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素光同
华瑶恐吓道:“那我要把你抓起来。”
谢云潇竟然说?:“可以?。”
华瑶:“我要你舞剑,每耍一招,脱一件衣服。”
谢云潇:“甚好。”
华瑶:“我会?用绸带把你绑在床上。”
谢云潇:“荣幸之至。”
华瑶:“你现?在的脾气真好啊……”
华瑶的语调渐渐低了?下去。她的手一点一点变冷,他的心一寸一寸下沉,伤口崩裂的痛苦都比不上他此时此刻的煎熬。
他怕她一睡不醒,想和?她多说?几句话?,又怕打扰她休息,加重她的病情。他不断地轻抚她的手腕,试探她的脉搏,调动内力帮她调息。
拉车的骏马纵蹄如飞,山路两旁的林木疾速后退,雨声噼啪地响,车轮碾得泥泞激溅。
也不知过了?多久,华瑶浑身软绵绵、轻飘飘的,像是陷入了?太虚幻境,还听见了?汤沃雪的声音:“这是一种寒毒,并不危险,只是有点麻烦,我先用针灸为她排毒,余毒要靠服药清除……来得及时,尚无大碍,你仔细看着她,别让她乱动。”
另一位大夫说?:“殿下伤势危急,能否受得住针灸?”
汤沃雪的语气越发暴躁:“你这庸医来给她施针,她肯定受不住。山贼用的下三滥毒药,哪里扶得上台面?这种毒药我解不了?,我就不姓汤,你少?管了?,全交给我。”
汤沃雪的祖父曾是太医院首席。如今的太医院推崇的“圣品金疮药”,正是沿用了?汤家祖父留下的方子。汤氏一族,在医药这一行里,素来享有盛名,举国上下,无人能及。
军帐里灯烛辉煌,草药的清香融进心肺,华瑶的衣裳全被褪去了?。她又冷又热,抬手往上抓,抓到另一个人的手。此人点了?她的穴道,使她动弹不得。尖细的银针接连扎入几处大穴,痛得她喘不上气,话?也说?不出口,快要憋死?了?。
这时候,穴道终于解开,华瑶艰难地趴到床边,咳出黑血。
她咳得头痛欲裂,又牵扯了?肩膀和?手臂的伤口,从喉管到肝胆都有一把猛火在燃烧。
她精疲力尽,神思愈发昏沉。
汤沃雪跪在床边,劝说?道:“殿下,您快睁开眼,千万不能睡着了?,我还要继续施针,这一次不点穴,您躺好了?,会?有些疼。”
华瑶追问道:“有多疼呢?”
其?实汤沃雪从来不管患者会?痛成什么样?。她只想把人救活,把病治好,至于患者怕不怕针灸,并不在她的顾虑之内。
华瑶却说?:“我怕疼。”
汤沃雪温声道:“我原先以?为,您很能忍耐。”
华瑶极小声道:“刚才那几针下来,我快哭了?。”
汤沃雪关切道:“如今呢,您还想哭吗?”
华瑶咳嗽完了?,才说?:“不想了?,因为我见到了?阿雪。”
汤沃雪又问:“您还能忍住吗?”
华瑶顺口说:“当然,只要阿雪在我身边,我什么苦都愿意?吃。”
恍惚中,华瑶听见汤沃雪的笑声,还有一把重剑摔落在地的响声。
汤沃雪转头道
:“小谢将军,你看见了?,殿下并无大碍。你也有伤,金疮药就在桌上……刚才那个庸医,我把他喊进来,让他给你包扎伤口。他好歹也是公主从太医院带出来的人,包扎一个伤口,对他来说?不算难事。”
“不用了?,多谢,”谢云潇冷冷地回答,“我自己包扎。”
华瑶悄悄地问:“谢云潇伤得重吗?”
“破了?点皮,”汤沃雪浑不在意道,“不值一提。”
华瑶放下心来:“那就好。”
灯火异常明亮,锦纱床帐沾了?一股药味。汤沃雪抬起一只手,将纱帘往上一卷,利落地坐到了?华瑶的身边。她的银针从华瑶的背后扎了?进来,果然如她所?说?,激起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
华瑶咬住一小块被角,泪水直流,沾湿了?一方枕巾。她暗忖,难怪她的哥哥姐姐都不愿意?做凉州监军,这般苦痛只有她高阳华瑶能稍微忍一忍,放到别的皇族身上,会?让他们怒不可遏。
她心里还觉得奇怪,今日剿匪时,匪徒的人数,为何远远大于她此前的预计?
董芋死?不足惜,可他竟然知道杜兰泽的名字,还派了?几员猛将刺杀杜兰泽,由此可见,他探听到了?一些可靠消息。
再者,前不久,华瑶刚把况耿活捉,关进巡检司的监狱,那况耿就不明不白地死?了?。仵作一致认为,况耿的死?因是鹤顶红之毒,而且是品质精纯的鹤顶红,害他性命之人非富即贵。
巩城巡检司的地盘就这么大,谁敢在监狱里伸长了?手,肆无忌惮地杀人呢?华瑶暗暗地推敲细节,汤沃雪早已落针完毕。
汤沃雪问:“您还有哪些地方不舒服?”
华瑶泪眼模糊,伤口灼痛难忍。她心里有些委屈,诚实地说?:“我全身都疼。”
汤沃雪摸了?摸她的后背,为她顺气,又在她枕边放了?一只装满草药的香囊,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香味。
汤沃雪很温柔地问:“还想吐吗?”
华瑶道:“不想了?。”
汤沃雪道:“可以?睡了?,您先睡吧,我去隔壁煎药,您要是还觉得不舒服,派人去喊我,我立刻赶过来。您的武功十?分高强,身体比一般人好得多,伤口也比一般人恢复得快,您要是不困,也可以?试着运转内力,调理内息,这对您来说?,也是大有裨益的事。”
汤沃雪慢慢地放下纱帘,走出了?军帐。如此一来,帐中只剩下华瑶和?谢云潇两个人。
隔着一道浅色的素纱帘子,华瑶隐约瞧见谢云潇解开了?上衣,正往自己的手臂上涂药。他的左手负着刀伤,伤口没及时处理,似乎已经?撕裂开了?,血水渗透了?他的衣袖。金疮药敷在伤口上,肯定是很疼的,他竟然默不作声,好像那并非他的手臂,他不会?喘息,更不会?喊疼。
杜兰泽说?过,她的家规是不许自戕。
那么,谢云潇的家规是什么呢?不能喊疼吗?
他们这些世家贵族所?奉行的乱七八糟的规矩,怎么比高阳家还多?华瑶正在胡思乱想,谢云潇披着一件外衣,缓步走到了?她的床边。
华瑶闭上眼睛,假装自己正在睡觉。
她还把被子卷了?卷,挡住了?先前由她哭湿的那一块枕头。
谢云潇用他负伤的左手撩开床帐,右手轻轻地搭着她的额头,探查她是否还在发烧。他的掌心抚着她的脸颊,她被他摸得很舒服,忍不住蹭了?他一下,他的手指就僵住不动,而她不知不觉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她听见他说?:“殿下。”
她呢喃道:“你也躺下吧。”
她还说?:“反正以?后,你肯定要和?我睡的……”
华瑶的意?思是,这顶军帐里,只有一张床,如果谢云潇不去别处休息,那他只能和?她挤在一处将就。可他似乎误解了?她,低声应道:“殿下的思虑向来长远。”
*
华瑶昏睡了?三天?三夜,醒了?就吃点东西,喝点水,倒头继续睡。汤沃雪昼夜不眠地照顾她,她的伤势渐渐转好,但还是有点困,因此又睡了?一整天?。
在此期间,谢云潇经?常来探望她。他说?,陆征派人上山,搜刮土匪的老巢,搜出不少?金银珠宝。
华瑶道:“全部扣住,等我细审。”
第五天?早晨,天?光放晴,现?出一片霞云晓色,山间雾气也散开了?,朝阳光芒万丈,升立于重峦叠嶂之间。
杜兰泽坐在军帐内,正在代替华瑶撰写奏报,忽然有人闯进她的帐门,她抬头一看,与陆征四目相对。
四天?前的那场大战中,陆征做了?逃兵。他先是摔下了?马鞍,然后又躲进了?树林,借用官兵的尸首掩盖自己的踪迹,从开战躲到了?停战。
树林中的尖锐枝杈在他的脖颈处刮出了?伤口。陆征佯装自己被匪徒擒拿,拜托杜兰泽为他编造战功。
杜兰泽却说?:“陆大人,公主殿下尚在昏迷中,我是殿下的近臣,怎敢无中生有,欺瞒朝廷?那可是十?恶不赦的死?罪。”
陆征上前一步,摘下了?头顶的儒巾:“交战当日,雨大风急,唯独杜小姐站在山巅,将局势收入眼底。只要杜小姐开了?金口,旁人不会?同您计较,巩城过半的官员都是儒生,大家相互照应,互相谅解,不会?闹到不通人情的地步。”
军帐外的侍卫们都被遣散了?,树林里飞来几只鸟雀,鸣声清脆,杜兰泽的嗓音也如莺啼般婉转:“巩城的官员相互包庇,不会?纠举您的欺上瞒下之责。然而岱州还有三十?二位御史,每一位御史都有可能弹劾您,他们的奏折可以?上达天?听,恭请陛下圣裁。”
陆征脸上的笑容凝住:“杜小姐,您这是何意??”
杜兰泽平静道:“公主重伤卧床,我为公主代笔,上奏朝廷,依据事实,绝无隐瞒,更不可能乱写乱造,平白无故地替您去请功讨赏。巡检司一共有六千多位将士,每个人都盼着自己升官,您何必孤身一人抢尽了?大家的功劳?”
她这一副软硬不吃的样?子,确实让陆征望而生畏。
不过,陆征记起了?妻子的话?,心中念着“成功细中取,富贵险中求”的古训,笑说?:“在下有一点疑惑,不知当问不当问。”
杜兰泽站起身来:“请说?。”
陆征拎着那一方儒巾,淡声道:“杜小姐,请问杜兰泽是不是你的本名?你的籍贯在何处?你的亲族是何人?”
杜兰泽坐回原位:“我本是凉州人,平民出身,一介布衣……”
她还没讲完,陆征打断道:“在下的妻子,经?常觉得您眼熟,前些日子里,她忽然想起了?在哪里见过您,兴许也不是您。您且当我讲了?一个故事,说?是在南方一省,某处大户人家的大小姐,本有享不尽的荣华,可她的运气太差,失了?造化,沦落贱籍。”
杜兰泽的神情并无一丝异样?。
陆征又道:“可怜啊,那位小姐沦落贱籍之后,她的父母又得罪了?大皇子,小姐的全家老少?逃不过一死?。”
“陆大人慎言,”杜兰泽忽然出声,“妄议皇族,乃是大不敬,你犯了?死?罪。”
杜兰泽绕到军帐之前,更近地撞入陆征的眼中。
他见她轻盈不自持,瘦弱不胜衣,纤细的腕骨间血管突兀,对她微有怜惜之意?,却还是拍了?拍手,召唤出两个丫鬟。
那两名丫鬟皆是陆夫人的贴身婢女,生得膀大腰圆,身体健硕,也会?使些粗手粗脚的功夫。她们轻而易举地擒获了?杜兰泽,抬手就要扯开她的衣带。
杜兰泽大喊道:“士可杀不可辱!”
她苍白的脸颊因为愤怒而露出一抹薄红,好比白玉映桃花,白雪照丹霞。
那陆征向来自诩是正人君子,此刻心头一晃晃,脚下一步步地朝她走来:“杜小姐,《大梁律》规定,贱籍女子只能为奴为妾,万万不能做官做学。你要真是贱籍,欺瞒了?四公主,那是死?罪中的死?罪。今日,我差遣婢女,替你验明正身,你若是平民,那一切都好说?;你若不是,休怪我不客气……”
他猛吸了?一口气,满心都是兰麝之香,仿佛身在桃源兰谷。
他知道,世家贵族一直把“调香”当做第一风雅的趣事。世家出身的小姐或公子,自幼研习调香之
术,通身的气派就显露在独一无二的香氛之中。
杜兰泽不愧是名字里带了?一个“兰”字,她闻起来就像万金难求的一株幽兰。
陆征听说?公主身负重伤,昏迷不醒,即将不久于人世。他的妻子也把消息八百里加急传回了?京城,今天?一早,他收到了?岳丈的回信。
岳丈使用他们家族的暗语隐晦地写道,皇后已经?知道了?华瑶的现?状,很是欣慰。如果华瑶死?在岱州,皇后不仅能确保陆征及其?妻子安然无恙,还能把剿匪的功绩算到陆征的头上,将他调任到京城做官。
只要去了?京城,在岳丈和?皇后的照应之下,陆征平地起高楼,自有滔天?富贵。他这般想着,就摆了?摆手,让婢女们尽快动作,查验杜兰泽的身份。
陆征已经?写好了?奏折,只等上报杜兰泽的贱籍身份,杜兰泽锒铛入狱,秋后处斩,她的战功也归陆征所?用,陆征何乐而不为?
陆征看着婢女撕扯杜兰泽的衣带,还没扯完,他的膝盖突然一痛,竟是被人猛踹了?一脚。
陆征扬起头,对上华瑶的怒目,她忽然挥袖,狠抽了?他一耳光,怒骂道:“贱人,你想造反吗?”
陆征摔倒在地,头晕眼花,脸皮痛得快要裂开。
华瑶又提起剑鞘,猛地重锤他的后背。
陆征后背剧痛,吐出一大口血,华瑶连踹他好几脚,像是要把他活活打死?,正当危急之际,他编出一个借口:“殿下……求您高抬贵手……下官听闻杜小姐……来历不明,籍贯不清……下官唯恐……唯恐您……遭受奸人蒙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