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宇开霁 第46章

作者:素光同 标签: 宫廷侯爵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古代言情

  华瑶拍手称好。

  *

  这?天上午,华瑶、白其姝、杜兰泽都在书房里商量查账一事,而谢云潇独自去了校场检兵。

  谢云潇在雍城的军营中威望甚高。

  凉州全境的兵将都效忠于镇国将军,谢云潇不仅是镇国将军的儿子?,也是与?士兵们一同冲锋陷阵的首领。

  谢云潇治军有方,赏罚有度,自身的武功出?神入化,品行端正刚毅,让人敬佩不已。朝廷尚未嘉奖他的英勇,但在士兵的心目中?,他是当之无愧的有功之臣。

  清冷的晨风之中?,大梁的军旗在空中飘动,谢云潇骑马慢行,路过一队精锐骑兵。

  那些骑兵纷纷低头致意?,向他行礼。他从中?挑选了一批人,加入他的亲兵队,被他选中?的骑兵们似有荣光加身,毫无迟疑地跟在他的背后。

  朝阳从东方升起,灿灿金光洒落在校场上,也照耀在谢云潇的身上。他率领骑兵奔驰于广阔的校场,整齐有序地排布军阵。马蹄声急如?骤雨,又如?轰雷似的响起来。

  谢云潇扬鞭一道令下,便有一万多人振臂高呼。士兵们甘愿追随他出?生入死,毫无胆怯畏缩之意?,他们斗志昂扬,万丈豪气直冲霄汉。

  雍城校场的东南角有一座以青石铸成的楼阁,巍峨壮丽,共有七层。

  此时此刻,当朝二皇子?高阳晋明正坐在第七层楼之内,从窗户往下望去,他能将整个?校场收入眼中?。

  他看见谢云潇的身影潇洒挺拔,凉州的士兵们誓死效忠。校场四?周的围墙隔绝了市井的烟火气息,刀剑的寒光重重无尽,他长久地凝视着谢云潇,指尖扣着金镶玉的酒杯,极轻地敲打了两声。

  他在秦州有封地,也有守军。

  但他从未见过超脱生死的效命,也从未见过一呼万应的狂热。

  他的近臣弯下腰来,恭而有礼地说?:“殿下,微臣深受殿下隆恩,唯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微臣现有一计,愿为殿下所用。”

  晋明一言不发。他微微侧目,他的侍妾便跪坐在长椅上,小心谨慎地为他斟酒。

  这?酒名为“芳樽花酎”,千金难求,只?有皇族才享用得起。

  晋明刚饮了一口酒,他的近臣已经伏跪在地。

  这?位近臣,名叫岳扶疏,年约三十岁出?头,当此壮年,风华正茂,他的两鬓却?生了几缕白发,间杂在乌黑的发丝里,格外醒目。

  晋明忽然说?:“十日之前,我问过你,如?何夺取雍城的兵权。”

  青石地砖冰冷刺骨,寒风破窗而入,岳扶疏四?肢发凉,几近麻木,仍然跪得端端正正。他没有抬头,只?平视着眼前的石桌,不紧不慢道:“这?十日来,微臣十分忧虑,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白天晚上都在思考夺取兵权的办法……”

  晋明道:“你且说?来。”

  岳扶疏道:“公主在雍城极有声望。公主的名字里,有一个?‘瑶’字,恰巧雍城特产一种?玉石,名为瑶玉,百姓感念公主的恩德,争相购买瑶玉,雍城的瑶玉都售罄了。此外,雍城的富商正在筹建‘公主祠’……”

  晋明的靴底踩上了岳扶疏的手指:“你这?些话,全是废话。”

  岳扶疏面色不变:“殿下龙颜凤姿,尊贵无比,实乃贱民之女远不能及。雍城的军民,大多为那贱民之女所蒙蔽,如?今之计,唯有先杀军,再杀民。”

  晋明轻扣酒杯,似在斟酌。他细品那四?个?字:“贱民之女。”刚一念完,他就笑了。

  岳扶疏的脊背再次弯屈,以示恭敬。他的眼角余光扫过了晋明的侍妾——这?位侍妾才刚满十八岁,花朵一般的年纪,婀娜多姿,娇艳欲滴。

  岳扶疏曾经为侍妾说?过几句好话,算是对她有恩,她也知道岳扶疏体弱多病,怜惜他一直跪在地上,便也想帮他一把。

  侍妾斜瞟杏眼,偷瞧了晋明,只?见他神色不变,才说?:“妾身听闻,四?公主的生母……是教?坊司的舞姬。教?坊司的舞姬是妓子?,也是贱民。”

  晋明道:“阿茵。”

  侍妾名为“锦茵”,晋明对她的爱称是“阿茵”。

  锦茵连忙回应道:“妾身……”

  她还没说?完,晋明又道:“阿茵与?妓子?相比,毫无差别,以色见幸,以色相媚,真?与?妓子?一般无二。阿茵得了我几日的宠,就犯了恃宠而骄的忌讳,宫里的规矩都忘干净了。”

  锦茵心慌意?乱,连忙跪倒,对晋明磕头赔罪,雪白的额头磕得一

  片通红。

  晋明仍未原谅她:“主子?议事,容不得下人乱言是非,阿茵在外头说?错一句话,打的就是你主子?我的脸面。”

  岳扶疏的呼吸急促几分。

  晋明记起岳扶疏前不久染了风寒,受不得凉,他便嘱咐侍女为岳扶疏披上夹袄,又让侍卫拉着锦茵出?去打二十大板,以儆效尤。

  高楼上的寒风迎来送往,侍女扶着岳扶疏坐到了长椅上。

  岳扶疏咳嗽一声,才道:“殿下的夺权之计,在于杀军杀民。所谓杀军,杀的是公主的军威,所谓杀民,杀的是公主的民望。”

  晋明道:“你且细说?。”

  岳扶疏一鼓作气道:“其一,戚归禾死后,留下了一只?猎鹰,这?猎鹰跟随他多年,兵将们全都识得。殿下大可杀了猎鹰,并在城中?散布消息,说?戚归禾是被公主所害。其二,微臣会派人在雍城的井道、河道投毒……”

  晋明打断了他的话:“什么?毒药?”

  岳扶疏道:“腹泻草药,使?人肚痛腹泻,浑身乏力,大概十来天后,才能逐渐转好。”

  晋明自斟自饮一杯酒:“雍城闹了瘟疫,正有两个?好处,第一,水路、商路封断,便于我的人马在城中?行事。第二……”

  他带着酒气,唇边掠过一丝浅笑:“雍城之所以闹了瘟疫,正是因为华瑶炸毁大坝,引来洪水,以至于遍地灾民,满山尸骨,雍城百姓都染上了恶疾。”

  岳扶疏恭敬道:“殿下英明!此外,近来也有不少?商队进驻雍城。外地来的富商,都向公主递交了拜帖,沧州的富商们也做过羯人、羌人的生意?。殿下,您大可借题发挥,就说?公主与?羯人私下往来,结党营私,投敌叛国。”

  晋明为他的皇妹叹息了一声。

  投敌叛国,乃是死罪。

  轻则斩首,重则凌迟。

  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妹妹,若是死于凌迟,晋明也会为她默哀片刻。

  晋明趁着兴头,嘱咐一句:“你们再想个?法子?,离间华瑶和谢云潇……若是离间不了,寻个?妥当的机会,杀了谢云潇,送他走上黄泉路。”

  广阔的校场上,谢云潇仍在练兵。

  短短一个?上午的功夫,谢云潇就排好了几个?军阵。他把众人分成若干队伍,分别担任巡逻、守卫、稽查、攻防等多种?职责。

  谢云潇提拔将领时,不收贿赂,不看出?身,只?凭真?才实学。而且,他经常调用最底层的士兵——这?样的士兵与?中?上层的往来最少?,知恩报恩,往后也常要倚靠以谢云潇为首的头领。

  晋明的手底下虽有文臣,却?没有谢云潇这?般出?众的武将。

  晋明又看了一会儿谢云潇,那岳扶疏忽然说?:“依微臣之见,谢公子?的武功登峰造极,身边汇集各路高手,而羯人早已退兵,此时暗杀谢公子?,绝非易事。殿下若要重挫华瑶,倒不如?……暗杀杜兰泽。”

  杜兰泽?

  晋明记得,杜兰泽是华瑶的近臣,清丽不可方物?,柔弱不胜薄衣。

  晋明凭栏远望,手里拎着酒壶,低声嘱咐道:“你们尽量杀了杜兰泽。若是杀不了,将她活捉到我府上,我亲自审她。”

  岳扶疏道:“微臣领命。”

  晋明和岳扶疏一君一臣静立于高楼之上,遥望波澜壮阔的大好河山,北归的大雁成群飞过,渐渐消失于重峦叠嶂之间。

  晋明神情平和,兼具帝王之象。他以手指天,沉声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

  又过数日,已是三月下旬,从延丘出?发的商队陆续抵达了雍城。商队带来了土芋的种?子?,这?些种?子?被送到了雍城附近的村庄。

  不少?村庄都被羯人洗劫一空,只?剩一片萧条景象。

  华瑶很理解村民的困境,先后派出?几批士兵重建村庄。士兵们发放粮食,修缮房屋,帮助村民在田地里播种?庄稼。

  村里的壮丁几乎死光了,老弱妇孺无法种?植大片的麦稻,士兵也不可能长期留守村庄。在这?种?情况下,土芋是最好的选择,相比于麦稻,土芋更容易栽培,也更能填饱肚子?。

  三月底播种?,四?月初发芽,绿油油的土芋幼苗一望无际,颇有一种?欣欣向荣的气象。

  此时的桃花开得正好,漫山遍野姹紫嫣红,花香迎风。华瑶从百忙之中?抽出?空,带着一队亲兵,骑马巡视雍城附近的村庄。她和谢云潇并排同行。

  华瑶偷偷地告诉谢云潇,她觉得,二皇子?最近越发古怪。她特意?出?城一趟,诱使?二皇子?趁机动手,但她并不知道,二皇子?会闹出?什么?事。

  谢云潇猜测道:“杀人放火?”

  华瑶点头:“我想也是。”

  谢云潇拽紧缰绳:“真?想杀了他。”

  “忍一忍,”华瑶小声道,“我一定会为大哥报仇的。高阳晋明毕竟是贵妃的独生子?,皇帝又很器重他,他要是不明不白地死了,这?案子?恐怕会牵连到你身上。他是贱命一条,可你多珍贵啊,我舍不得你遭罪。”

  桃树的枝杈在风中?微微颤动,粉色的花瓣似有一股清香,纷纷扬扬地随风飘落,沾到了华瑶的锦纱衣袖。

  谢云潇拾起她袖间的一枚花瓣,她顺势拉住他的手,他含笑道:“殿下过来吧。”

  纷纷桃色之间,华瑶欣然点头。她一甩袖,跳到他的马上,与?他共乘一匹马。

  谢云潇左手揽着华瑶,右手牵着缰绳。华瑶和他如?此亲近,就以为他多少?也会说?两句情话了,怎料,他极轻声地在她耳边道:“依你之意?,若要杀了晋明,只?能诬陷他通敌卖国。”

  华瑶笑意?盎然:“我们能想到的,晋明也能想到。要我说?,他肯定也想诬陷我,可能还会给人下毒、派人造谣传谣,这?都是皇宫里最常见的阴损手段。高阳晋明也就这?么?点出?息了,他眼界窄、心胸更窄。”

  谢云潇笑了笑,温热的气息洒在她的耳朵上,激起她一阵痒意?。她眨了眨眼睛,认真?筹划道:“晋明的根基比我深厚得多,我要杀他,肯定是一件难事,还得花上许多精力……比这?更难的,是取得父皇的信任。”

  谢云潇颇为洒脱:“不取也罢。”

  华瑶比谢云潇更直白:“我恨他。”

第39章 只怨风霜早 天有不测风云

  谢云潇搂在她腰间的手收紧了些?,他?们二人?离得更近。华瑶自言自语道:“皇帝迟迟不肯立储,太子之位也轮不到我来坐,我忍了这么多年……”

  谢云潇贴着?她的耳侧,嗓音低低地?问:“你难道就没想过造反夺权?”

  华瑶暗忖,她倒是想,可?她手里既没有兵权,镇国将军也不可?能任凭她差遣。京城的拱卫司、镇抚司、御林军号称“两司一军”,这其中高手多如牛毛,个个效忠于皇帝。而她势单力薄,更难抵抗。

  华瑶悄悄地?问:“你呢,你敢造反吗?”

  谢云潇言辞隐晦:“凉州的兵,是皇族的眼中刺。大哥尸骨未寒,戚家祸胎已成,迟早会被?拔除。”

  华瑶和谢云潇第一次见面时,他?对?皇族的所作所为已是大为不满。

  现如今,三年过去?,凉州的军饷依然?紧缺,戚归禾死于帝党争权,高阳晋明又在步步紧逼。但听谢云潇的言外之意,他?断不会坐以待毙,朝廷一旦开始清算凉州,他?必然?要举兵造反。

  倘若戚归禾尚在人?世,谢云潇不至于此。狗急了还会跳墙,更何况是骁勇善战的将军之子?

  谢云潇在岱州剿匪时,驯服了一些?岱州兵将。倘若他?发动叛乱,数日之内便能攻下岱州。

  华瑶的心中全是政事,嘴里却在谈情说爱:“你要是做了乱臣贼子,谁来做我的驸马呢?”

  谢云潇道:“你若有忠君之意,我亦无反叛之心。”

  华瑶欢快地?笑了起?来:“嗯,俗话说得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谢云潇也笑了一声,自然?而然?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