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素光同
清晨的凉风吹拂着寝殿内的重重纱幔,朝阳抛出万丈霞光,床上的锦被软枕也沾染了几分霞彩。华瑶目不转睛地凝视谢云潇。她一直把他?的瞳色比喻为琥珀,但是,她心想,这世间恐怕没有那?么漂亮的琥珀,成色竟然?比朝霞更有光华。
谢云潇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她含笑道:“诚如?你所言,你我做了夫妻,就应该亲密无间。今天?早晨,你和我一起沐浴吧。”
她倚着他?的胸膛,侧耳细听他?的心跳,又听他?说:“走吧,我抱你去浴室。”
华瑶拒绝道:“算了,我又不是不能走。”
谢云潇用被子盖住她:“你累吗?”
“我和你厮混了一整夜,”华瑶懒洋洋道,“方才还不觉得,如?今确实又困又累……等我们沐浴完,你再陪我好好睡一觉吧。”
言罢,华瑶起身下床,唤来侍女布置浴室。
那?浴室设在寝殿东侧的一间房里,四面铺着一层白琉璃瓷砖,另有两道羊脂白玉屏风分隔在门?后。
浴池呈现方形,长宽皆为两丈,以素淡的翡翠作为侧壁,以清透的玉髓作为基底。热水盈满池中,雾气缭绕之间,玉光澄澈,水波清艳,显得既风雅又豪奢。
华瑶泡在池内,舒服得双眼?微眯。
她在丰汤县、巩城、延丘、雍城都住过一段时?日,没有一个地方的浴室比得上京城。
她甚至还屈尊降贵地用过木桶洗澡。她的哥哥姐姐肯定受不了那?种穷日子,只有她高阳华瑶是个能屈能伸的豪杰,吃苦耐劳,不畏艰险。她一边在心里夸赞自己,一边抱住谢云潇的手臂,命令他?服侍她洗澡。
谢云潇此生从未服侍过任何人,更不知道华瑶沐浴期间也要人伺候。
谢云潇笑了一下,捡起一块玫瑰香膏。
这块香膏是用椰油、凝脂、盐碱、茶花、月见草,以及大量玫瑰花瓣碾制而成,状若圆球,芳香灵透,触感光滑细腻。
谢云潇把玫瑰香膏紧贴于华瑶的脖颈,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抵,带动这颗圆球打圈旋转。她
仰起头?,与他对视:“你干什么?”
谢云潇道:“服侍你沐浴。”
华瑶倚着浴池的石壁,颇觉心荡神怡,谢云潇还低声问她:“我做得不好么?”
“不好,一点?都不好!”华瑶硬气道,“凡事都要讲究积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你才能学到一些皮毛。今天?是你第一次陪我洗澡,刚开了个头?而已?,往后你一定要勤加练习才行。”
谢云潇被她逗得笑了笑:“是么?此刻听了殿下的一番话,如?同悟道一般,发人深省。”
华瑶灵机一动,立即演了起来:“道长,您仙风道骨,德高望重,为什?么突然?闯进我的浴室呢?要是让别人发现了,肯定会觉得你和我有奸情?。”
华瑶一边讲话,一边扑溅水花,开开心心和他?嬉笑玩闹,他?却将她抵向?浴池的一处拐角。
她无路可?退,而他?反守为攻:“你说话半真半假,行事不合常理,我也怀疑你是花妖月魅。”
他?慢慢地牵起她的手:“修道之人,不在乎世间虚名,宁愿被人诬告奸情?……”
他?低头?轻吻她的手腕内侧:“也不能被妖魅所惑。”
他?声称自己“不能被妖魅所惑”,可?他?与华瑶的距离越来越近。
影影绰绰的水光之中,他?的声音仿佛沾了雾气,润泽了她的神思,也浸透了她的心田。
华瑶勾起唇角,浅浅地笑了起来:“什?么嘛,你口口声声说我是妖精,还要来亲我摸我,你可?真是道貌岸然?啊。”她不怀好意地往他?身上泼水。
谢云潇的目光淡淡地,似是不经意般扫过她的全身。她还底气十足地说:“我是清清白白的良民。”
“那?你昨晚去了哪里,”谢云潇客气地问,“见了何人,做了何事?”
华瑶十分诚实:“昨晚是我的洞房花烛夜,我当然?是和我的……心肝宝贝在一起了。”
谢云潇话中带笑:“你的心肝宝贝,同你做了什?么?”
华瑶一向?能言善辩,此刻竟然?不知道从何说起。谢云潇就道:“你附耳过来,我和你细说。”
无论戚家还是谢家的规矩都十分森严,像谢云潇这般出身名门?的贵公子,脸皮那?么薄,他?又能细说什?么伤风败俗的事情?呢?
华瑶满心好奇,双手搂着谢云潇的脖子,细听他?的窃窃私语。他?的言辞相当风雅,却是含情?夹意,隐讳又含蓄,短短三言两句之后,她就忍不住调侃道:“要不是我现在没劲了,我一定要和你重温旧梦。”
或许谢云潇才是花妖月魅,华瑶只是一个被美色蒙蔽的老实人。
华瑶和谢云潇在浴室里待了半个多时?辰,谢云潇方才把她抱回寝殿的床上。他?们同床共枕,相拥而眠,也都睡了一个好觉。
*
次日一早,按照礼法,华瑶与谢云潇应当一同去往谢家府邸,拜访谢家的诸多亲友。
谢家是大梁朝第一世家,陪送的嫁妆十分丰厚。
华瑶回赠的聘礼也是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不过依照大梁律法,聘礼由?不得华瑶做主,而是礼部和太?后一同拟订,国库出资置办,华瑶自己并没有花费太?多。
华瑶从前还经常为了银子犯难。自从她在雍城混过假账,又娶了谢云潇做驸马,她的手头?宽裕了很?多。
华瑶自然?快乐,欢欣雀跃地去了谢家登门?拜访。
谢家的家主名为谢永玄,乃是谢云潇的祖父,时?任翰林院大学士,职掌朝廷的机要与文翰。
谢永玄深受圣眷,民间称其为“内相”。他?行事素来沉稳干练,从不招摇,数十年如?一日地兢兢业业,对子孙的教导更是十分严苛。
华瑶久闻谢永玄的大名,但她并未见到谢永玄本?人。
这天?清晨,皇帝宣召谢永玄进宫议事,谢永玄至今未归。
华瑶怀疑,父皇仍在提防她,决不允许她和谢永玄攀上交情?。
父皇之所以传召谢永玄,恐怕也是为了提醒谢氏一族——他?们作为世家之首、天?子近臣,绝不能因为区区一桩婚事而与华瑶结盟。
世间纲常人纪,皆以君臣为大,君在前,臣在后,容不得丝毫逾越。
思及此,华瑶在谢家的一言一行都很?谨慎。
不过她伶牙俐齿,总有办法套话。
她给谢家的小辈们发了很?多红包,又与他?们闲聊一阵,终于从他?们口中得知,谢家长辈似乎都不太?看好她和谢云潇的婚事。
谢家的家规是“男不准纳妾,女不准纳侍”,这在高阳家是绝无可?能的。
谢家当然?无法约束皇族,只好顺应天?命。谢云潇出嫁当天?,他?的祖父老泪纵横,他?的舅父舅母借酒消愁。而他?的母亲早早地回了永州老家,在谢氏的祖宅里为儿子斋戒祈福。
“竟有此事。”华瑶大为震撼。
谢云潇的表弟年仅十岁,不慎把自己的家事说了漏嘴。表弟心中后怕,连忙道:“祖父重视表哥,唯有不舍之意,绝无不尊之心,还请公主殿下见谅。”
华瑶摆了摆手:“没关系,不用对我解释,我都理解,你放心吧。”
她贪图谢云潇的门?第显贵,未曾料想他?全家上下这般看重规矩。这也难怪,她和谢云潇大婚当日,她把谢云潇从花轿里牵出来,谢云潇自称心情?一般。
不过,事已?至此,生米煮成熟饭,谢家上下再后悔也没用。
华瑶一副欢欢喜喜的样子,紧紧地牵住了谢云潇,继续拜见谢家长辈,问心无愧地收下了众人送给她的新婚贺礼。
第49章 莫问韶华谁与度 不辞劳,不争功,不夺……
这一日晌午,谢家准备了丰盛的午膳,郑重地款待华瑶和谢云潇。
华瑶吃饱喝足之后,就?在?谢家的园林池馆中散步。
此地的景致清净而幽雅,湖光掩映花木亭树,夹岸杨柳摇曳生姿。每一座楼阁的楹栏之上都有题诗。诗句文采斐然,字迹苍劲有力,告诫世人应当心怀正气,成仁取义。
湖边还有一座亭台,名为“鸳鸯台”。鸳鸯台的石阶之前,卧着一块方方正正的碧色翡翠,其上刻着一首骈赋,措辞奇绝,颇具巧思,大意?为悟解人生之道,也隐晦地提起了谢氏祖训。
华瑶立刻想到“男不准纳妾,女不准纳侍”的谢氏祖训。
华瑶随口说道:“你瞧,这一座鸳鸯台,正应了那?句‘一生一世一双人,只羡鸳鸯不羡仙’。此情此景,实在?令人感?动。其实我对你也是一心一意?,每时每刻都想和你在?一起。”
谢云潇依然平静:“四下无?人,倒也不必说虚话。”
华瑶纠正他:“什么虚话?明明是甜话。”
湖面一片水光茫茫,他们二人的倒影也落在?水上,恍若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华瑶仍在?观赏景色,谢云潇却?是意?兴阑珊。
今天中午,谢云潇从谢家人的口中听闻,他和华瑶成婚当夜,筵席散后,华瑶与朴月梭在?夜色中单独外出。
众多宾客亲眼看见,朴月梭手握一支“琼枝雪玉”发?钗。“琼枝雪玉”是高阳家的公主专用的玉石,朴月梭的那?支发?钗,大概是华瑶送他的信物。
谢云潇并未在?华瑶面前提及“朴月梭”的名字。以他对华瑶的了解,哪怕朴月梭对她有意?,她也绝无?一根情丝。她只会对朴月梭说几句闲言碎语,朴月梭也会明白?,她从来不懂“情”之一字究竟有何深意?。她之所以与朴月梭幽会,要么是为了探听消息,要么是为了自污名声。
她活泼可爱,招人喜欢,却?是外热内冷,戒心极重,就?连谢云潇这个枕边人也要日夜防范。
她是公主,自幼成长于皇宫。她母亲早逝,父亲昏庸,皇宫里处处弱肉强食、人人明争暗斗,而她只能依靠自己。若是没有戒心和疑心,她不可能保全自己。
谢云潇心乱如麻。他捡起一块石头,握在?手里把玩。
华瑶侧目一看,只见他把石头捏得?粉碎,犹如一场尘沙,纷纷扬扬地散在?风中。她掏出一张丝帕,大大方方递给他:“擦擦手吧。”
浅红色丝帕轻轻地落在?谢云潇的手上。他攥着丝帕的边角,语调依然平静:“我们该走了,傍晚还有一场宫宴。你劳累了半天,不妨在?马车上稍作歇息。”
华瑶正有此意?。
午时刚过,华瑶和谢云潇就?拜别?了谢家长辈,乘坐马车去往巍峨皇城。途经热闹繁华的京城街市,鼎沸的人声填满了街巷。
夏末初秋的天气正好?,富家子?弟三五成群,骑马游街。他们嬉笑?怒骂,放荡不羁,偶尔也讲几句
肮脏不堪的粗话。
隔着一道马车的侧壁,华瑶听得?清清楚楚。
华瑶坐没坐相,斜倚在?谢云潇身?上:“天呐,他们说得?好?脏啊,不过我全都学会了。”
谢云潇心不在?焉道:“你贵为金枝玉叶,少?学那?些下流东西。”
华瑶双手环住他的脖颈,埋首在?他颈肩处,闻着沁凉的浅香,嘀咕道:“我学到了,就?想用在?你身?上。”
她正当青春年少?之时,也才刚满十八岁,初尝爱欲,欢愉之至,领略了销魂荡魄的妙趣,只把床笫之欢当作一件舒服的事情,就?像吃饭一样惬意?且寻常。或许是皇族的本性作怪,她心中从未有过一丝半点的羞耻。
谢云潇隐约猜到了她的心思。
他不动声色:“眼下正值多事之秋,京城各路人马混杂,党羽不少?,政局不明。大皇子?虎视眈眈,你和二皇子?又成了死敌,更需小心注意?。你虽是新婚,也要静心养神?,切勿……”
他话中一顿,讲出一个词:“慕色贪欢。”
华瑶轻轻地笑?了一声。她可不会在?口舌之争上输给谢云潇,她故意?提醒他:“你既然是我的驸马,就?应该陪我及时行乐。”
华瑶像是在?和他开玩笑?,又像是要引动他的情兴。
他依然克制着自己想要亲近她的念头,只对她说:“我是你的驸马,亦是你的近臣。我会辅佐你的大业,不辞劳,不争功,不夺利,不贪权,当然也不求名。纵使皇族无?情,你不妨多信任我几分。”
华瑶随口答应:“好?,我和你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她坐起身?来,紧贴着谢云潇的耳侧,悄悄耳语道:“今晚的宫宴,是高阳家的家宴。你会见到太后、皇帝、皇后、萧贵妃、丽妃、珍妃,包括我在内的四位公主、四位皇子?……我的哥哥姐姐都成家了,大皇妃久病不愈,无?法参加宫宴。二皇妃是精通策论的才女,三驸马是三元及第的文魁,四驸马呢,就?是你,文武双全,实在?是很显眼……假如有人为难你,我一定会帮你圆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