住问?道:“你过得惯穷苦日子吗?”
谢云潇道:“我此生心愿之一,是和你归隐山林。”
华瑶道:“你的心愿,注定要落空了。”
谢云潇反倒笑了笑,华瑶不明白他的意思,他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腕。她有?些惊讶,只听他说:“归隐山林,不问?世事,你也能少些烦恼。你心志坚定,远胜常人,但你要走的那条路九死?一生,我不知道天?下?纷争何时才能停止,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并非没有?退路。”
华瑶点了一下?头:“嗯嗯。”又?问?:“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谢云潇道:“当然,我想和你长?相厮守。”
他语气中流露出的情意诚挚而缠绵,她偷偷地看了他一眼,他的目光转向她的时候,她立刻偏过了头,不再看他。
华瑶一向伶牙俐齿,此时她很想说几句话,可是她的思绪过于混乱,今日的所见所闻也像是柳絮一般,散漫纷飞,渐渐地填满了她的心头。
又?过了半晌,华瑶才开口道:“其实,我也想过归隐山林,远离纷争,那时淑妃还在世,后来淑妃走了,我在皇宫过得很艰难。父皇厌弃我,皇兄刁难我,我心想,如果我能活下?来,那就是幸运之极。凭借这一份幸运,我能做成更多事,也能帮助更多人脱离苦海。”
谢云潇听她吐露心声,想到她年幼时遭受的种种磨难,他竟然说不出一句贴切的话。言语太轻,词句太浅,而她所承受的,却是沉重的负担。
此时的气氛有?些沉闷,华瑶不太习惯。她话锋一转:“现在我知道了,我确实是天?命所归。”
谢云潇的语气更温和几分:“你固然是天?命所归、人心所向,终有?一天?,你会实现自己的心愿。”
华瑶噗嗤一笑:“万一,我是说万一,我的心愿还没实现,我就死?了,你怎么办呢?你一个人去隐居吧……”
谢云潇打断了她的话:“我会去黄泉路上?找你。”
华瑶还想调侃几句,谢云潇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他说:“你以前答应过我,不会再开?这种玩笑。”
华瑶含糊道:“嗯嗯,我记得,我不说了。”
谢云潇又?给华瑶夹了一只肉包子。那包子的面皮十分厚实,肉馅仅有?一小口,华瑶把鸡肉撕成块,塞进包子的面皮里,倒也吃得津津有?味。
晚饭过后,谢云潇去洗碗了,华瑶在地上?铺床。
谢云潇先?前已?经把寺庙里的灰尘清理过了,华瑶找到一块干净地方,铺上?毛毯和棉被。她钻进棉被里,又?把愁绪抛之脑后,等她一觉睡醒了,她便会赶往临德镇,尽快与?启明军会合。
*
次日清晨,天?光大亮。
唐通和冯保率领一众高手,正在搜查垂塘镇的大街小巷。
唐通原本是镇抚司副指挥使,也是东无安插在镇抚司的奸细。唐通被卷进了孟道年死?谏一案,太后下?令,将他关押在诏狱,东无又?把他放了出来,他对东无更加死?心塌地。
冯保是大内高手,也是一个年纪不小的太监。他一身平民装扮,待人接物也很和蔼可亲。他笑眯眯地寻人问?路,当地百姓见他慈眉善目,也愿意回答他的问?题。
早在两天?前,唐通和冯保便抵达了垂塘县。他们奉了东无的命令,仔细搜寻华瑶的踪迹,这自然也是大海捞针。
垂塘县占地上?万亩,此地遍布山林秘洞,华瑶又?是天?下?第?一流的轻功高手,东无也不确定华瑶是否藏身于垂塘县,只让唐通和冯保尽力搜寻。迄今为止,他们已?经忙碌了两天?两夜,仍未查获任何蛛丝马迹。
唐通站在垂塘县的路口,默默地观望来来往往的人群。
冯保站在他身旁,叹声道:“哎呀,前两日阴雨连绵,水雾弥漫,今早风雨才刚停歇,公主?去了哪里,也真?没个准信。”
唐通道:“派人再去搜一遍
客栈……”
冯保道:“客栈搜过不止十遍,大小店铺全部探查明白了,找不见一个会说官话的年轻女子,依我看呐,公主?不在垂塘镇上?。”
冯保的年纪比唐通大了十岁,官阶也比唐通更高一些。冯保这一番言论,唐通当然是信服的,先?前他们派去山林里探路的轻功高手,竟有?不少迷路了。山林位于垂塘镇的东南侧,树木茂盛,山势连绵,那一眼望过去,入目尽是一片绿油油的草木,纵然是轻功高手也不能时刻辨明方向。
唐通和冯保又?商量了一番。他们一致决定,再把垂塘镇分为十个区域,派遣十队人马重新搜查一遍,如果还是查不到华瑶的踪迹,他们只能就此放弃了。
十队人马出发之后,唐通和冯保便在垂塘镇四处寻访。
临近午时,冯保路过垂塘镇的一块流民聚集地,前日里,他也曾经来过此处。他清楚地记得,这里有?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她衣衫褴褛,身形瘦弱,却是个懂事的孩子,眼珠子转得很快,手脚应该也不蠢笨。她有?几分习武的资质,虽不突出,却也难得。
如果冯保找到这个小姑娘,把她带回京城,仔细教养几年,待她成年之后,再给她洗髓炼骨,她也能练出一身上?乘武功。
想到此处,冯保打定了主?意。他已?有?一天?一夜没合眼,仍未找到华瑶的一根头发。如果他空手返回京城,东无可以判他一个渎职之罪,少不了责罚他一顿,但他若是带回一位根骨尚佳的小姑娘,看在那样一个好苗子的份上?,东无或许会酌情定罪。
冯保一甩袖袍,走向了流民聚集的草棚。
那些流民磕头跪拜,乞求冯保行行好,发发慈悲,赏给他们一口吃的。
其?中一位年过五旬的流民最是恭敬,谈吐也最是文雅。他跪在冯保的脚边,战战兢兢道:“这位爷爷,请您留步。小人饥寒交迫,连续多日,只吃过野菜,只喝过雨水,肚皮里绞痛得紧,真?就是活不成了……”
他挡在冯保的面前,冯保一脚把他踹开?。他顿时倒在地上?,滚了几圈,又?呕出一大口血,脑袋一歪,竟然当场断气了。
血腥味弥漫开?来,又?有?几个流民惊恐地喊道:“杀人……杀人了!!”
冯保向前走了两步,他的鞋尖上?沾了不少鲜血。他略带歉意地笑了一声,鞋尖慢慢地磨蹭着泥土,把血迹都遮盖住了。
冯保缓缓地发问?道:“这儿不是有?个小丫头片子吗?那丫头去哪儿了?知道的人,来报个信,爷爷我重重有?赏,保管你们啊,吃喝不愁。”
此话一出,流民也顾不得地上?的尸体。逝者已?矣,生者还要艰难求生。几个流民又?连连磕头,争先?恐后地报信。
“她跑了!和她娘一块儿跑了!”
“几天?没吃饭了,也不晓得她们娘俩哪儿来的力气。”
“她们往西边跑的,西边有?个集市!”
“求求爷爷,赏给小人一口吃的吧……”
冯保一听此言,还真?是纳闷,他想找华瑶,华瑶跑了,他想找个小姑娘,那小姑娘也跑了。
诸事不顺,他的脾气也不顺。他摆了摆手,很无奈地吩咐道:“全部料理干净了。”
冯保话音未落,他背后的众多高手剑光齐斩,只在这一刹那之间?,草棚里的上?百个流民纷纷人头落地。
血水如河水一般流淌着,冯保的神色没有?一丝改变。他还和自己的亲信说笑:“永州也遭过不止一次兵祸了,这儿的大人小人呐,早该习惯了。”
冯保率领三?十名高手,赶往垂塘镇的集市。他传令下?去,让那些高手追捕小姑娘。他耐心等候了一个多时辰,终于有?一个亲信回来复命,那姑娘及其?母亲都被他们抓住了。
垂塘县西区的饭馆里,冯保坐在一间?宽敞的包厢内。桌上?摆着一碗燕窝粥、一盏花胶羹,正是热气腾腾的时候。冯保尝了一勺燕窝粥,又?从?口袋里拿出金丝缠边的缎帕,微微地擦了一下?嘴,这才发话道:“带进来吧。”
冯保俨然有?一副大官做派,要把这一座饭馆当成府衙了。
冯保的侍卫身强体壮。他们一手拎起小姑娘,另一手拎起小姑娘的母亲,将她二人拖进包厢,扣押在地。那小姑娘已?是泣不成声,她的母亲被点了穴道,此时一点也动?弹不得,她们二人都穿着一套厚实的棉衣,虽是旧衣裳,却也足够防寒过冬了。
冯保起了疑心。他朝着小姑娘招了招手,小姑娘跪着爬过来。他做出一副慈祥和蔼的样子,脸上?浮现淡淡微笑:“你身上?的衣裳哪儿弄来的?”
小姑娘嗫喏着不肯回答,冯保对着侍卫使了个眼色,那侍卫拔剑出鞘,锋利的剑刃闪着明光。小姑娘唯恐自己的母亲受害,哭着回答道:“集市上?买的旧衣裳……”
冯保又?道:“你从?哪里讨来钱了?”
小姑娘浑身颤抖,冯保露出无奈的神色:“你要么实话实说,要么,你就是个没娘的苦孩子喽,你爷爷我啊,什么都能看出来,你可千万别撒谎啊。”
包厢里冷风阵阵,刀剑散发着寒气,小姑娘哭着坦白道:“是……是是是神仙显灵,都是神仙给的钱……”
她哭得哽咽,心里委屈之极,像是压着一块沉重的大石头。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如此倒霉,为什么她和娘亲的病情才刚刚好转一些,她们又?被坏人盯上?了?那些坏人能不能放过她们?他们一手遮天?、一手锤地,他们一言既出、百人追随。他们颠倒黑白、搬弄是非,把好的说成坏的,把坏的说成好的。他们杀人如麻,视人命如草芥,而她面对他们强大的声威,竟然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
冯保见她哭得凄惨,似乎也动?了几分恻隐之心:“哎呀,可怜见的,你啊,怕被人取笑,就别出门嘛。”
冯保又?问?:“小丫头,说仔细些,你在哪里遇到了神仙,神仙怎么把钱送给你的?”
小姑娘口齿不清地回答:“在天?上?给的,地上?忽然刮来一阵风,把我吹到天?上?去了……”
小姑娘自认为掩藏得很好,但她的心思却没逃过冯保的慧眼。
冯保一听她的描述,心中已?然分明了,她不是遇到了神仙,而是遇到了世间?罕有?的轻功高手。
冯保原本垂落的眼皮一下?子睁开?了,世间?罕有?的轻功高手?!还是个喜欢做善事的!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万啊,想到这里,冯保感叹道:“哎呀,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而且,经过一番寻思,冯保也忽然反应过来,如果华瑶当真?藏在垂塘县,那她的当务之急,不就是赶往临德镇,尽早与?启明军接洽?
冯保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瓜。他吩咐亲信,取来永州北境的地图,他又?拿出一支朱笔,画了一条红线,连接临德镇与?垂塘镇。
冯保立刻下?令,调集四百名轻功高手,分成一百个队伍,每队四人,备齐信号烟,驻守在垂塘镇通往临德镇的每一条山路上?,务必从?速,把华瑶抓捕归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