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素光同
萧贵妃是皇帝的宠妾。她保养得当,眼角眉梢并无一丝皱纹,较之不谙世事的豆蔻少?女,自有一番秀丽风韵,比之人情通达的淑惠美妇,又?多几分?桃李娇柔。
萧贵妃针对华瑶的这番话,便是她的枕边风,早已吹进了皇帝的耳朵。
华瑶仍然不能开口?。
她在这里的辈分?最低。
未经允许,连一个字都不可以讲。
她的眼眶逐渐泛红,唇色惨白,脊背挺得笔直,身形摇摇欲坠。萧贵妃还在指摘她的错处,她的冷汗也从额前缓缓滴落。
终于,她的姐姐方谨插话道:“皇妹的身体,似乎有些不适。”
太后接话道:“哀家?听说,四公主?这一年打过不少?仗,受过许多伤,旧伤复发,四公主?的身子也垮了。”
“竟有这等?事吗?”皇后颇为讶然,“依臣妾浅见,四公主?应是伶俐懂事的孩子。她在凉州立功立事,何尝不是为家?为国、尽忠尽孝呢?京城百姓推崇公主?,当然也是看在天家?的颜面上。”
皇后是皇帝的第四任妻子。她今年才刚过三十岁,极为年轻,出身显贵,又?是八皇子的生母,与萧贵妃水火不容。
萧贵妃立刻说:“皇后娘娘,您有所不知,雍城的税务……”
她还没讲完一句话,皇帝抬起一根手指,示意她噤声?。她收拢五指,寇丹红色的指甲娇艳欲滴,紧紧抵着紫檀木座椅的锦缎扶手。
直到?此刻,皇帝才问:“平定?雍城之乱,收缴几十万税银,应有何赏?”
华瑶抓紧机会,抬起头来,远远地望着皇帝:“父皇在上,儿臣只想为父分?忧,以尽孝心?,儿臣不敢居功自傲,更不敢贪功求赏。雍城之战,大功在于守城将领,至于税银,事出有因……雍城的税务司恰好有几位擅长算术的贤才,他们出谋划策,解开了难题。儿臣已将他们举荐到?户部。”
她继续说:“儿臣在雍城,确实?是九死?一生,多次重?伤,医馆的大夫尽力救治,依旧落下了病根。”
重?伤是真,病根是假。
她之所以提到?“雍城医馆的大夫”,是因为她知道雍城医馆之内,尚有朝廷的细作。她伤势最严重?的时候,特意找来所有大夫看病,如此一来,皇帝多少?会给她一点?薄面。
她还说:“贵妃娘娘过誉,儿臣愧不敢当。今朝得见父皇、母后、皇祖母、皇兄皇姐,儿臣已是感?激涕零,亦无所求……”
“宣太医觐见,”太后端起一盏茶,“这孩子真可怜,急得满头是汗。”
太后缓声?道:“皇帝,先?前你也命令大理寺查过了,晋明和华瑶都不曾起兵。他们这兄妹两人,在雍城生了嫌隙,闹得风风雨雨,也是高阳家?的家?事,不用惩戒太过。尤其四公主?落得一身是伤,应当仔细调养调养,她年纪还小,才刚满十八岁,还是小孩子的心?性,她又?素来是个恭谨孝顺的,哀家?看她做不来莽撞事。”
三公主?方谨附和道:“皇妹心?性天真烂漫,十七岁之前,从未离开过皇宫,确实?是不通世故。皇妹独自去到?外头,易被有心?之人利用,竟与二哥生了嫌隙,原也不过是一场误会,兄妹之间,哪有隔夜仇呢,说开了就好了。”
大皇子东无也说:“今年四月,皇妹才刚满十八岁,先?前她还没成年,不太懂事。她若冒犯了二弟,大概也是无心?之失,我代她对二弟,赔个不是。皇妹毕竟有伤在身,二弟别太苛责她了。”
晋明哑然失笑。他看向东无,正要开口?,那一厢的太医忽然来了。
太医跪地叩拜,再为华瑶请脉,诊出她体弱气虚,血脉亏损,夜梦惊悸,必须多加调理。
怎么可能不虚呢?华瑶整整两天两夜没吃东西,她在宫里不敢随便品尝任何美食,这是淑妃教给她的规矩。人在宫中,宁愿饿死?,也不能吃一口?来路不明的饭菜。
太医讲完她的严重?病情,父皇的面色反倒变好了。
她真想笑啊,父皇对她,可曾有过半点?父亲的温情呢?
但她羽翼未丰,还不能和父皇撕破脸。
她又?说了不少?话,表尽忠心?,句句感?人肺腑,极其谨小慎微。
昭仁殿内的花香浮动,华瑶疲惫至极,有些头晕目眩。她握紧扶手,只听太后又?问了她一次,想要什么赏赐?
“皇妹年满十八,”方谨赞同道,“按理说,这是该成家?的年纪。”
依照皇族的规矩,皇子或公主?年满十八之后,皇帝与太后要立即为其赐婚。
方谨打算把她手底下的人安排给华瑶做驸马。好几年前,华瑶就向她投了诚,她愿意在婚事上帮妹妹一把。
怎料,华瑶忽然跪倒,万般诚恳道:“儿臣有一事禀告,不知当讲不当讲,此事涉及凉州军务。”
片刻后,父皇回应道:“讲吧。”
华瑶这才吐露道:“儿臣斗胆,请求父皇将谢云潇……赐予儿臣做驸马。雍城一战之所以大捷,是因为凉州兵将骁勇善战,戚归禾战死?以后,谢云潇顶替了兄长的军职。依照《大梁律》,镇国将军一家?立下大功,朝廷需封大赏,父皇赐与谢云潇驸马之位,一来是荣恩浩荡,内外相应,二来是谢云潇年纪尚轻,不堪大任……”
“年纪尚轻,不堪大任”的深意是,谢云潇做了驸马,就会远离官场,备受皇族的约束。
华瑶还没讲完,晋明打断了她的话:“我在雍城时,常听人说,谢公子……哎,事关皇妹的声?誉,皇兄也不便多言。”
华瑶的脸色一瞬间涨红:“是,是,谢公子确实?美若天仙,儿臣,儿臣身边伺候的也有几个,比如近身侍卫……”
她前言不搭后语,反倒显得她是一时心?血来潮,并非提前打好了腹稿。
萧贵妃笑道:“真好啊,谢公子和四公主?不仅是骁勇善战的豪杰,还是一对金童玉女,传承一段佳话。”
“不瞒您说,”华瑶急忙道,“儿臣所有的尊荣恩宠都源于‘高阳’二字,儿臣指天发誓,万事皆以父皇为先?,以‘高阳’为先?!”
她的话音掷地有声?。
皇帝和太后都没有当场赐婚,这在华瑶的意料之内。华瑶猜测,皇帝和太后一定?会从长计议。他们不能像杀了戚归禾一样杀了谢云潇,因为羌羯之乱已被平定?,谢云潇的武功登峰造极,他贵为谢家?的嫡系公子,身负丰功伟绩,背后还有世家?贵族与凉州军营。
皇帝还要顾忌镇国将军的功业,更不能寒了一众忠臣的心?。皇帝下旨赐婚,对谢云潇明升实?贬,就能拔除谢云潇在朝为官的祸患。日后皇帝再收缴凉州的兵权,还能以“家?事”的名义向镇国将军发难。
*
七日之后,华瑶和晋明仍然住在嘉元宫,晋明并未收到?任何圣旨,华瑶却等?来了她心?心?念念的赐婚。
她反复阅读皇帝和太后的赐婚懿旨,片刻都没耽误,飞快地备好车马,赶去了京城谢家?的宅邸。
当日早晨,华瑶拜会了谢云潇的祖父,郑重?地送出了聘礼,交换了文书。当日下午,她又?找到?礼部和钦天监的官员,顺利地定?下了大婚日期。
至此,她的婚事终于尘埃落定?。
数日之前,谢云潇从嘉元宫搬进了京城谢家?。
从那之后,华瑶再也没有见过他。
谢家?的规矩十分?森严。按照谢家?的家?规,未婚男女在婚约之后、婚典之前都不能见面。
华瑶看不到?谢云潇,并没有感?到?一丝焦虑或烦躁,她又?习惯了一个人睡觉。毕竟她的小鹦鹉枕永远不会离开她。
她满怀耐心?地等?到?了这一年的八月下旬。
彼时京城的暑气未消,万里无云,风和日丽,三街六市悬灯结彩,场面热闹非凡。
这场婚典不算隆重?,远远比不上当年三公主?大婚。时间紧迫,礼部来不及准备,只能一切从简,尽早交差。
华瑶在京城没有公主?府。太后赐给她一座崭新的宅邸,那是邻近京城河道的一处行宫,名为“兴庆宫”,名字很?吉利,地方却不太宽敞,仅有五六间殿宇,不过华瑶并不介意。
婚典当日,兴庆宫的宾客络绎不绝,京城的世家?贵族、公卿王侯几乎都来齐了。
厅堂内高朋满座,花团锦簇,各式各样的贺礼都被金玉遐、杜兰泽记录在册。
金玉遐、杜兰泽作为华瑶的近臣,负责清点?礼金、招待贵客。他们在雍城练出来的算账本事,刚好用于今日的场面。他们发现朴家?的贺礼格外贵重?,朴家?是淑妃的母族,而淑妃是华瑶的养母。
送礼之人,乃是朴家?公子,名为朴月梭。
朴月梭年约二十岁出头,文武双全,气度不凡,容貌极其英俊,装束极其雅致,虽是来参加婚典的,但他脸上没有半点?喜色,宛如前来吊丧。要不是他礼金给的多,金玉遐都懒得跟他讲话。
杜兰泽小声?道:“你认真点?,礼数周全些,他是殿下的表哥,我们不能轻慢他。”
金玉遐的声?音更小:“他的心?情似乎很?不好。”
杜兰泽扫视全场,并未接话。
时值晌午,吉时已到?,谢家?送亲的队伍行至“兴庆宫”门口?,丝竹琴瑟之声?连绵不绝。
华瑶一副欢天喜地的模样,亲手把谢云潇从花轿里牵了出来。
谢云潇的众多亲兵护卫在侧,阵势浩大而威武。华瑶莫名有些慌张。她紧紧地抓着谢云潇的手,他以红巾遮面,她瞧不清他的神色,只能悄悄地问他:“潇潇,你高兴吗?”
谢云潇道:“一般。”
“大喜之日,”华瑶严肃道,“你必须高兴起来。”
谢云潇默不作声?。
华瑶自言自语:“我很?高兴呢,第一次见你穿红色衣裳,肯定?特别好看。我不想在前厅应酬了,只想立刻和你进洞房。”
她用气音说话,声?音很?轻,只有谢云潇听见了,他缓缓摩挲她的手指:“我会在房中等?你。”
第47章 纵欢意 此去经年,难慰相思
依照皇族的规矩,公主与驸马拜堂之后,驸马静坐洞房,静候佳音。而公主重返喜筵,馈送亲友,直至席散,以此彰显“公主在外酬酢,驸马在内侍奉”的礼数。
华瑶十分看重今日的人?情交际,但她惯会用甜言蜜语哄骗谢云潇:“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久等的。”
时值夏末初秋,天光澄澈如水,盛妆浓饰的宫女们手提花灯,分列道?路两侧。
华瑶与谢云潇携手并行,走进?兴庆宫的佛台殿。他们在此处参拜天地神?佛,向皇族的先祖请愿。
大皇子、二?皇子、三公主的婚礼皆在天宫帝阙的宗庙举行,而华瑶只能把她的驸马带进?一座佛台殿。
殿中陈设简素,华瑶炷香虔诚,暗暗许下心?愿:“诸佛菩萨,列祖列宗在上,保佑我和?驸马长生受福,早登皇位。”
离开佛台殿之后,华瑶与谢云潇一同去了正殿。
正殿最是金碧辉煌。太后高居上位,谢家长辈分坐下方。皇帝与皇后并未出席。不?过华瑶见到太后便觉得心?满意足。她先前还有点担
心?太后不?会露面。
华瑶对?着长辈行了拜礼。又因她是金枝玉叶,谢家长辈受完她的拜礼,全都?站起身来,拱手回礼。
而后,华瑶与谢云潇夫妻交拜,大礼既成,阖宫上下锣鼓喧天,花炮齐鸣。礼官们毕恭毕敬地走在前方引路,华瑶牵着谢云潇进?入洞房。
洞房位于兴庆宫的寝殿之内,布置得十分齐整。鸳鸯红锦的床褥、镶金嵌玉的花烛、雕刻鸾凤的银屏玉栏、悬于帐顶的夜明珠……处处昭示皇族的骄纵豪奢。
华瑶和?谢云潇坐到了床沿。
礼官立在一旁,念诵祝词。
借着宽大袖摆的掩护,华瑶偷偷地玩起了谢云潇的手指。她挑拨他的指尖,搔挠他的指端,揉抚他的骨节,直到他狠狠按住她的手腕。
恰在此时,祝词已毕,礼官叩拜告退。
富丽堂皇的新婚洞房里,华瑶不?便久留。她该走了。但她有点好奇谢云潇今日的装束,伸手就要掀开红巾,谢云潇却道?:“这不?合礼法,还不?到时辰,我不?能摘下红巾。”
“确实,”华瑶点了点头?,“不?过,我有办法。”
华瑶把红巾撩起一个角,自己?钻了进?去,在谢云潇的唇角上亲了一下,小?声赞叹道?:“你今天真的好香啊。”
谢云潇仍是一言不?发,似乎与她生份了不?少。
他们一个月没有见面,难道?他对?她的感情变淡了吗?
那也没关系。他已经是四公主的驸马了,无论华瑶对?他做什么,他都?不?能拒绝她。
华瑶与他对?视片刻,他依然沉默,她无意中把他的衣领往下扯了扯。他的锁骨光洁如玉,弧度极美,分外惹人?垂涎,她就小?小?地吮了一口?。他终于忍无可忍道?:“殿下,您能否快去快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