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宁夙
他们?有两个聪明的儿子,孝顺能干,皆是人中龙凤。
他甚至记得两人白发苍苍时,他们?在庭院中散步。他折下一株海棠花,簪在她的发髻,被她笑骂“老不修。”
他走得时候,是笑着去的。他这一生,十年?寒窗苦读,一举夺魁,因得罪帝王,被发配边陲小镇,后调任回京,步步高?升,两朝后,武帝英年?而?崩,朝局动荡,他力挽狂澜,扶大厦于将倾,拥立幼主继位,整顿朝纲,安抚万民?,世称“裴阁老”。
他从青州一文不名的书?生,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人生起起落落,得意?又失意?,她一直陪在他身?侧。他生前入青史,死后进忠烈祠,人生得一贤妻,后继有人,他这一生,没有一点儿遗憾可说。
黄粱一梦,梦醒来,现下全然不如梦中那般演绎。他原以为是他的臆想,可他验证除她之?外的事,皆一模一样。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究竟何谓真,何谓假?这不重?要,从江南回来,他只有一个念头,他想见她。
裴璋的目光太太有侵略性,让江婉柔有些不舒服。她后退一步,提醒道:“裴大人?”
“嗯。”
裴璋依旧看着她,“当日一别,夫人可好?”
江婉柔心里划过一丝诡异,他们?就见过一次,裴璋是不是太热络了??
她还记得裴璋对淮翊的教导之?情,翠珠对裴璋印象极好,在江婉柔面前说了?很多好话,江婉柔笑道:“劳裴大人记挂,妾身?一切顺遂。”
“陆府小径曲折,您是不是
迷路了??”
裴璋苦笑一声,哑声道:“是啊,我……找不到回去的路。”
“这有何难,我叫小厮个引路。”
江婉柔笑了?一下,正要叫人,别裴璋打断,“不必,我失了?东西,在这里找找。”
“啊?裴大人丢了?什么?,可还贵重??”
江婉柔担忧道,她好好办个宴会,怎能让客人丢了?东西?想问多问裴璋两句,抬眸,对上他乌黑幽深的眼眸。
忽地,江婉柔感觉有点悲伤。
裴璋贪婪地看着她,似要从中找到梦中的痕迹。他端详她的相貌,她的眉眼,她的粉唇,她的脸颊,她的发丝。
悲伤、无?措,痛苦……太多复杂的情绪,从心里蔓延,逐渐席卷全身?。
他清楚地知道,
她是她。
她又不是她。
第48章 一场大戏
在梦中,她不是这般模样。
她更削瘦一些?,喜欢穿淡雅的青色衣裙,干净清爽。
她不爱上胭脂水粉,她天生丽质,本就不需要这些?庸俗点?缀。
她的秀发乌黑亮丽,常常用一个?玉簪或者素簪挽起,他为此学?了很多种样式,为她挽发。
她的十指白皙纤长,指甲圆润饱满,透着淡淡的粉色,如早春的樱花,鲜嫩脱俗。
她的眼睛大大的,乌黑有光泽,比天上闪烁的星辰还要耀眼。
……
明明一样的脸庞,却像两个?浑然不同的人。
她比梦中的“她”身段更加丰腴,肌肤雪白,身上穿着流光溢彩的霞缎,鸦鬓簪着摇曳的鎏金步摇,金钗闪耀,珠翠点?点?。
她面若桃花,脸上敷了粉,黛眉红唇,身上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花香,很甜,甜得有些?腻。
她的手指如羊脂玉般细腻柔韧,小指上带着璀璨的鎏金护甲,红蓝宝石错落地镶嵌在甲片上,折出刺眼的光芒。
她低眉顺眼地站在他身前,叫他“裴大人”,客气又疏离。
裴璋闭了闭眼,后退一步,道:“两个?铜板而已,毋须劳烦。”
“裴大人不要客气。”
江婉柔方才喝了酒,双颊红扑扑,比胭脂都要醉人,“能让你?来找寻的,想必不是凡品。您赏脸赴我?一对儿女的满月宴,怎能让您丢了东西?”
“来人——”
“不必!”
裴璋骤然提高音调,连续后退几步。
“兴许是我?记错了,我?……对不住,我?酒量欠佳,失态。”
不一样,她和他一共孕育两子,现在她除了长子,却生下一对龙凤胎。
难道两人是前世?的夫妻,今生,缘尽了吗?
裴璋面上露出痛色,很快被他掩盖下去。
他轻声道:“夫人,我?与贵公子乃忘年之?交。”
江婉柔点?头,唇角荡漾着感激的笑意,“我?知晓,还未正式拜谢过您。淮翊这孩子倔,有您开导,性?子开朗许多。”
裴璋眉眼低垂,不再看?江婉柔。
“我?与贵公子有缘,倘若以后他……或者夫人,遇上难事?,可以来找我?。”
“裴某定倾力?相助,绝无二话。”
江婉柔心中更加诧异,觉得这裴大人实在古道热肠。抬手不打?笑脸人,她欠了下身,道:“妾身先代犬子谢过裴大人。”
裴璋道:“我?看?见东边有个?小厮,我?叫他引路。”
说罢,他蓦然抬头看?向江婉柔,江婉柔心中一惊,那眼神?幽暗复杂,有太多她看?不懂的情绪。
裴璋道:“夫人,珍重。”
江婉柔回?过神?时,只能看?见裴璋的背影,男子白衣翩翩,身姿颀长,却有种落荒而逃的意味。
她在原地站了许久,秋风拂过,吹落地上几簇菊花的花瓣。
她叫来两个?小丫鬟,让人在院里找两枚铜板。
……
一场微不足道的插曲,江婉柔言笑晏晏地回?到宴席,和诸夫人说笑一会儿,奶娘在江婉柔耳边低声说小主子睡饱了,她才让人把孩子抱过来。
尽管刚刚满月,两个?孩子已经出落地玉雪可爱,江婉柔卸下护甲,把哥哥抱在怀里哄了会儿,接着去抱妹妹。
兴许嗅到母亲身上的馨香,哥哥妹妹都很乖巧,眯缝着眼睛,不哭不闹。江婉柔和奶娘一人抱着一个?,在众人面前露了个?脸,收获一众赞誉。
不管真心还是假意,江婉柔听在耳里的全是溢美之?词,她笑着一一答应,替她的孩子接下这份福气。现下已经过了处暑,天气转凉,尽管用厚厚的襁褓包着,里衬柔软亲肤的丝缎,江婉柔生怕冻着小家伙,转了一圈就让奶娘把他们抱走?。
人多眼杂,她也不放心让两个?孩子暴露于人前。
太阳悄然西移,宴席已过半。身姿曼妙的歌姬穿着绚丽的衣裙翩翩起舞。趁诸位欣赏歌舞之?际,江婉柔抽空夹了几筷子,吃了块油酥饼和一碗乳酪,间隙抬头说几句话,不让场面冷下来。
江婉柔的脸上显出疲色,好在时辰差不多了,接下来只需把客人送走?,今日便圆满了。忽然,金桃匆匆而来,在江婉柔耳边低声道:
“夫人,裴夫人来了。”
江婉莹?
江婉柔微蹙黛眉,她原以为她不会来。她方才在小花园见过裴璋,说明裴璋准时赴宴,她却在这个?时候来,夫妻俩竟不同路吗?
人到了,她总不能把客人赶出去。
她让人把江婉莹安排在她特意选的位置上。她来得突兀,江婉柔以为她要闹,特意派人盯着她,谁知江婉莹进来不言不语,也没有动宴席上的菜色。
闷声喝了好几杯酒,目光死死盯着上首的江婉柔。
她的视线如苍蝇一样黏在身上,让江婉柔如鲠在喉。好在她见过的场面多了,不会为这点小事失态。江婉柔熟视无睹,神?色如常地送走?诸位夫人,待空荡荡的花厅只剩下两人时,她骤然垂下上扬的唇角。
她道:“裴夫人一直看着我,有何指教?”
江婉莹脸色青白,即使敷了厚厚的粉,也难掩神?态中的憔悴。她没有起身,歪着头看?上首的女子,目光愤恨,还夹杂着一丝幽怨,与嫉妒。
江婉柔要气笑了,她那般害她,她没找她报仇,她有何颜面恨她?
过了一会儿,江婉莹幽幽开口,“你?很得意吧?”
“国公府的当家夫人,敕封一品诰命,夫君疼爱,儿女双全……哈哈哈,六妹妹啊六妹妹,你?瞒得我?好苦啊!”
“你?也重生了,对不对?”
江婉柔看?着形若癫狂的江婉莹,心道她在宴席上备的是果酒,江婉莹酒量这么差吗?
她不耐和一个?醉鬼说话,淡淡道:“金桃,送客。”
“你?心虚了?”
江婉莹痴痴地笑,她这段日子瘦了,双颊凹陷,颧骨凸出,为了遮掩疲态,她在脸上敷了厚厚的粉,涂着红唇,乍一看?十分狰狞。
她狠狠道:“我?真傻,早该想到的!鹦儿死了,你?却越活越滋润。你?知道我?跪坏了多少蒲团么?我?念了一卷又一卷经书、受了那么多苦,才换来转世?重生的机会,你?凭什么?”
“苍天不公,苍天不公啊!”
女人凄厉的声音在大厅回?荡,江婉柔眉头紧蹙,想了一会儿,道:“你?……是不是过得很不如意?”
方才诸人闲话,可见江婉莹如今的日子并不好过。先前听翠珠胡咧咧,说市井有疯妇,因自己生活贫苦艰辛,日日当街唾骂,怨恨其父其母,怨恨丈夫子女,怨恨老天不长眼。
谁知举头三尺有神?明,她骂得多了,有一日大雨滂沱,竟从天降下一道天雷,将?那妇人劈死了。
江婉柔原先当翠珠哄着她玩儿,如今一看?,也未尝作假。
她面色复杂,劝道:“裴夫人,我?劝你?敬畏上苍,有些?话不能乱说。”
“此处只有你?我?二人,你?不用给?我?装傻!”
江婉莹踉跄着站起来,一步步朝江婉柔走?来。
“首辅夫人当腻了是吧,如今想做皇后娘娘?六妹妹,看?不出来,你?野心不小。”
“你?能笼络住那位,是你?的本事?,我?认!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们井水不犯河
水,你?当皇后,我?也不嫉妒。”
“可你?明明都过得这么好了,为什么还要抢走?我?的裴郎!我?什么都不要,只要裴郎!你?就这么见不得我?好?”
江婉莹目光充满怨毒,这段日子以来,婆母的逼迫,丈夫的冷落,姓阮的贱人的嘲笑,旁人的指指点?点?,似乎在此时找到了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