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素光同
华瑶道:“刚才我?为什么没看见你?”
观逸道:“小僧在屋顶打坐。”
华瑶后知?后觉:“你会闭气?我?听不见你的?呼吸声?。”
观逸举起双手,合十作礼:“师父自创一门龟息功,以便观心打坐,打坐之时,呼吸无声?,还请施主莫要见怪。”
华瑶冲出房门,跳到他的?面前:“所以呢,我?和别人讲话的?时候,你故意坐在屋顶上偷听。你触犯了佛门的?清规戒律,又凭什么教训我?? ”
观逸面不改色道:“施主不要乱想?,小僧在屋顶打坐,心中默诵佛经,未曾听闻施主谈话。”
“我?不信,”华瑶一把拽住他的?衣带,“你跟我?过来,我?要好好地审问你。”
观逸静立不动:“出家人不打诳语。”
华瑶却?道:“你打不打诳语,跟我?有什么关系?反正我?从?不冤枉好人,倘若你躲着我?,便是你心中有鬼。”
观逸年方二十岁,只比华瑶年长?两岁,仍是少年人的?心性?,阅历尚浅,此生从?未见过华瑶这般厚颜无耻又伶牙俐齿的?姑娘。无论他讲了什么话,她都能轻易地反驳他。
他的?僧衣是麻布所制,粗糙无比,远不及华瑶的?裙摆飘逸,但他的?衣带正被她紧紧地扯在手里,与她的?锦纱衣袖交叠,他直说道:“施主,男女有别,请您放开小僧……”
华瑶道:“我?扯过许多衣带,就你废话最多。”
观逸一时无语,更不知?怎样才能劝诫华瑶。他想?制止华瑶的?恶行,嘴里只挤出两个字:“万恶、万恶……”
华瑶替他补全:“万恶淫为首?”
观逸一张白皙的?面容涨得通红。
他转身?便走,华瑶却?像是地痞流氓一般,剑鞘一挥,挡住了他的?去路。
她轻笑一声?,绕到他的?眼前。
幽静的?月色之下,他敛眉垂目,容貌更显俊秀,颇有逸世离尘之姿容。
华瑶忍不住调侃道:“我?原以为您是一位救苦救难的?高僧,可是呢,您的?这颗心,好像十分凉薄。您明明知?道我?是深陷红尘的?可怜人,不仅不愿意渡我?,话没说两句,转身?就走,为什么呢?您倒是说清楚点,好让我?断绝不该有的?念头。”
不该有的?念头……是什么?
观逸第一次碰上这等事,不知?如何应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顿时心乱如麻。
他原地打坐,捏着手腕上的?一串佛珠,反反复复地默念佛经,直到一把铁禅杖轻敲他的?头顶。
他睁开双眼,见到自己的?师父,再往前看,华瑶站在一棵菩提树下,双手背后,要多老实?有多老实?。她的?侍卫共有十人,整整齐齐地环绕着她。
观逸的?师父抬起禅杖,敲了敲地面。
华瑶轻咳一声?,指天发誓道:“我?,华小瑶,在此郑重?立誓,我?再也不敢在寺庙里暗杀别人了!”
观逸这才反应过来——今夜,华瑶之所以缠着观逸,是为了让她的?侍卫找到下手的?机会。
千钧一发之际,厢房内杀意陡现,观逸的?师父适时现身?,又救了岳扶疏一命。师父从?不杀生,从?不动怒,只因华瑶一而再、再而三地刺杀岳扶疏,师父才会要求华瑶立誓,华瑶也果然是欺软怕硬的?人,没脸没皮地当众发下誓言。
观逸不禁劝告道:“华小瑶施主,您何苦这样烦扰自己,烦扰他人。您若放下仇恨,宽恕他一次,饶他一条生路,于您自身?也是一件功德。”
“华小瑶是我?的?大?名,”华瑶胡扯道,“在我?老家,谁叫了我?的?大?名,就是要跟我?打架。”
观逸道:“出家人不可争斗。”
华瑶道:“我?明白,所以我?宽恕了你的?冒犯,可见我?是一个仁义的?人,但我?不能宽恕岳扶疏杀了我?的?亲人,我?和他的?深仇大?恨,不共戴天!”
话刚说完,她一溜烟就跑远了,生怕观逸又啰啰嗦嗦地,说些废话来烦她。
*
华瑶回?到厢房,谢云潇仍未就寝。
床前点了一盏明灯,谢云潇坐在床沿,随意地翻看一沓信件,灼灼跳动的?火光照耀着他的?眉眼。他解开了外衣,仅穿着一件轻透的?薄衫,衣领也是将敞未敞。这场景之美,犹如梦里春闺,纵是寒舍也蓬荜生辉。
华瑶脚底生风,飞扑到他的?身?上,却?被他轻轻地推开:“请殿下坐正。”
华瑶道:“不,我?偏要斜着坐。”
谢云潇道:“你挡住了烛光。”
华瑶强词夺理:“不是我?挡住了烛光,是你坐得离蜡烛太远。”
她才不管谢云潇还会找什么借口,她攥着他的?衣袖,细瞧他手中的?信纸:“谁给你写信了?”
“这是岳扶疏的?信,”谢云潇如实?道,“我?潜入他的?房间,搜查他的?包袱,拿走了他的?随身?物品。”
华瑶十分惊讶:“什么时候的?事?我?一点也没察觉你的?踪迹。”
谢云潇极轻地叹了一口气。
华瑶大?感不妙,只听他道:“我?不知?道你对观逸做了什么,我?走到岳扶疏的?门前,只见观逸面颊通红,闭目垂首,盘膝打坐,而你站在不远处……”
华瑶严肃道:“你误会了,我?想?和他讨论佛经,但他视我?如洪水猛兽,待我?十分冷淡。我?向来是知?趣之人,自然也不便多说,站得离他远远的?。”
“是吗?”谢云潇一语道破她的?秉性?,“以我?之见,你颇为欣赏之人,多半不食人间烟火,待你越冷淡越好。”
华瑶也不等他讲完,咬定道:“那不就是你自己吗?”
第77章 珠沉玉殒 “但我舍不得你。”
谢云潇道:“我何曾待你冷淡。”
华瑶点了点头:“确实,你待我热情似火。”
她?就像胆大包天的登徒子,把谢云潇推倒在床上。今夜的经历太过离奇,她?的思绪还有些混乱,她?趴在谢云潇的怀里,静静地听着他的心跳,他忽然念了一声:“卿卿?”
华瑶道:“怎么了?”
谢云潇反压住她?,提醒道:“别?忘了你的正事。”
华瑶心念转得极快:“我确实很忙,明日寅时,你叫我起床。”
她?抓起那一沓信件,一目十行地飞速浏览,边看边说:“奇怪,岳扶疏重伤卧床,讲几句话都费劲,肯定看不了这么长的一封信。既然他猜到了我会追杀他,他为什么会随身携带密信?难道是为了坑我?”
她?感慨道:“好?他个岳扶疏,一肚子坏水。”
谢云潇道:“岳扶疏与?何近朱一文一武、一明一暗,欲置你于死地,也许何近朱接到了皇帝的密令,正如你奉命暗杀晋明。”
“比起我自己,我更担心你,”华瑶的指尖探入他衣襟内画圈,“你和我一起杀了晋明,皇帝对你的恨意更深了一层。皇帝杀我之前,肯定要先杀了你,你心里害怕吗?”
谢云潇道:“我并不怕死。”
华瑶道:“嗯。”
他极轻声道:“但我舍不得你。”
华瑶歪头想了想,认定道:“你偷学我的甜言蜜语。”
他笑了:“就当我是在学你吧。”
奇怪,华瑶从前也不是没?见他笑过,只这一次,她?心跳猛地加快,心底蓦地涌现诸多?杂绪。
华瑶坐起身来,又被?谢云潇按倒在床上,抱得更紧。她?甚觉惬意,仿佛被?一阵暖风环绕,四?肢百骸都运化开了。这一夜她?没?有小鹦鹉枕,也在他的怀抱中睡得很舒服。
但她?的梦里全是岳扶疏、何近朱、皇帝、皇后这一群心狠手辣的人。她?在梦中大开杀戒,杀得满目通红,宫道上鲜血淋漓,堆满了密密麻麻的尸体。她?从中窥见了凌泉、戚归禾、左良沛的死状,神思恍惚起来,忽听一人喊她?:“卿卿,卿卿?”
华瑶抬起手,揉了揉眼睛。
微弱的一抹烛光,把谢云潇的身影投在了床榻上。
华瑶盯着他的影子,问?他:“刚才你叫我了吗?”
“寅时了,”他道,“你要起床么?”
华
瑶一下子爬起来,只留了两个暗卫看守岳扶疏,便带领剩余一众侍卫离开了寺庙。
天还没?亮,日光朦朦胧胧,如烟似雾地笼罩着山头。
山海县连绵的屋舍农田,交织一片,从山谷间延长,向着青天之外铺展。这群山环抱的景象,在朝日初升的时候,最为壮阔。
华瑶眺望多?时,还没?等到天色破晓,便觉一股浓烈的杀气渐渐逼近。她?瞬间拔剑,疾速后退,边跑边喊:“众人听令,随我撤退!即刻返回寺庙!”
“出了什么事?”燕雨紧跟着华瑶,“三虎寨的劫匪来了吗?”
燕雨举目四?望,没?见着劫匪,却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穿着窄袖短襟的衣裳,以黑巾蒙面,手握一把镶环银刀,刀上血痕尚未干透。不知为何,燕雨直觉那把长刀沾过凌泉的血。
“何近朱?”燕雨惊讶道,“他来了?!”
“是他!”华瑶大声咒骂道:“何近朱!你三番四?次偷袭我,下贱至极!”
何近朱毫不理?会华瑶的怒火。他大手一挥,长刀上的银环叮叮当当地作响,另外七个黑衣人突然从乱石堆中跳出来,从四?面八方包抄华瑶的退路。
华瑶仗着自己轻功高强,就在半空中飘来飞去,匆忙地躲避何近朱的杀招。她?看清了何近朱一共带来了四?十四?位镇抚司高手,其?中七位的身手与?何近朱如出一辙,他们八人一同进攻华瑶,就好?像同一个人分?出了八道残影,让她?目不暇接,慌不择路。这一帮人显然比羌羯的高手更难对付。
华瑶在皇宫长大。她?自幼所学的武功,皆由朝廷的武官传授,何近朱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招式,专攻她?的破绽之处。
华瑶不跟何近朱交手,只顾逃命。谢云潇挥剑为她?断后,须臾间斩杀了两名?镇抚司高手,何近朱那一行人就不再?追击华瑶,转而合力围攻谢云潇。
何近朱站在一块山石之上。他看谢云潇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死人:“有句老话,怎么说的来着?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何近朱握刀在手,一跃而下。
刀光剑光纵横交错,何近朱震响刀背银环,率领众人夹攻谢云潇,奈何谢云潇的影子闪得太快,纵使何近朱有八双眼睛,也追不上谢云潇的真身。
何近朱大笑一声,下令道:“好功夫!兄弟们,给他设阵!”
何近朱的声音雄浑有力,华瑶远远听见只言片语,跑得更急了。她?一路狂奔到一座山丘上,此处埋藏着许多炸药。
依照华瑶原本?的计划,她?与?谢云潇应该一起把何近朱引过来,炸他个稀巴烂,但谢云潇已经被?何近朱的阵法拖住。他们正在缠斗之中,谢云潇以一敌八,无暇兼顾。
正当华瑶苦思冥想之际,她?瞧见谢云潇的肩膀被?何近朱的刀锋划出一条血痕。
华瑶心神俱震。
这怎么可能?
她?定睛一看,更是眼花缭乱。
原来何近朱及其?属下的“八人刀法”,融会贯通了太极之术,可谓“二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生六十四?卦”,以二人为一组,刀法无穷无尽、险象环生,极难破解。此外,何近朱似乎很熟悉谢云潇的招式,防备十分?严密。
倘若华瑶坐视不管,或许谢云潇也撑不了太久。
“何近朱!”华瑶情急之下,大喊出声,“我知道你和皇后的一切阴私!我把你们二人犯下的勾当,写成了一道檄文,印制了四?万多?张,马上就会贴满京城的大街小巷!”
这当然是华瑶的胡言乱语。她?哪里知道何近朱与?皇后干过什么事?她?只是想吓一吓何近朱,把他引到这座山丘上来,她?还怕他不中计,谁知她?歪打?正着,他犹如疯狗一般直冲过来,气势凶猛无比,就像要活活咬死她?一样。
刹那之间,华瑶心生恶意。她?暗暗地猜测,为何她?一提到皇后,何近朱就神情大变,难道皇后与?何近朱真的私通了吗?这也难怪,何近朱对罗绮始乱终弃,可见何近朱原本?就是淫贼荡夫,耐不住寂寞,守不住清白?,皇后对他勾一勾手指,他必定会急不可耐地侍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