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楮绪风
他躬身请了脉象,确认确实无大碍,才落下心,道:“娘娘只是身子疲累,休息稍许便可无虞。”
内殿伺候的奴才听主子无事,才像这太医一样松口?气,依着?今日皇上的态度,主子倘若出了事,他们怕是也要小命不保。
送走陈太医,明?裳只留了辛柳与月香伺候,月香想?到今日高采女的下场只觉得痛快,她为主子轻轻揉捏着?双腿,“经此一事,看她们还敢不敢说主子的污糟话!”
明?裳脸色淡淡,没有?开口?。
高采女要攀附徐美人,就当真全心恭敬吗?这宫里没人不想?得圣心,怀上皇嗣。
入宫这么久,明?裳也愈发看得开了,进宫这条路,从没有?什么输家赢家,只要她在后宫一日,就要一日地争下去?。即便她不想?争,也会有?人逼着?她去?争。
主子近日能吃下东西,脸上就长了些肉,如今来?看,主子与初进宫时早已大不相同。
月香不由得又想?到柳大公?子,柳大公?子对?主子的疼爱绝不比皇上少,而?且柳大公?子府上也无姬妾,甚至主子入宫后,到现在还未成?婚。即便这些都不去?提,至少主子与柳大公?子成?婚后,不会像现在伺候圣驾这般战战兢兢。
可惜事与愿违,偏生那柳夫人嫌弃主子的家世,亲自登门侮辱主子私下与柳大公?子相见是不知廉耻,毫无闺中女子的自持。主子看似娇气,实则最是果决,才为此入宫,既做了决定,就不会回头。
提及旧事,月香不禁为主子心疼,生出惆怅之色。
……
这日之事是出在坤宁宫问安后,皇后得知了高采女的下场,她讽笑着?摇了摇头,“一个个怎么还拎不清。”
文竹觉得皇上实在太过偏宠宓贵嫔,还下了那道圣令,试问这后宫中有?哪个嫔妃能让皇上如此破例。她以为实在不妥,宓贵嫔得如此权力,岂不是要逾越了娘娘!
她轻捶着?皇后的双肩,“娘娘,奴婢还是担心,宓贵嫔他日若是诞下皇子,再?去?求皇上,想?要那个位子,该如何是好。”
皇后眉眼低凉,神色漫不经心,“宓贵嫔最知分寸。”
“那位在后宫宠着?她,可是你看前朝,虞家还不是受世家宗亲倾轧。”
她起了身子,文竹退后一步,跟着?娘娘慢慢走出内殿,皇后轻笑道:“本宫听父亲说,宓贵嫔的生父有?几分为官才能,可惜了,入京得晚,不懂这盘根错节,背后毫无倚仗。”
“前朝后宫息息相关,但凡有?耳目的嫔妃,也都看得出,宓贵嫔只在后宫得宠,论起这出身,凡是高门入宫,谁又曾真正瞧得上。宗亲皇室,世家大族,虞家想?入京府,哪是那么容易。”
“如此想?来?,宓贵嫔能这样得宠,也无可厚非。”
文竹低下头,“奴婢愚钝。”
皇后无声地抿起唇角,望向殿外的红墙砖瓦,她还有?些话未曾说出。
时也势也,想?想?当初的风光至极的杨家,如今不也做了丧家之犬,那位上位以来?,一步一步地将?权势握于手?中,要是想?打压,已是轻而?易举。这后宫的形势,随着?宓贵嫔受宠,也可见了那位对?前朝的态度。宫里的天,是要慢慢变了,她如今还无皇子,只倚仗姑母,又能走上多久,确实不得不为自己多些谋算。
第079章
这日?夜, 明裳拆了发?髻正准备睡下,绘如神色并不平静地进了内殿禀事,明裳才得知一个消息, 罗常在有孕了。
罗常在有身孕两?月余, 两?月未来月事,今日?才有所意?识, 立即传了太?医,诊出是喜脉,是在行宫就怀上了身子。
罗常在诊出有孕实在闹得突然, 她近来一段日?子就觉身子乏得紧,有时食不下咽,有时又极想吃酸的,她也没往那处想,今夜晚膳忽然胃口大开, 想吃酱肘子, 结果入夜腹中?作呕, 就开始吐个不停,实在受不住传了太?医,以为自己是吃坏了东西, 不料想竟是有身孕了。
罗常在又惊又喜, 没顾忌夜色,立即吩咐宫人到?御前通传皇上,她侍寝已久,迟迟没怀上皇嗣,原以为是身子不妥, 正寻思要不要好好调养,结果就得知自己有身孕了。
夜色尚早, 有嫔妃前去缈云坞看望罗常在,片刻后,圣驾也到?了缈云坞。
罗常在抚着肚子,面庞生出喜意?,她想到?皇上对宓贵嫔腹中?皇嗣的喜爱,望向坐在床榻边的男人,不禁也生出几?分期许。
“是嫔妾之?错,两?月都?未察觉到?身子有何不妥。”
李怀修问过太?医,确认罗常在腹中?皇嗣无事,淡声?道?:“无妨,日?后朕让郭太?医隔三日?过来给你请一次脉。”
他又吩咐伺候的宫人,“照顾好罗常在。”
李怀修没在停留多?久,就回了乾坤宫,罗常在有些失望,分明宓贵嫔有孕后,皇上十分宠爱,为何得知她怀了身子,她并没看出皇上有多?么惊喜,难不成这宫里?皇嗣多?了,便不那么令人惊喜了?罗常在此时万分后悔,为何没早注意?到?自己身子的不同。
待圣驾离开缈云坞,皇后留下安抚,见罗常在情绪低落,皇后道?:“你如今有了身子,若是想念家里?人,本宫去请皇上准允你母亲进宫探望。”
罗常在面上一喜,感激道?:“嫔妾多?谢皇后娘娘。”
……
乾坤宫
皇上这一日?心情都?不大好,即便罗常在有了身孕,全福海也没从皇上脸上看出多?少喜色。起因是皇上拨了宓贵嫔的父亲前去淮南查盐税一案,这事儿要办好了,回京升官嘉爵,唾手可得。却也因此,前朝旧臣不满,甚至借后宫宓贵嫔责罚高采女予以弹劾,说宓贵嫔是妖妃,不可留在后宫位居高位。
早朝上,皇上当即沉了脸色。
领头弹劾的官员,正是宋文进宋大人,他也隐约听说,宓贵嫔未入宫前,虞大人因支持新政,就遭宋氏一党几?番打压,甚至还入过两?回牢狱,彼时,皇上还未注意?到?虞大人,只是力压那些上书的奏折,命大理寺严审朱全安一案,宋氏一党不得不就此妥协,虞大人才得以出狱归府。
下了早朝,那宋大人还不知好歹,到?乾坤宫跪着要求见皇上,传话的小太?监进殿通禀后,皇上当即将那本奏疏砸下御案,“朕是太?让他们放肆了!上奏前朝也就罢了,朕的后宫也想插手!”
“他愿意?跪就跪,不准任何人过去照看!”
全福海吓得心脏险些跳出嗓子眼儿,他赶紧给那个小太?监使个眼色,让他出去看着点儿宋大人。皇上嘴上这么说,可宋大人三朝元老,在乾坤宫出了事,传出去只怕有损皇上贤德的名声?。
到?半个时辰后,有大臣觐见,才好说歹说把?宋大人劝出了宫,全福海也能?松了口气。
此时,已是深夜,全福海瞄了眼漏刻,在想如何劝皇上注意?身子,早些安置。
低眼就见皇上正抚着拇指的玉戒,戒指,戒止,既是帝王之?权,也寓约束己身。全福海不敢揣测皇上此时在想些什么。
他低下头,耳边忽听皇上问他,“朕现在想想,是不是太?过纵容那女子了。”
那女子是谁,全福海不必多?想,也知晓是宓贵嫔。除了宓贵嫔,后宫有哪位主子能?皇上又喜又气,整日?记挂着。
若说纵容,全福海都?觉得轻了,依着现在皇上对宓贵嫔的宠爱,已是宠得没边。便说前几?日?宓贵嫔直接责打了高采女,皇上问也不问缘由,先是关心宓贵嫔的身子,不知宓贵嫔要是诞下皇子,皇上会有多?喜爱,怕是就连这个位子,都?唾手可得。
全福海呼吸轻了轻,他装作糊涂,“奴才愚钝,不知皇上说的人是谁?”
李怀修不耐烦地掀了他一眼,全福海麻溜垂低了脑袋,他打好腹稿,忙回道?:“奴才斗胆,皇上说的人若是六宫的主子娘娘们,奴才以为,如今后宫两?位主子有孕,有两?位公主不说,张嫔娘娘又诞下皇子,正是兴盛之?象,宽容些也是不妨事,太?后娘娘得知,必然也喜悦万分。”
殿内静了一瞬,即便全福海伺候皇上这么久,也摸不透自己这番回话,皇上可是满意?。他没有刻意?去提宓贵嫔,若他提了,连他都?看得出,皇上待宓贵嫔格外宠眷,怕是皇上不仅不会高兴,还因他妄测圣意?,而让皇上不喜。
他只提醒了皇上,宓贵嫔怀着身子,纵容些理所应当。宓贵嫔帮他多回,他不是不知恩的人,记得宓贵嫔这分恩情,也愿意帮宓贵嫔说些好话。
李怀修起了身,指骨点着御案,多?看他两?眼,“你倒是会说话。”
全福海心底一惊,扑通跪倒地上,“奴才不敢。”
李怀修没再说什么,“传人伺候安置。”
全福海额头冷汗止住,松了口气,知皇上是对他的答话满意了。
宫人轻声?服侍,李怀修进了内殿,一眼见到?床案旁放置的一对儿耳铛,那日?那女子说丢在他这儿,后来宫人清扫寻到?,她也没带回去,还说放在他寝殿里?,让他日?日?念着。
李怀修拿起,指腹摩挲了两?下,不禁想到?那人赖在自己怀里?闹腾的模样,又有些头疼,也就她敢这样跟他胡闹。
她怀着他的孩子,那样辛苦,多?纵容些,确实也无妨。如今他权柄已渐渐收归手中?,那些老顽固愿意?蹦哒,也蹦哒不了多?久。
……
前段日?子景和公主着了凉,夜中?有时哭闹,李怀修不得空去看,这夜有了闲暇,便点了贤妃的名册。
至夜,圣驾到?了景平宫。
贤妃坐在妆镜前思量稍许,让宫人将自己鬓间的珠花拆了,换上颇为端庄的金累丝双喜步摇。
梳理好了妆容,贤妃吩咐乳母将景和公主抱进内殿,照顾好了,带着景平宫的宫人前去接迎圣驾。
銮仗穿行过红墙甬道?,全福海低垂着头,恭恭敬敬地在外头跟着。
眼见到?了景平宫,贤妃携宫人迎驾,李怀修脸色如常,道?了句免礼,又问景和身子可好些了。
贤妃一一答话,“景和身子弱,入秋后尚不适应,臣妾让乳母抱到?内殿,臣妾日?日?照顾着,已是好了许多?。”
入了内殿,贤妃摆上茶水,乳母抱着景和公主走到?圣前。夜色已深,小公主不知大人间的事,早甜甜地睡了过去。李怀修看了看女儿,动作放轻,没将她吵醒,抬手让乳母抱下去,好生照看。
李怀修抿了口茶水,“景和年?幼,辛苦你了。”
贤妃笑道?:“景和乖巧可人,给臣妾带了不少乐子,臣妾不觉辛苦。”
言罢,她又取出六宫的账册拿给男人去看,“后宫因又进了三位妹妹,皇后娘娘与臣妾思量再三,将三位妹妹住的宫所修缮了些许,徐美人住的谨兰苑添了两?方嵌瓷插屏,又将内殿做了蜀锦松绣的帐褥,故而流水多?了五百两?,罗常在与白答应的宫所因不缺用度,两?人用了五百二?十两?。”
贤妃提此,眼眸顿了下,又温声?道?:“本该是皇后娘娘禀与皇上这些,但罗常在有孕,皇后娘娘照料缈云坞分身乏术,这些琐事便交给臣妾了。”
账册翻过两?页,除却新进宫的三人,其?余六宫嫔妃的用度都?还尚可,李怀修虽不常临幸后宫这些人,但也不曾亏待了她们。他点点头,“皇后有你帮衬着,朕也放心。”
得皇上这一句夸赞,贤妃面庞柔和下来,“臣妾能?为皇后娘娘分忧,是臣妾的福分。”
她将煮好的茶水捧到?圣前,又提起一件事,“徐美人婉顺成性,蕙质兰心,皇后娘娘与臣妾都?觉徐美人性子稳重妥善,只是后宫里?有为答应妹妹也是徐姓,两?人日?日?对面,总有不妥。皇后娘娘与臣妾都?想,皇上可否为徐美人拟一个封号,日?后在宫里?也好与答应妹妹有所分辨。”
嫔妃同姓这事儿,在宫里?算不得大事,六宫中?也会有人出身同一世家,是否能?请封,全看皇上的意?思。贤妃将这茬扯到?皇后身上,也是免得皇上以为她多?管闲事,她也不是没事儿闲的为徐美人请封号,谁叫近些日?子后宫情势不明,她也想借此机会,看看皇上的意?思。
李怀修掀起眼皮,淡淡扫了她一瞬,贤妃心神一紧,攥着指尖,飞快垂下眼睫。
殿内寂静无声?,案上的茶水氤氲着热气,已过了七分的烫热。
给徐美人请封,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徐美人初进宫中?便是美人位份,倘若未有皇嗣,再册下封号,资历不够,未免不合规矩。贤妃却没想那么多?,论起不合规矩,后宫里?谁又能?比得过宓贵嫔,后宫从未有人能?得皇上那道?旨意?,不必过问皇后,就可处置六宫嫔妃。
不论贤妃如何做想,此时都?不敢出声?,皇上一手提 她上来,可不是为了让她与皇上的宠妃作对,贤妃清楚自己的用处,她是皇上用来警醒皇后的一枚棋子。皇后再有错处,也是皇上的发?妻,中?宫皇后,轻易废弃不得。
贤妃屏住了呼吸,等着皇上开口。
李怀修把?玩着拇指的玉戒,沉吟稍许,“徐美人温良恭顺,赐下封号也是无妨。”
“你以为,用何封号为好?”
皇上竟将册封给徐美人的封号交给自己择选?贤妃一时摸不清,皇上待徐美人,究竟有几?分宠幸。倘若是钟意?徐美人,为何不亲自择选封号,当年?的瑜贵嫔,如今的宓贵嫔,都?是皇上亲自赐下,倘若皇上不喜徐美人,可又答应给徐美人赐封。
贤妃实在不解,她眼底划过一抹疑色,斟酌开口,“六宫嫔妃册封,内务府都?会挑出几?个吉利的字,臣妾闲时也翻过内务府册封嫔妃的封号,觉得静、柔、舒、宜,四字,都?与徐美人极为相适。”
她确也并非称谎,这四个字,是那日?在皇后宫中?看到?的,皇后本就有意?为徐美人请封,她也不过顺水推舟,卖的是徐美人的人情。
李怀修考量着这四个字,最终定了舒字。这夜,六宫只知圣驾去了景平宫,却不知晓,徐美人竟因此,轻易便得了封号。
贤妃眉眼含笑,恭敬地屈身,“臣妾先替徐妹妹谢恩,谢皇上册封。”
她想了想,又开口道?:“如今罗常在有了身孕,皇上可要一同为罗常在升上品阶?”
李怀修唇线微抿,面容寡淡,黑眸如墨,叫人猜不出此时所想。贤妃噤下声?,她侍奉君侧,早已习惯这位的冷淡凉薄,即便是夜中?侍寝之?时,她也有所察觉出,这位并不钟情于这事。若非为皇室子嗣,她甚至怀疑皇上根本不会召幸六宫的嫔妃。
她以前只以为皇上是对自己如何,后来偶然从自己安排在别宫的眼线得知,皇上当真是从不偏颇,待六宫嫔妃皆是这般。
稍许,她听皇上淡淡道?:“此事待她生产,再行商议。”
贤妃恭敬地应下。
净室备了热水,宫人伺候主子沐浴,贤妃从净室内出来,坐到?妆镜前篦发?,她从妆镜中?看去,那位着明黄的金丝盘龙衾衣,此时正倚着引枕,半坐在床榻边,翻看她案头放着的对册。她深知这位有多?勤勉于朝政,无事便要看些公文折子,若召嫔妃侍寝,也会习惯看一些六宫对簿。
贤妃自然是有意?将自己在后宫处理的一些事放在床榻边,便是有意?让那位去看,那位也知她是故意?为之?。贤妃倒没什么好心虚的,她是为皇上做事,她做的这些事,也本是为皇上所做。皇上知道?,也会念着她几?分情分。
贤妃拭干了头发?,敛衣走到?床榻边,无意?想起一件事,遂说道?:“昨儿臣妾在御花园偶遇了张嫔与宓贵嫔,臣妾竟不知宓贵嫔心思玲珑,打出的络子比之?内务府的绣娘都?不遑多?让,送给小皇子的祈福络子,臣妾见了都?喜爱,没忍住跟宓贵嫔又讨要一个呢!”
李怀修眼光低垂,随意?问向贤妃,“你与宓贵嫔讨要,她可应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