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莫八千
嗓音里染了些湿意。
陈焕本就烧得迷迷糊糊,声?音含混不清,这么唤上一句,把?她叫得头脑发胀。
“别叫了,先给你处理伤口,有什么想?说的一会儿再?说,好?不好??”
她定了定心神,掀开盖在陈焕腿上的软被。
陈顺已经将?里衣的裤腿裁掉了,露出了受伤的右腿。
那口子还在往外渗血流脓,有的地?方结着薄薄的痂,有的地?方又红肿溃烂,皮肤往外微微反卷着,不似她见过的生了蛆的伤口那般可怖,也是颇为严重。
伤口一处还有一块青黑的肿胀,似乎是后形成?的……
她想?起自己掷出的那枚棋子。
力道不小,打在伤口上,应是会留下类似的痕迹。
突然?有些内疚。
打到伤口了,怎么不知道说?
还忍着疼跪她。
枫黎从工具中?拿出刀,在火苗上反复烤了烤。
又从旁拿起一条干净的布巾,卷成?卷,垫在陈焕的嘴里,免得他?无?意识咬到舌头。
她得将?流脓溃烂的地?方处理了,会很疼,但也没办法。
好?在陈焕如今晕沉的厉害,应该不会太痛苦。
一不做二不休,她下手快狠准,几下就将?腐肉刮掉,有鲜红的血水一股股地?往外冒。
“唔……!”
陈焕似是被疼得从昏睡中?醒来,狭长的凤眼睁开一条缝。
意识依然?朦胧,看起来烧得的确厉害。
但即便烧得稀里糊涂的,在察觉到有人正扶着自己的腿的那一刹那,依然?挣扎起来,抬起胳膊就打在枫黎手背上,含着布巾模糊不清道:“滚开……混账……”
枫黎连忙抓住他?:“给你处理伤口呢,别胡闹。”
不知是不是听出了她的声?音,陈焕的挣扎减小。
鼻翼扇动,拧着眉头发了个?微软的鼻音。
“登徒子……”
声?音落下去,动静也越来越小了。
似乎又烧得晕沉过去。
枫黎有些心疼地?叹了口气。
这番虚弱的样子,倒是跟平日里颐指气使跟她对峙时一点儿也不一样了。
但她还是更喜欢陈公公眉眼一立跟她还嘴、又因为她几句话而红着耳朵别开脸的样子。
她没说话,全?神贯注地?盯着伤口,去除腐肉、消毒、止血……
一□□下来,她的额头上也渗出汗来。
话说回来,祭天那次,怎么没发现陈公公这么细皮嫩肉的?
不愧是受皇上信赖多年的大太监,看来生活是有滋有味的,过得不差。
许是因为每日在宫中?走动的多吧,他?腿上没什么赘肉,笔直修长,也就是难看的伤口和血腥气影响了观感,再?往上一点儿……
她稍稍抬眼,扫过软被盖着的地?方。
定了片刻,又若无?其事地?收回了略显直白的视线。
若是陈公公知道她这么直勾勾地?瞧,指不定怎么红着耳朵指着她埋汰呢。
她都能想?象得出这人骂她的表情和言语。
什么郡主想?要?什么不成?,怎的还对个?阉人的身子感兴趣不成??!
什么郡主出身高贵,竟还跟个?市井无?赖一般不知羞耻!
说来说去,嘴里没一句好?话。
就跟那天跪在她跟前?求她垂怜的人不是他?一样。
想?到这儿,她低头,轻笑了一下。
他?这是……
把?自卑怯懦,都换成?自嘲的方式说出口吧。
因为害怕被厌弃,便张牙舞爪地?防备。
她眉眼柔软了些,假意埋汰道:“一点儿不知道珍惜自己,最后还不是得麻烦我。”
陈焕的睫毛动了动。
他?只觉得,头痛欲裂迷蒙惝恍间,似是郡主坐在他?的身边。
可郡主嘴里的话,还是那么叫他?难过。
无?非是嫌弃他?罢了。
他?也不想?给郡主添麻烦啊。
可他?就是这么个?惹人厌烦的玩意。
许多令人痛苦的画面与伤口的疼痛一起侵蚀着头脑。
他?记得很多事。
记得他?跪倒在地?,把?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尊严踩在脚底下,小心翼翼地?诉说自己的情感;
记得郡主毫不留情地?将?他?赶走,他?没有留下来的余地?;
记得郡主在勤政殿前?与他?遥遥相遇,话也没说,转头往其他?方向去了。
她根本就不愿见他?。
他?只是喜欢她,想?得到她几句好?话、一点儿关怀罢了。
便是她假意哄他?几句,面子上过得去,他?也能自己骗骗自己。
可她那么绝情,连他?多说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就哄他?离开了。
她说,退下。
她从来没对他?说过这么重的话。
她拒绝得那样干脆利落,可他?却连梦里还是她的脸。
一连几日,总是能梦到她。
他?讨厌她平日里总对他?不远不近地?调侃,对他?包容,救他?性命,收他?的玉佩,摸他?的腰,夸他?特意为她熏的香,给了他?不该有的期待之?后……又收回了一切。
若是那些都是为了接近他?利用他?,那便利用到底啊。
还有什么比他?倾慕于她更容易利用的?
被一个?阉人喜欢,就那么叫人恶心么?
就连继续利用他?都不愿!
眼眶有点湿,陈焕往旁边翻了个?身,想?把?自己窝到床铺的角落里。
或许角落总能让人多一丝安全?感。
刚包扎好?的伤口哪儿能随便动。
枫黎赶忙上前?按住他?:“别乱动。”
这话没太管用,她抓在陈焕手腕的手掌往下滑,跟他?牵在一起。
俯身在他?耳畔,又好?声?哄了两句:“好?了好?了,听话,我就在这儿陪着你。”
“嗯……”
陈焕渐渐安静下来,微微凸起的喉结颤动,发出一点儿无?意义的喉音。
就在她耳畔,沙哑,说不出的撩人。
她拧在一起的眉头舒展开,这发觉自己手掌下的腰……
真是纤瘦而柔软。
隔着薄薄的里衣,透出温热来。
不似将?士们那样一身疙瘩肉,也没有一丝赘肉。
晃神片刻,她突然?回想?起来,在猎坑中?的那次,陈焕就是在她碰到他?的腰时,像刚才那样拍了下她的手背,一脸警惕地?问她要?干什么。
搭配上方才他?迷迷糊糊的那句“登徒子”……
难不成?那天陈焕以为她要?在猎坑里对他?动手动脚做些什么?
呵。
枫黎挑眉,心中?轻嗤一声?。
她堂堂镇北将?军,是那种趁人之?危的人么?
她是。
在陈顺将?煮好?的药放在桌上离开后,她的目光落在陈焕脸上许久。
他?晕过去的时候睡的都不安稳,眉头轻轻地?拧着,睫毛上还沾着水珠。
她一下子就能想?起陈焕深深看她的眼神,湿濡朦胧,眼角的红像水墨画一般浅浅晕开。
卑微,却那么撩人。
端起药碗,视线扫过他?的嘴唇。
顶撞她,阴阳她,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一张尖酸刻薄的嘴。
但也嗓音湿濡地?与她说,奴才心悦郡主,请郡主垂怜。
起初她有想?过,这告白背后是不是有什么阴谋,他?用这话欺骗她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