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薄月栖烟
裴晏说至此一顿,低声问:“适才可是看到了?你师父?”
姜离神?情委顿下来,唇角也紧抿,裴晏便道:“是我?的不是。”
姜离本不愿多言,但一来裴晏有歉疚之意,二来,这一切的前因后果?,如今也只能对裴晏明言,她便道:“看到了?师父、义父,还有兄长,甚至还……”
她声一沉,“还看到了?从前的姨母。”
裴晏有些意外?,“你未细说过的那位故人?”
姜离点?头,裴晏不禁道:“从前许多人都问过你被收养前的光景,但你只说与一位姨母离散后成了?孤儿,这么?多年,你还记得她的模样?”
“我?幼年全靠她照顾,怎可能忘?这么?多年了?,她或许……”
姜离眼瞳微缩一下,似不敢将那推测直言出口,裴晏道:“那你可还记得她名姓、形貌?这些年大周虽有天灾不断,但世道尚算承平,或许能找到。”
姜离摇头,似不愿继续这个话题,“你不必费心,如今之计,还是魏家?的案子要紧,今日这毒算是辨明了?,时辰不早,我?也该告辞了?。”
裴晏默了?默,“我?送你”
二人转身出门,又沿着回廊往楼下去,待走到拐角处,姜离望着空荡荡的,往四、五楼而去的楼道驻足,“我?记得原来楼中布局颇为复杂,这里的楼梯本来在”
“在走廊尽头”
姜离记忆尚有些模糊,裴晏却在她身后开了?口。
姜离听着先是点?头,但很快,她心底又滑过一抹怪异之感,她回过身来,“你从前不是未来过此地吗?”
四目相对,裴晏一脸镇定,却有些答不上来。
姜离见他此状,眉头松了?又紧,很快震惊道:“原来你早就偷偷来过!”
裴晏:“……”
第119章 新线索
翌日是正?月二十三, 连日晴天,冰雪消融,盈月楼外的飞燕湖也已化冻,然而走出房门, 迎面来的晨风仍夹裹着料峭寒意。
姜离迎着晨光带着怀夕出门, 直奔芙蓉巷而去。
到了“酌泠酒肆”后巷, 姜离留下长恭,只?带着怀夕步行入巷,片刻, 怀夕叫门,很快门内传来戚三娘的脚步声。
开门入院,上二楼轩室,戚三娘一边沏茶一边道:“姑娘那日让怀夕过来之后, 我便让两个兄弟连日蹲守在白家外头,您说?的没错,白敬之如今是国公夫人的大夫, 几乎每日都过府问诊, 他本来就和汪仲琦是旧识, 如今去段氏看诊倒算熟稔。”
自从?在段氏验段霈尸体那日见?过白敬之, 姜离便命怀夕来了芙蓉巷一趟, 戚三娘在长安经营多年, 手底下有不少可信之人,凶险之行她不愿牵连三娘, 但这等暗桩盯梢之事,拜托戚三娘再妥当不过。
戚三娘这时从?矮柜下拿出个油纸包来, “姑娘怀疑白敬之的病,我便嘱咐了底下兄弟, 让他们注意从?白家送出来的厨余腌物,白府如今没有女主人,只?白敬之一个,家里仆婢也十分简单,一个厨娘,管家、小厮加起来只?有四?人,后来底下人倒是真的发现了些药渣,还收了回来,我不通药理?,就等姑娘过来瞧瞧呢。”
油纸包打开,里头确是沾着些许泥渍的药渣,姜离稍稍分辨,目光便冷了几分,“人参、白术、茯苓、甘草,是四?君子汤的方子,用此药者,多是脾胃气虚之人,治以?补气健脾,白敬之患有胃疾,但他行医多年,这等用药说?明旧疾再犯,但并?不严重,他也绝不可能因为此病生告老之心。”
戚三娘和怀夕互视一眼,三娘道:“这个白敬之常年在地方治疫,不像钻营之辈,但他如今也才刚过半百之岁,此时辞官的确古怪,但如今也只?能查到他这些年在太医署当值,私下里有何勾当实在难查,他将妻儿?老小都送走了,长安的事便是追到他老家去,他家眷或许都一问三不知。”
姜离见?过药渣,心中第一层疑问已解,便道:“不急朝夕之功,三娘这里帮我盯着些白敬之的动静,不必事事留心,只?别让他哪日忽然消失了便可。”
戚三娘笑起来,“那太简单了,白家住的宣义坊鱼龙混杂,随便交代个小兄弟都能盯住,他告病之后,出门也不多,姑娘放心便是。”
姜离莞尔,又问:“小师父这几日可有消息?”
戚三娘笑意一淡,“没消息,我正?着急呢,那拱卫司的姚璋这几日还没消停,恰逢拱卫司近日差事不多,他还在布人手找阁主的踪迹。”
姜离心底称奇,但见?日头高?升,也不便久留,“小师父应有自己的打算,若他有何吩咐需要我的,三娘尽管派人来寻,只?说?请我至延寿坊看诊便可。”
戚三娘一愣,“延寿坊?”
姜离还未解释,怀夕机灵道:“是阁主那位少卿师弟,裴少卿与?我家姑娘是故人,姑娘已经用人家的名头挡了一次薛家的怀疑了,只?怕是觉得?人家的名头好用,薛家人也知道姑娘从?前给薛老夫人看诊的事。”
戚三娘笑起来,“只?要姑娘觉得?稳妥便好,且……说?起这位裴大人,其实我知道他的,他和阁主师出同门,后来我回长安做阁主耳目,阁主还曾吩咐,令我注意着与?裴国公府有关的变故,但裴国公府那几年深受陛下爱重,哪有什么?变故。”
姜离微讶,“小师父还有此交代?”
戚三娘颔首,“对啊,他们曾是同门,或许有些旧交情吧,此事曲叔应该清楚,阁主对我没那般多解释的”
正?说?着话,窗外响起一阵叮铃咣当的瓦罐落地之声,戚三娘闻声面色一变,拉开窗棂便朝着院中一阵喝骂,“老娘不用看便知道是你?信书个王八羔子,这一月砸了老娘多少酒坛子了?你?这混账东西,仔细你?的皮!”
姜离和怀夕隐在窗后,只?依稀看到个年轻小子抱着几支酒坛子往后院库房去,因抱的太多,最上面两支酒坛跌滚在地,摔碎了一支,戚三娘喝骂完,这叫信书的年轻人嘿嘿陪笑着,忙不迭往库房跑。
戚三娘呼出口?气,又“砰”地关上窗户,“都是些不省心的。”
戚三娘责骂一句,待对上姜离担忧的眼神,又解释道:“这些人,都是当年我与曲叔回长安一个个收救回来的,当年死的人太多,这些孩子家里或多或少被连累,许多都是活不下去的,这些年虽不省心,但都是信得?过的。”
戚三娘口中的“曲叔”名唤曲尚义,是沈渡母亲曲雪青的族兄,其人早年闯荡江湖无?儿?无?女,后受伤断腿为曲雪青收留,伤好后,曲雪青将其留在府中做了个闲散管家,沈家出事之时,曲尚义也被捉拿流放,和沈渡一样,他在半途以?武力逃脱,后助沈渡建沧浪阁,为沈渡最信任之人,沈渡为赤火帮所害后神出鬼没,沧浪阁日常皆由曲尚义打理?。
姜离有些感慨,“三娘放心,我们刚才提到的裴少卿,他力主纠察冤假错案,倘若能找到沈家旧案的证据,沈家和戚家翻案的可能性极大。”
戚三娘闻言面生苦涩,“其实早些年阁主一心报仇,那时我想着那些人为我们两家偿命了也就算了,可这么?些年过去,阁主不比往日嗜杀,我猜他或许也想求个真相大白,想要个公道说?法的,我也在等,只盼真有那日吧,姑娘也不要急,姑娘孤身一人,周遭皆是权贵,如今又出入宫里,可谓是闯着龙潭虎穴,万万不敢大意。”
姜离自是应好,遂告辞离了酒肆。
回程的马车上,怀夕禁不住道:“阁主早些年竟还关心裴国公府,看来当年他与?裴少卿交情很深……但阁主后来弄出的动静太大,恶名昭著,裴家满门忠烈,自不可能再与?阁主有何交集,阁主这才让三娘暗中关注吧。”
姜离颔首道:“当年小师父是朝廷通缉要犯,无?人敢与?沈氏扯上关系,也难怪小师父信任大理?寺,裴晏当年其实帮小师父查过些后事,但那案子牵扯甚大,且那时他尚且年少,也未查出紧要证据,如今若真找到沈大人含冤的线索,他定能帮上小师父。”
怀夕叹气,“但秦家的案子了了,我们又被拱卫司设计了一手,那开元钱庄的人证也是假的,我们如今没有别的线索了。”
姜离也忧心忡忡,但很快,她摇头道:“不,有线索,桐儿?在襄州遇见?的那个韩煦清的徒弟便是当年涉案之人,只?是他是个旁观者,并?不知实证,但能碰到他已经十分难得?了,我得?想法子找桐儿?要到那人在襄州的住址,以?备不时之需。”
时隔十三年,找当年之人可谓大海捞针,这唯一一人虽算不上证人,但无?论如何不能轻慢,姜离心中一定,“走,我们去虞府”
怀夕敲了敲车璧吩咐长恭改道,长恭调转马头,直奔朱雀街以?西的崇业坊。
崇业坊虞府是虞氏祖宅,五进的宅邸煊赫非常,但等怀夕叫开府门表明身份,门房却道:“大小姐来的不巧了,老爷去衙门了,我们小姐去了寿安伯府,劳您白跑一趟了,待小姐回来小人定立刻禀告您来过。”
门扉半开,姜离一眼望去,是虞氏大门内熟悉的影壁,她怔神片刻,一听?去找付云慈了,当即道:“不碍事,那我去寿安伯府便可。”
门房恭声应好,姜离又令长恭往寿安伯府去。
前次见?面还是正?月十七,本是去登仙极乐楼寻乐,却不想碰上了段霈出事,姜离这几日为此事烦忧,虞梓桐那般性子,必定也难得?安稳。
如姜离所?料,马车到了寿安伯府,她由着伯府嬷嬷往内院引,人还未到付云慈院前,得?了消息的虞梓桐便冲了出来
“我们正?要去寻你?!没想到你?就来了,这可真是心有灵犀!”
虞梓桐热忱地拉着她进上房,便见?付云慈姐弟皆在。
付云珩拱手见?礼,付云慈笑道:“你?可不知,这几日可把她好奇坏了,天天来找阿珩打探消息,听?说?你?入宫授医之事,我们又不敢去扰你?,你?今日不来,她也是忍不住要去找你?的,快快坐下说?话,尝尝今岁的新茶”
付云慈沉稳温柔,只?忙着为姜离沏茶,虞梓桐一把将姜离按在敞椅里,忙不迭问:“怎么?样?段霈那案子可查明白了?听?阿珩说?裴鹤臣还是在请你?帮忙。”
姜离失笑不已,“还没查出凶手,但如今有了几个可疑之人,只?怕还要花些功夫,云珩在金吾卫,他应该知道动静。”
付云珩无?奈道:“就因金吾卫这几日内查,我今日都赋闲在家了。”
见?姜离好奇,付云珩道:“段霈的案子大理?寺主查,可肃王时刻都在主意动静呢,赵一铭与?段霈有嫌隙的事不知怎么?被肃王知道了,肃王便给我们的祁将军施压,让我们内查,这几日我们衙门里人心惶惶,我都被将军叫去问过些事,其他人更是连芝麻绿豆的小事儿?都被查问,大家说?多说?少都怕被牵连。”
姜离不由道:“那赵一铭呢?”
付云珩叹着气坐在姜离对面,“他也很惨啊,祁将军直接让他病休半月了,还不知最终查到谁身上,若真是他,那他们一大家子都别想活了。”
虞梓桐不禁道:“听?你?讲的那些事,他确有嫌疑……”
姜离心头一凛,“何事?”
付云珩苦笑道:“就是衙门里那些当差争功之事,我去岁才进金吾卫,可我进去时便知他们二人不睦,赵一铭已经够忍让了,偏偏段霈身后有个肃王,无?论他如何渎职,如何贪功,肃王都保他步步高?升了。”
付云慈也道:“岳家的案子他虽被陛下斥责,可后来肃王求情,样子做足,对他也没什么?实质性的损失……”
姜离还是看着付云珩,“岳姑娘遇害的案子,若非他急着结案争功,真相只?怕不会掩埋这样久,我听?闻他总是变着法子让赵一铭手下之人透露线索给他,好先?赵一铭一步缉凶,难道他还有更夸张之事?”
付云珩摊手道:“透露线索也就罢了,各处衙门内斗,收买你?的人收买我的人都是常有的事,他令人不耻的还不止这些,他虽有肃王撑腰,可要得?陛下看重,总也得?有实打实的功劳才行,于是他三年前初进金吾卫时,便拿手下人的命不当命。”
“他行事莽撞,还总让手下人冲锋陷阵,遇见?险情强敌,也让手底下人做诱饵打头阵,据说?这几年办差,他手下人折的最多,轻则残废,重则殒命,跟着他的弟兄出了事,他总以?金银摆平,从?不知谨慎行事,如此还真让他立了几功。”
虞梓桐唏嘘摇头,“这是踩着手下人的性命往上爬,就那么?心急吗!”
“还不止呢,他贪功冒进,又不惜兄弟性命,有些人怕跟他,但有些人为了求功名,知道跟着他可横行衙门,可升得?更快,便也抢着跟他,那冯筝便是如此!”
付云珩语带不屑,又道:“渐渐地他手下聚了一帮歪风邪气之人,这些人大多擅钻营,求功心切,又爱得?意忘形,据说?前年,他们好容易折了一人抓到一奸恶歹徒,可在押解回长安的路上,就因为连日当差累了些,段霈竟半途带着人去热泉庄子松活,后来让那废了极大功夫才捉回来的歹徒逃了去,那可是兄弟性命换回来的人啊”
虞梓桐哼道:“都是别人劳苦,他坐享其成,当然不小心了!”
姜离也问:“人就这么?跑了?那他如何交差?此事如何收场?”
付云珩一脸古怪道:“人跑了之后他又带人去捉,又花了四?五日功夫才抓到,为了泄愤,他在半路就把那恶徒折磨死了,虽说?那人本就该死,可你?身为金吾卫郎将,既要押解回长安受审,就不该在此时用私刑,回长安后,他说?此人拼死拘捕重伤不治。”
姜离秀眉拧起,心底涌起一股难言之感,“那凭你?对赵一铭的了解,他会因为抢功之事谋害段霈吗?”
付云珩仔细想了想,摇头,“我觉得?他会忍。”
姜离一默,又问:“那冯筝呢?你?似乎对他多有轻鄙。”
付云珩轻咳一声,“轻鄙倒也算不上,就是他这人,明摆着是冲着讨好段霈去的,虽说?跟着段霈的确能沾光,也无?可厚非,但总是令人不适啊,他自己的功劳都被段霈占去呢,他倒也忍得?下去,他去岁升了半品,确有段霈的助力,可凭他自己的本事,多熬个一年半载也就出来了,何必为他人鞍前马后。”
姜离道:“前日我去国公府,看到他在帮忙治丧。”
付云珩撇嘴道:“段霈一死,他没了依仗,如今只?能去讨好段国公和肃王,肃王他不一定够得?着,便先?讨好段国公了。”
付云慈这时道:“我听?闻他如今相看续弦,也是段国公府从?中帮忙。”
付云珩不住摇头,“这便是好处了,他父亲告病乞骸骨之后便无?依仗,他族中也人丁凋零,往后段氏若记得?他这份‘义气’,或许还能得?不少益处。”
这些虞梓桐早已知道,她又看向姜离,“这都好几日了,大理?寺当真没有查到重要线索?还想着你?今日来,是为了告诉我们重大进展呢!”
姜离捧着茶盏道:“其实今日我是去找你?,听?你?府上说?你?来了此地,方才过来……”
虞梓桐微讶,“找我?找我何事?”
姜离道:“我记得?你?在襄州有个故旧,是虞大人救了他。”
虞梓桐道:“对啊,怎么?了?”
姜离无?奈道:“近日入宫授医,被一疑难杂症所?困,我记得?襄州有个颇有名的游医善治此病,此人可稳妥?若稳妥,我想去信请他帮忙找找这位游医。”
虞梓桐立刻道:“人自是稳妥,我父亲对他有救命之恩呢,只?是他家住址我记不仔细了,只?记得?在襄州城西一个叫万宁坊的地方,具体的待我回家问问我父亲才好,届时你?只?需说?是我至交好友,他必定尽力。”
姜离心满意足应好,虞梓桐并?不当回事,又问:“那大理?寺何时才能找出真凶?”
付云珩也道:“登仙极乐楼关了这么?多日了,难道案子不查清,便一日不开门?我还念着咱们那日空跑一趟呢”
姜离作难,“这我当真不知了,我只?是帮忙断明了与?案子有关的一味毒物。”
二人面露失望,付云慈嗔怪道:“好了,别惦记这些事了,快午时了,今日阿泠留下用午膳,有暖寒花酿驴,如今冬寒未消,用此物最暖身了,我们府上的厨娘还又学了几道徐州菜,正?好让阿泠尝尝。”
虞梓桐喜道:“暖寒花酿驴!我父亲最喜欢了,一定要用最好的花雕酒!将驴肉蒸的入口?即化”
付云慈轻笑,“是最好的花雕酒,放心吧,会多准备一份,你?走时给伯父带回去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