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素光同
华瑶道:“怎么了??”
谢云潇道:“你见到了?六部九卿的官员吗?”
华瑶道:“见到了?,内阁次辅赵文焕把册文写好了?,内阁首辅徐信修是姐姐的外祖父,他也失踪了?,我猜,他肯定跟着姐姐逃出京城了?……”
说到此?处,华瑶感叹道:“徐信修也想不到吧,我抢到了?储君之位。”
谢云潇道:“从今往后?,你是大梁朝的储君,不必亲自上阵杀敌。”
华瑶道:“等到天?下平定之后?,我就不用再上战场了?。”
谢云潇道:“天?下何时才能平定?”
华瑶断定道:“三年之内。”
谢云潇道:“三年前,你离开京城,前往凉州,此?后?三年,你经历过的战事已有上百次……”
华瑶打断了?他的话:“嗯嗯,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不用说了?,我的武功臻入化境了?,我以后?也不会再受重?伤了?。”
谢云潇沉默不语。片刻之后?,他的嗓音有些沙哑:“每一次你重?伤昏迷,我也不太清醒,像是孤魂野鬼,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等到你醒过来,我才能收回魂魄。”
华瑶不是很懂谢云潇的心?思,也不想表现得太过冷静,辜负了?谢云潇的一片心?意?。
华瑶略一思索,认真道:“嗯嗯,我也是。”
谢云潇非要?一探究竟:“是什么?”
华瑶胡言乱语:“你受伤的时候,我也是魂不守舍的,我不记得自己要?做什么……对了?,那一次我失忆了?,就是因为你的伤势太严重?了?。”
谢云潇不自觉地笑了?一声。
华瑶的胡话越说越多:“后?来你的伤势好转了?不少,我也恢复了?记忆,现在想起来,我还有些后?怕,真是太惊险了?。”
谢云潇低头,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唇角。她尝到了?清冽的香味,恍然回过神来,连忙把他的衣襟拉开。
谢云潇的左臂上有一条半寸长的伤疤。华瑶用手指蘸了?一点金疮药,抹到那一块伤疤上,仔仔细细地抹匀了?。
床头柜上放着一盏琉璃灯,灯光从纱帐里透出来,似明不明,似暗不暗。他们二人的影子?交叠,彼此?的距离太近了?,呼吸的声音交缠在一起,暧昧不清,似是梦中之梦的情景。
谢云潇又念了?一声:“卿卿。”
华瑶察觉到谢云潇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他的手臂线条渐渐绷紧,她摸到他的肌肉坚实而强健,忍不住轻轻地捏了?捏、揉了?揉,她还提醒道:“你手臂上的青筋凸起来了?……”
谢云潇一把揽过她的腰肢,抱着她躺在床上。窗外又下雨了?,雨声淅淅沥沥,寒气从窗户的缝隙里渗进来,谢云潇的怀抱还是很暖和,华瑶不禁放松了?许多,又打了?一个哈欠。
谢云潇道:“快睡觉吧,明天?还要?早起。”
华瑶挥动一道掌风,灯光也熄灭了?。无边无尽的黑暗之中,她只觉得温暖又舒适,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夜半三更,华瑶听?见门外的脚步声,忽然惊醒了?。
华瑶的侍卫跪在门口,禀报道:“启禀殿下,紫苏传来急报。”
华瑶道:“你直说吧。”
侍卫道:“紫苏派人夜探方谨的公主府,公主府已是人去楼空,只剩不到一百个侍卫值守。公主府的密道约有上千条,紫苏暂时还没查出来,方谨的亲信去了?何处。”
这也在华瑶的意?料之内,方谨早已做好了逃跑的准备。方谨在京城掌权十?年,必定明白“胜者有进路,败者有退路”的道理,她也会筹划万全之策。
正如?太后?所说,方谨跑去了?北方,沧州战局十?万火急,倘若方谨与敌军联合,那后?果?不堪设想。华瑶一定要尽快把方谨抓获。
*
次日清晨,天?色微亮。
皇城礼官敲响了?鼓楼上的铜钟,钟声洪亮,传遍了?皇城。城楼上悬灯结彩,守城卫兵身穿白银甲,腰挂青钢剑,个个都?是威风凛凛、相貌堂堂。
吉时未到,礼部已是诚惶诚恐,礼部选派的二十?位官员跪在延福宫的宫门之外,异口同声道:“臣等叩见公主殿下,恭请殿下圣安!”
华瑶和谢云潇已经洗漱完毕,换上了?尚衣局敬献的崭新朝服。
华瑶的朝服面?料是赤红色缂丝,衣袖上绣着金线蟠龙纹。她心?里还有些奇怪,这一套皇太女朝服,为什么如?此?合身呢?
华瑶绕过一扇檀木屏风,刚好看见了?谢云潇。谢云潇穿着一件玄色绸纱的广袖袍,袍角并未遮住他的脚踝,华瑶道:“你的衣袍是不是有点短了??”
谢云潇道:“还好,只短了?一寸。”
华瑶顿时明白过来,华瑶和方谨的身材差不多,谢云潇的身高比顾川柏高了?一寸,制作一套缂丝朝服至少需要?一年,去年此?时,京城官民都?以为华瑶会死在秦州。尚衣局制备的朝服,也是按照方谨和顾川柏的尺寸剪裁的。
华瑶命令礼部在短短半天?之内筹备立储典礼,各个部门的官员来不及置办行装,只能把原有的器物全部拿出来用。
谢云潇也猜到了?尚衣局的用意?,他道:“这件衣服原本是顾川柏的吗?”
华瑶道:“顾川柏没穿过,这是新的,你不要?介意?,以后?我会给你买合身的新衣服。”
谢云潇道:“我并不介意?,节省下来的物资可以用于筹备军饷。”
华瑶承认道:“其实这也是我的本意?,如?今国库空虚、战事频繁,我们确实应该开源节流。”
华瑶又记起了?自己在永州看到的惨状,贫苦百姓颠沛流离,饥一顿饱一顿,病一场死一次,两个馒头、三块煤炭就能买一条命,人人都?说“米贵命贱”,可是人命不该如?此?轻贱。受伤病重?的痛苦,她从未忘记过,推己及人,她也想尽可能地减轻民众的痛苦。
谢云潇道:“你今天?可以直接登基吗?”
华瑶道:“登基大典的章程,不好简化,必须按照礼制备办,祭天?、祭祖、入朝、宴请众臣……这些事情,至少要?筹备三个月以上,登基之后?,大梁国还要?更改年号,你别看年号只有两个字,这两个字的祸福吉凶需要?推定,钦天?监至少也要?算上一个月。”
谢云潇竟然问道:“你有没有想要?的年号?”
想要?的年号?
华瑶第?一次听?见这种问题,只觉得十?分新奇。她仔细地想了?想,认真道:“我想要?天?成,但愿上天?助我成功。”
谢云潇道:“昭宁二十?八年是天?成元年,天?成帝创建中兴之业,史称‘天?成盛世’。”
华瑶连连点头,附和道:“嗯,不错,就是天?成盛世。”
华瑶和谢云潇说话的声音极轻,跪在门外的女官也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
尚衣局官位最高的女官名?叫丁芝瑞,年约三十?五岁,她在皇宫当差已有二十?年,资历不算浅,办事也有自己的分寸。
丁芝瑞早已听?闻,华瑶在战场上历练多年,谢云潇又是出身于镇国将军府的贵公子?,他们二人不同于久居皇城
的皇族,并不是时时刻刻都?要?召唤奴婢伺候。尤其是谢云潇,照例不许任何人碰他。
丁芝瑞的心?思一转,公主和驸马不需要?奴婢随时伺候,倒也真是省了?不少事。丁芝瑞跪在地上,闭目养神,忽然听?见华瑶的声音:“丁芝瑞。”
丁芝瑞道:“请殿下吩咐。”
华瑶打开房门,丁芝瑞这才看到华瑶已经穿上了?朝服,戴上了?朝冠,丁芝瑞连忙道:“恭请殿下圣安。”
华瑶道:“什么时辰了??”
丁芝瑞道:“辰时一刻。”
还有一个时辰才到吉时,华瑶刚想坐下来,礼部郎中苏胜寒在门外求见。苏胜寒是谢永玄的门生,谢永玄又是谢家的家主,苏胜寒投靠华瑶也有一段时日,华瑶猜想他是有急事禀报,便让丁芝瑞把他带进来了?。
厅堂里挂着一盏绛纱宫灯,灯火灿烂,苏胜寒匆匆忙忙地穿过灯影,跪在华瑶的面?前,低声道:“启禀殿下……”
苏胜寒欲言又止。
华瑶道:“有话直说。”
苏胜寒道:“皇后?娘娘凤体抱恙,已推拒了?太后?娘娘的邀请,皇后?今日不便参加立储典礼。皇后?宫里的奴婢妄议朝政,已被太后?娘娘处罚过了?。”
苏胜寒说话很委婉,华瑶猜到了?大概情形,立储的消息传到皇后?的宫里,皇后?不愿接受,也不肯出席典礼。
皇后?害死了?淑妃,杀母之仇,不共戴天?,华瑶早就想报仇雪恨,择日不如?撞日,她现在就去拜见皇后?。她和皇后?之间的新仇旧恨,是应该好好地算一算了?。
华瑶淡淡道:“本宫的心?里时刻挂念着母后?,母后?身体抱恙,本宫不能不去探望。正好,立储的吉时还没到,本宫摆驾明仁宫。”
*
辰时二刻,明仁宫灯火明亮。
皇后?坐在窗前,八皇子?安隐坐在她的身旁,此?时此?刻,她还在辅导安隐的功课。太傅称病告假三个月,安隐的功课也落下来了?,他今年已有十?三岁,还没把汉字认全,昨天?才刚读过的书,今天?又忘了?个干净。他写的文章狗屁不通,甚至还不如?华瑶三岁时的闲笔。
皇后?闭上眼睛,双眼直冒金星。
安隐道:“母后?,我还是不明白,这一句‘法分明,则贤不得夺不肖,强不得侵弱,众不得暴寡’……”
皇后?打断了?他的话:“这是战国韩非子?的法治名?言,出自《韩非子?·守道》,你还有什么不明白?!这句话清楚的不能更清楚了?!”
安隐听?出了?皇后?的怒意?,他连忙跪在地上:“母后?息怒,母后?息怒!”
皇后?把《战国论》这本书合上,又拿出来一本《算经》,她道:“昨日才学的数术,你可还记得?我给你五十?六两银子?,如?何均等地分给八个人?”
安隐结结巴巴道:“每人分、分六两……”
《算经》书里写得清清楚楚,七八五十?六,短短五个字,安隐竟然也背不下来。
皇后?语重?心?长:“你若是生在寻常百姓家,便也罢了?,你生在皇家,皇宫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你不能如?此?愚钝,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你一定要?把数术和策论学得扎扎实实。”
皇后?恨铁不成钢,今日是华瑶的立储大礼,今日立储,改日登基,局势已到了?这个地步,皇后?仍未放弃,华瑶登基之后?,也要?尊她为皇太后?。大梁朝以“忠孝”二字治天?下,再给华瑶一百个胆子?,难道她还能忤逆太后?不成?华瑶从小懦弱胆怯,要?不是她运气太好,又怎能坐拥三十?万精兵?
皇后?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安隐的声音更响亮:“母后?息怒!儿臣愚钝!”
皇后?低声问:“你的皇姐要?杀我,你怎么办?”
安隐慌忙道:“跪求皇姐不要?杀你!”
皇后?道:“如?果?你的皇姐一定要?杀我,也不听?你的告饶,你怎么办?”
安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吓得尿裤子?了?……”
皇后?还在追问:“你敢不敢杀你皇姐?”
安隐顺着她的意?思说:“杀杀杀!杀杀皇姐!杀皇姐全家,诛九族,诛她九族,杀她全家!”
皇后?道:“你怎么杀?”
安隐拿出一把裁纸用的小刀:“这把刀,砍她,砍死她……”
皇后?实在是忍不住了?,抬手一耳光甩在他的脸上,破口大骂:“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个孽障!蠢货,蠢货!!蠢死你算了?!!蠢上天?了?,乌龟王八壳子?,榆木脑袋死不开窍!!”
安隐的哭声更凄惨:“啊——啊!”
忽然又有一道声音从门外传来:“母后?息怒。”
皇后?的右手停住了?,她抬头,侧目,刚好和华瑶打了?个照面?,华瑶穿着朝服,戴着朝冠,真是神威凛凛,气势汹汹。
皇后?不怒反笑:“你来了?,怎么还不行礼?”
华瑶道:“你快死了?,我为什么要?给一个死人行礼?”
皇后?道:“你目无尊长,是真要?违反纲常伦理了?。”
华瑶也笑了?:“你杀了?我的母亲,就应该给我的母亲偿命,这才是纲常伦理,你明白吗?”
华瑶略微低头,看向安隐:“八皇子?是何近朱和罗绮的孩子?,也真是难为你了?,竟然把一个傻子?养到了?十?三岁,这傻子?还不是你亲生的。这也是你的报应,我的养母是淑妃,傻子?的养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