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素光同
方谨道:“你有本事就再说一遍。”
华瑶道:“我要你报答我。”
方谨道:“你简直是不知廉耻。”
华瑶淡淡一笑:“多谢赞赏。”
方谨沉默不语。她隐约看见了敌军的?前锋部队。湖面上烟波浩渺,那些羯人羌人也精通“水上漂”的?功夫。他们?涉水而行,极速前进,带来一片浓重的?杀气。
华瑶沉声道:“同心协力,以大局为重。”
方谨知道华瑶这句话?是说给她听的?,她冷笑一声,却也没?有反驳华瑶。她拔剑出鞘,传令道:“全?军听令,准备迎战。”
华瑶高喊道:“启明军听令,立刻迎战!!”
战船上装载的?火炮超过了上百座。霎时之?间,炮筒对准敌军,接连发射了数千枚炮弹。硝烟浓雾在火光中缭绕,敌军的?死伤人数超过了一千,仍有将近一万个?武功高手直奔战船而来,炮火点燃了他们?的?怒火,狂暴猛烈的?吼叫之?声,犹如暴雷一般:“杀光梁人!杀光梁人!!”
启明军的?战船扬起风帆,按照队列排布整齐,炮火与流箭一同发射,凶猛地扫荡着敌军的?队伍。敌军却像浪潮一般涌向启明军,湖水震荡,水浪拍打船弦,混合着哭声、骂声、惨叫声,水面上泛起一层血沫。
敌军损失了超过两?千人,前锋部队终于登上了启明军的?战船,那几?艘战船全?部退到?了船队的?后侧。敌军在船上与启明军交战,启明军抵挡不住,纷纷弃船跳水,敌军还没?来得?及换过一口气,又听“轰隆轰隆”几?声巨响,脚下的?木船瞬间爆裂,火光喷溅,敌军又被炸死炸伤了数百人,前锋部队已?是全?军覆没?。
敌军怒骂道:“黑良心,杀千刀的?梁人!!”
敌军与启明军在湖上交战已?有半个?时辰,双方各有伤亡,敌军的?伤亡人数远高于启明军。
消息传到?雅伦的?耳朵里,雅伦闭上双眼,倒吸了一口凉气:“华瑶狡猾凶残,我多少?还是小瞧了她的?本领,她既有高明远见,又擅长变通之?道。”
雅伦身边的?谋士范查良开口道:“今夜此战,看似是我军围剿启明军,实则是启明军把我军引诱过来,落入他们?故意设下的?圈套。我军注重陆战,步兵和骑兵的?兵力都是启明军的?五倍有余。我们?大羯国的?勇士虽然练成了水上漂的?功夫,却没?有在大江大河上演习过水战和船战,反倒是启明军训练有素,在水上行船,如有神助一般……”
雅伦道:“到?了明天早晨,华瑶若是还没?死,你就剖腹请罪吧。”
范查良惊讶道:“殿下!!”
雅伦轻声道:“你的?家乡就在沧州。沧州的?水运何等兴旺发达,而你从未提醒过我训练水师,你这般‘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奸贼,我定然不会饶过。你和你的?妻子儿女都会被送入刑房,扒皮、熬油、点天灯。”
“点天灯”是一种酷刑,受刑者会被麻布包裹,在油缸里浸泡一整夜。次日一早,受刑者又会被拴在一根木杆上,从脚到?头点燃,油火燃烧十多个?时辰之?后,那人就在巨大的痛苦中死去了。
范查良急忙说:“殿下,微臣侍奉您以来,忠心耿耿,绝不敢有半点欺瞒!只是华瑶太过阴险狡诈,施展了太多诡计。梁国有一句俗话?,‘北人乘马,南人驾船’,说的?是北方人骑马,南方人坐船,沧州毕竟是北方的一个省,沧州的?造船工艺,比不过南方的吴州、容州……”
雅伦一脚踹上他的腿骨,只听“嘎嘣”一声脆响,他的?骨头折断了。双腿传来一阵剧痛,刀劈剑砍般的剧痛。他伏倒在地上,脑袋歪斜,皱着眉毛,枕着胳膊,额头上冒出了汗珠。他大口大口地喘气,颤声道:“方谨和华瑶都在一艘船上,殿下,请您务必使用离间计……”
雅伦笑了一声。她唤来自己的亲信,又传下几?道军令。
此时正是三更半夜,夜色漆黑,炮火连天。
敌军仍在追杀启明军的?船队,水上漂浮着无数尸体,鲜血染红了湖水,扑在船弦上的?水浪甚至有些粘稠,又腥又浓的?血水,像是刚从死人的?伤口里涌出来,温热,浑浊,弥漫着腥臭气味。天地之?间,人声鼎沸,只听得?清一个?血淋淋的?“杀”字。
敌军的?攻势越来越猛烈,越来越癫狂,不惜牺牲一批又一批的?精锐,只为攻占启明军的?船队。启明军的?伤亡人数正在不断增加。华瑶又调派了精兵强将,全?力反击敌军。启明军远比敌军更擅长水战,几?乎人人都会闭气游泳,约有三千人从水下偷袭敌军,把敌军打得?措手不及。半个?时辰之?后,敌军的?追兵只剩不到?两?千人。
华瑶正站在一艘战船上,杜兰泽和谢云潇分别站在她的?左右两?侧。她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不由得?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华瑶道:“快到?寅时了。”
杜兰泽道:“是啊,再过一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
华瑶道:“追兵只剩一千五百人了。”
杜兰泽道:“殿下千万不可放松警惕。殿下的?安危,实在是重中之?重。今夜之?战,成败与否,全?部寄托在您一人的?身上,还请您尽快返回船舱,不要继续站在船楼上。”
华瑶道:“我站在这里,亲眼把战局看清楚了,才能准确地下达命令。”
杜兰泽微微地皱了一下眉头,她轻声细语:“公主殿下……”
方谨距离杜兰泽约有一丈远。她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杜兰泽,你倒是很会阿谀奉承。华瑶的?武功已?
入化境,你还怕她站在船楼上吹风受凉?”
杜兰泽道:“殿下……”
方谨道:“你是叫我,还是叫她?”
杜兰泽面朝方谨,柔声道:“从前我欺瞒殿下,千错万错也是我一人的?过错,还请殿下以大局为重,千万不要中了敌军的?离间计。”
方谨嘲讽道:“你自以为有一张巧嘴,就能说服天下人,不过我早已?看穿了你这点小把戏。你连负荆请罪的?诚意都没?有,只是说两?句软话?,摆出一副柔弱的?姿态,便想求我饶恕你……”
方谨这一句话?还没?说完,忽然听见华瑶拔剑出鞘的?声音。方谨转头望去,只见湖面上驶来大大小小上百艘木舟,那些木舟上站满了羯国羌国的?高手,其中一人竟是羯国大将洪程秀。
华瑶也看见了洪程秀。她心中一惊,心脏也跳得?更快了。
方谨道:“他们?哪儿来的?木舟?”
华瑶道:“我们?和敌军打了快一个?时辰了,雅伦也从别的?地方抢来了一百多艘木舟。雅伦的?动作比我想象中更快,她又派出了洪程秀。并非她信任洪程秀,只不过洪程秀是她麾下最熟悉水战的?将军。”
洪程秀曾经是沧州第?一名将,后来洪程秀叛变了,归顺羯国,但他那一身功夫还是出自沧州军营。周谦熟悉洪程秀的?武功路数,因而华瑶指派周谦刺杀洪程秀,如今洪程秀转攻华瑶,那周谦去哪里了?周谦究竟是生是死?
华瑶握紧剑柄,又见洪程秀从木舟上一跃而起,直冲战船。他率领数百人专攻华瑶,他大喊道:“谁能杀死华瑶或者方谨,赏银二十万两?,赏田三百亩,另赠奴仆四?百人!!”
洪程秀身旁的?武功高手豁出性命,全?力冲杀保护华瑶的?侍卫。他们?的?身法十分迅速,近乎一眨眼的?时间之?内,他们?跨过了上百丈远的?距离,跳到?了这一艘战船的?船弦上。
汹涌的?水浪拍击着船弦,华瑶的?剑光一霎闪烁。华瑶记起了周谦传授给她的?剑法,又记起了东无临死前使?出的?绝招。她逆风而起,顿时迈出一个?箭步,闯入船帆的?黑影之?中,她的?剑光与黑影融为一体,洪程秀竟然看不清她藏到?哪里去了。
洪程秀反手转刀,劈砍华瑶的?侍卫,他的?刀锋往下一挥,只觉得?一阵寒风迎面而来。他猛然抬头,依稀瞧见了谢云潇的?黑色衣袍从他面前一晃而过。他急忙挥刀抵挡,刀光凝成的?屏障护住了他的?命脉,却有一滴温热的?鲜血洒到?了他的?脸上。他左右两?侧的?三个?羯人高手都被谢云潇一剑封喉了。
洪程秀不禁感叹道:“好剑法!”
话?音未落,杀气铺天盖地。
洪程秀急转后退,破空之?声从他头顶传来,他仰头一看,只见华瑶的?长剑正向着他的?脑门砍过来。华瑶的?武功境界绝非常人可比,她的?身影流转不息,如破阵之?风,如决堤之?水,剑下的?狂风化为实物,沉重得?像是巨石一般,重重地砸到?了洪程秀的?肩头。这一招名叫“泰山压顶”,分明是周谦的?绝招,却又有些不同,比起周谦的?架势,华瑶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洪程秀立即运转内功,用?尽全?力,护住心脉和肩膀,极快地闪躲到?一旁。华瑶的?绝招没?能斩断他的?肩膀,只是劈开了他的?盔甲,在他的?皮肤上留下了一层青紫色的?淤血。
华瑶在心里暗骂,这该死的?洪程秀,他的?武功怎么如此邪门?!
洪程秀大吼一声,四?面八方又窜出来上百个?羯人高手。众人一齐冲向华瑶,华瑶快步后退,喊道:“放火!!”
潜伏在暗处的?弓兵射出火箭,顿时点燃了战船的?桅杆,那桅杆与洪程秀的?距离仅有一尺。洪程秀还没?反应过来,船舱轰然炸响,他才明白这一艘战船填满了火药,华瑶也是以身作饵,诱使?羯人调派高手赶来船上刺杀她,而她早已?做好了撤退的?准备!!
火光飞射,偌大一艘战船四?分五裂,羯人高手也被炸伤了十几?人,洪程秀仗着自己轻功高强,又熟悉水性,抢先一步跳入了湖水。爆炸的?战船并未伤到?他,但他错过了刺杀华瑶的?绝佳时机。
与此同时,华瑶逃到?了另一艘战船上。如同她计划的?那般,她的?侍卫全?部跟过来了。谢云潇完好无损,杜兰泽被紫苏抱在怀里,护得?紧紧的?,也没?受到?半分伤害。方谨依旧站在距离杜兰泽一丈远的?地方。
方谨冷着一张脸,看也不看华瑶一眼,显然是对华瑶以身涉险的?战术感到?不满。
寅时已?至,天上泛起微光。
华瑶下令道:“调转船头。”
此令一出,启明军的?船队立刻分为两?队,其中一小队驶向远离敌军的?湖畔,另一大队继续沿着水路向前行驶。
追杀启明军的?敌军也分成了两?队。敌军并不知道华瑶去往哪个?方向,只是依照雅伦此前的?猜测,断定华瑶是要逃离战场,保留启明军的?主力军队。因而,十分之?七的?敌军追着大船队继续向前,剩余十分之?三的?敌军跟随小船队,匆忙赶到?了湖畔。
此时华瑶已?经从湖畔登陆了,她回头一看,敌军仅有不到?四?千人。她冷笑道:“全?杀了!”
华瑶率领启明军,跑入湖畔附近的?山林,四?千敌军在后方追赶,还没?跑出一里远,流箭和流弹如同暴雨一般砸向敌军。埋伏在此地的?精兵强将全?部涌现,敌军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谢云潇紧随华瑶的?脚步。他听见敌军的?哭喊,不由得?也惊叹于华瑶的?高超战术。他没?料到?华瑶会在此地埋下伏兵。他转身向后看,只见沧州飞虎营的?旗帜正在风中飘荡。
飞虎营是沧州第?一军营,共有两?万士兵,每一人都是精兵中的?精兵,经过层层选拔、年?年?考核才能留在飞虎营。
飞虎营的?主将名叫石竹,他曾经受过方谨的?大恩。他听命于方谨,已?有多年?。自从方谨逃离京城,方谨的?亲信庄妙慧也加入了飞虎营。庄妙慧武功高强,原是朝廷的?兵部尚书,待人接物也极有分寸。她是名义上的?飞虎营将领,但她从不干涉石竹调兵遣将。
石竹愿意听从华瑶的?差遣,埋伏在湖畔袭击敌军,庄妙慧没?有丝毫异议。现如今,石竹率领飞虎营,杀光了四?千敌军,也算是一雪前耻了。
四?千敌军已?是全?军覆没?,石竹和庄妙慧双双现身,飞快地跑向了方谨。他们?二人抱拳行礼,对方谨十分尊敬。无论华瑶的?兵法战术如何神妙,他们?二人的?心里还是更崇敬方谨。
方谨淡然道:“你们?二人杀敌立功,朝廷必定会嘉奖你们?。”
方谨与华瑶的?距离约有三十丈远。方谨并未留意华瑶,她身边的?大将韩贞忽然说:“公主殿下,请您明鉴,现在华瑶对您不设防,这是刺杀她的?好机会
,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她的?侍卫只有一百多人,启明军的?主力军队也不在此地,您瞧,这附近的?启明军最多不过一万人,而您的?背后不仅有两?万沧州官兵,还有两?万飞虎营精兵,您若是斩杀了华瑶,这大梁的?江山就是您的?了。”
方谨的?长剑出鞘一寸,她确实已?经动了杀心。
韩贞原本是京城的?武官。他文武双全?,效忠方谨多年?,也曾为方谨立下血汗功劳。他的?岳父赵文焕正是当今内阁次辅。
不过赵文焕还有好几?个?女儿,赵文焕本人也是个?墙头草,哪一边的?风吹得?大,他就往哪一边倒。自从韩贞追随方谨离开了京城,赵文焕再也没?给韩贞寄过一封信。
方谨低声道:“你觉得?,我应该在此时斩杀华瑶?”
韩贞察觉到?了浓重的?杀气,连忙劝说:“是,殿下,你千万不要被她蒙蔽心智。天赐良机,一分一毫的?犹豫都要不得?,您注定是大梁江山的?君主,而她只是……”
方谨道:“只是什么?”
韩贞道:“贱民。”
方谨的?笑意极淡,仿佛听见了什么好笑的?笑话?。
方谨道:“你说的?不错,华瑶只是一个?贱民。在她死后,二十万启明军动荡不安,敌军也不会趁机攻占沧州全?境,你还能守住大梁朝的?江山社稷。”
韩贞一时竟然听不出方谨所说究竟是正话?还是反话?。他迎上方谨的?目光,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寒颤。
方谨忽然下令:“对他搜身。”
韩贞尚未出声,飞虎营的?主将石竹已?经点住了他的?穴道。石竹从他身上搜出了一封羯语密信,信纸上赫然盖着雅伦的?私章。
方谨没?有伸手接过这一封密信,只让石竹把信纸展开,呈递到?她的?眼前。她看不起羌人羯人,连他们?的?信纸也不屑触碰。她一目十行地读完了密信,不怒不悲,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变化:“为何背叛我?”
韩贞颤声道:“您的?外祖父,徐信修,落到?了雅伦手里。雅伦活剥了他的?人皮,他死得?万分痛苦,雅伦把他的?人皮挂到?了军帐里……他也是一代名臣,对朝廷尽忠尽责,对您尽力尽心,最后、最后……”
方谨沉默了一瞬。
韩贞也不知道,这一瞬间,方谨是否会怀念徐信修,又是否会为徐信修感到?悲痛?他无法从她的?脸上看出任何表情,好像她生来就没?有喜怒哀乐似的?。
片刻之?后,她竟然笑了。她盯着他,冷冷道:“你怕你自己也落到?一个?剥皮抽筋的?下场,你投靠了雅伦……”
韩贞情急之?下,打断了方谨的?话?:“我虽是投靠了雅伦,也给她传递过几?次消息,可我从来不曾毒害殿下!”
方谨道:“雅伦命令你挑拨我和华瑶的?关系。”
韩贞的?额头上落下几?颗汗珠。他硬着头皮道:“您顾全?大局,不屑与华瑶计较太多,华瑶对您不敬,您也只会忍气吞声。再这样放任下去,华瑶迟早会对您动手,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您要是不肯把握时机,将来华瑶绝不会放过您……”
方谨道:“你对雅伦真是忠心耿耿,死到?临头还敢狡辩。你以为,我会利用?反间计,把你当作忠臣,留在身边?你太高看雅伦,也太低估我了。你背恩忘义,投敌叛国,我不会给你留一具全?尸。”
韩贞道:“殿下!”
方谨叹了一口气:“把他围起来。”
方谨的?侍卫立刻围成了一堵人墙,严严实实地挡住了四?面吹来的?冷风。
方谨手起剑落,飞快地砍断了韩贞的?脖颈,鲜血淋漓的?头颅滚到?了地上。方谨抬腿一脚,狠狠地踩烂了韩贞的?头骨。
方谨还记得?,启明军出征当天,杜兰泽曾经在军帐里讽刺韩贞。杜兰泽特意提到?了“奸细走狗”四?个?字,难道那时候的?杜兰泽就已?经猜到?了韩贞投敌叛国了吗?还真可笑,敌我双方的?战况,全?在杜兰泽的?掌控之?中。
天快亮了。
华瑶又等来了启明军的?一支小队,约有两?百人,领头人是周谦。
华瑶连忙询问周谦的?状况,周谦只说:“受了一点小伤,杀了几?百个?羯人。可惜没?把洪程秀杀了,他撂下我跑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