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宁夙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不等陆奉开口,骤然扑倒他怀里,扑了满怀。
“夫君,你可回?来了。”
“我做噩梦了!”
第66章 你我是前世的夫妻
陆奉刚从外头回来,硬挺的?官袍上覆着寒冷的?风雪,江婉柔顾不得嫌弃,死?死?搂住他的?腰身,
也堵住了陆奉即将出口的?说教。
乌黑柔顺的?发丝蜿蜒,垂在她白皙的?颊侧。江婉柔刚睡起?来,惺忪的?双眸乌黑水润,整个?人蜷缩在陆奉怀里,仰着头,怯生生看着他。
把陆奉看得心都软了。
他揽起?她的?腰身,大掌安抚似地抚摸她的?脊背,道:“我在,不怕。”
陆奉声音低沉,无端让人信服。江婉柔渐渐安静下来,把脸埋在他怀里,低声道:“幸好,只是梦罢了。”
这个?梦很诡异。
金碧辉煌的?大殿内,她跪在最前面,身后还有很多看不清脸的?人。前面是一口雕有龙纹的?金丝楠木棺材,内砌一圈冰砖,一玄衣男子安静地躺在里面。
那男子肤色冷白,浑身僵硬。他似乎还有着对未竟之事的?不甘和执着,深邃的?双眸瞪圆,死?不瞑目。
仔细一看,那人剑眉横斜,鼻梁高挺,俨然?是陆奉的?面容!
她吓得神魂俱裂,却控制不了梦中的?自己。她呆呆跪着,耳边尽是女人连绵起?伏的?抽泣。身后人来了走?、走?了又来,从白天到黑夜,大殿里烛火飘摇,恍然?间,只剩她一个?人了。
她揉了揉僵硬的?膝盖起?身,外头有人唤她“夫人”,她顺着声音往外走?,蓦地,她又忽然?停下来,转回去,踟蹰许久,颤抖着双手,覆上棺内男人的?眼?睛。
她为他阖上了眼?眸。
……
江婉柔抱着陆奉的?腰身,依然?心有余悸。她低声道:“夫君快把外袍脱了,进来暖暖。”
他身上很冷,让她想到了梦中冰冷僵硬的?触感。
陆奉本?来要去书房处理公务,踏进府门,自然?而然?地先来了她这里。既然?来了,陆奉也没折返回去,进来看她一眼?,没成想青天白日,她这一府主母却在呼呼大睡。
蚤起?者,百事之基也。陆奉从小养成的?习惯,自少年时便是卯时起?身,即使夜晚不眠,也不耽误他早起?的?时辰,后来在朝为官,起?得更早。陆淮翊有样学样,在陆奉眼?里,这是最基本?的?勤勉。
他严于律己,看别人也难免苛刻。可眼?下妻子怯怯搂着自己的?腰,满目惊惶,让他到嘴边的?劝诫生生咽了下去。
江婉柔掀开锦被,被窝被她睡得暖乎乎,可舒服了。陆奉沉默着把外袍脱下,却没有脱靴上榻,反手用锦被裹起?她,只露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江婉柔疑惑道:“夫君,你不进来睡会儿么?”
刚才的?梦把她吓得太狠,也可能是这段日子陆奉的?脾气太好,江婉柔竟忘了在他面前维持“贤惠”的?主母,还想拉陆奉一同享受温暖的?巢穴。
寒冷的?冬季,外头寒风呼啸,能躺在温暖的?房间里,心无挂碍地安睡,江婉柔很知足。
陆奉顿了一下,道:“我还有公务。”
美人乡英雄冢,陆奉常年读史,温香软玉不能消磨他的?意志。
“哦。”
江婉柔低落地应声,像怕他走?了似的?,紧紧贴在他怀里。
像陆奉这样的?人,很难想到有人会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吓成这样,他拍着江婉柔的?脊背,温声问她梦到了什么。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怕什么,他为她解决就是。
江婉柔叹了口气,怅然?道:“我梦到你死?了。”
陆奉:“……”
江婉柔仿佛找到了倾诉的?口径,绘声绘色地讲述梦中之事。单独一个?梦也没什么,她又联想到在她生产时,恍惚见到陆奉的?惨死?,她仔细回忆,他们身上穿的?同一件衣裳!
让江婉柔不寒而栗。
陆奉面无表情地听?江婉柔讲述,一会儿说他身上被戳了许多血窟窿,惨死?大漠,一会儿说她跪着为他守灵,胡言乱语不知所云,要是换个?人跟他说,他早命人打出去了。
说完,江婉柔思虑片刻,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
“这莫不是上苍给?我警示!”
江婉柔双眸发亮,看着陆奉,“一定是这样,夫君,你以后万万不可去大漠,也不要再穿玄色的?衣裳。”
陆奉静静看着她,认真道:“柔儿。”
“嗯?”
“日后少看戏本?儿。”
江婉柔:“……”
虽然?觉得荒谬,但江婉柔明显受惊了,陆奉宽慰道:“梦皆虚幻,不过心之所思,情之所忧。皆是庸人自扰罢了。”
“你若真怕这些?,明日去皇觉寺上柱香,请大师为你驱驱邪气。”
陆奉向来不信虚无缥缈的东西,倘若能让她安心,去一趟也无妨。
江婉柔和世人一样,心中对鬼神充满敬畏,她忙点头,道:“是呢,我正有此?意。夫君不忙的?话和我同去吧。”
她为陆奉祈求平安,倘若他本?人不去,菩萨佛祖看不到诚意,岂能显灵?
陆奉无奈道:“我有公务。”
江婉柔知道没戏了。
她低声叹了一口气,心思活泛道:“那这样吧,不若夫君把身上的?物件给?我——”
“柔儿。”
陆奉不动声色地扯开话题,道:“兴许我们有前世之缘。”
“嗯?怎么说。”
陆奉看着江婉柔迷茫的?神色,问她,“可还记得你怀孕时,我为你念的?话本?儿?”
江婉柔讪讪地笑,当初挺着大肚子,她胆大包天,做出不少捉弄陆奉的?事。他看不上戏曲话本?儿,她偏要他给?她念。
最后杀敌八百,自损一千,陆奉把缠绵悱恻的?本?子念得索然?无味,险些?让江婉柔戒掉话本?。
陆奉记忆力卓绝,虽然?不喜,他依然?记得其中一小故事,大抵如此?:
书生和小姐约定婚姻,后来小姐琵琶别抱,嫁给?一行脚商人,书生受不住打击,一病不起?。这时来了一个?游历高僧,掏出一面镜子给?书生看。
镜中,小姐□□地躺在坟茔,一猎户经过,摇摇头,走?了。接着是书生,他给?小姐盖了一件衣裳,踟蹰片刻,也走?了。最后来了一个?行脚商人,他为小姐挖了个?坟,小心翼翼地掩埋。
高僧对书生道:一啄一饮,皆有定数。小姐今世与你相识,只为还你一件衣裳的?恩德,她最后要报答的?人,是那个?为她收敛衣冠的?商人,也就是她今世的?夫君。
书生豁然?开朗,病大好。小姐和商人一生恩爱,幸福圆满。
……
陆奉只是想转移江婉柔的?注意,说到最后竟也深觉有理,笃定道:“你我肯定是前世的?夫妻,今世续缘。”
他想起?江婉莹的?胡言乱语,更觉得无稽之谈!真要有什么前世夫妻,肯定也是他与她,不然?她怎么做梦只梦见他,不梦见什么裴璋?
陆奉眼?眸微眯,忽然?问道:“你……可还有梦到什么人?”
江婉柔不明所以,如实道:“人……倒是挺多的?,就是看不清脸。”
只能清楚地看见陆奉的?脸。
陆奉满意地点点头,道:“这就对了,我们夫妻姻缘天定,无须为此?烦扰。”
江婉柔被他绕晕了,她梦见他惨死?,怎么就绕着绕着就成“姻缘天定”了?
她弱弱道:“兴许妾前世对您有恩呢?你可要好好报答你的?恩人。”
毕竟在梦中,他死?不瞑目,是她为他阖上了眼?睛。
陆奉笑道,“也无不可。”
凭这两个?虚无缥缈的?梦,“博览群书”的?江婉柔想出一堆因缘际会,陆奉本?就不信这些?,权当陪着她玩闹,夫妻俩说了会儿话,江婉柔逐渐从惊慌的?梦中缓过来神儿。
理智回归,江婉柔用力裹紧被子,为自己解释道:“妾魇着了,平日……妾很勤勉的?。”
陆奉低声轻笑,没有回应这句话。见江婉柔无恙,他揉了揉她的?脑袋,披上衣服去书房。
剩江婉柔一个?人蜷在被窝里,忽然?,她想起?来,方才他好像叫她——“柔儿”?
这是他第二次叫她“柔儿”,第一次在前不久的?床榻之间。从前,他只唤她“夫人”。
房里的?红萝炭烧得噼啪作响,江婉柔觉得浑身热得慌,她伸手摸了一下双颊,果然?发烫。
“翠珠——”
她舔了舔唇,吩咐道:“撤一个?火盆,给
?我煮壶凉茶喝。”
之前陆奉脱了衣裳让她口干舌燥,如今就说会儿话,怎么心也跟着乱跳呢?
怪哉。
***
江婉柔办事雷厉风行,不喜欢拖泥带水。既然?那个?梦让她不安,她次日便浩浩荡荡前往寺庙,陆奉叫她去皇觉寺。
“皇觉寺”——顾名思义,是供皇室专用的?寺庙,但如今陆奉身份不尴不尬,江婉柔向来谨慎,不会在这节骨眼?儿给?他惹事,她去了京外有名的?慧光寺。
江婉柔是个?良善且大方的?香主,矮胖的?住持见了她笑得跟弥勒佛似的?。京中贵妇大多信佛,就算不信,每年也得请尊佛像,抄几?本?佛经供着,以示自己的?“慈悲贤德”。江婉柔不缺银子,每年给?京中大大小小的?寺庙捐了不少香油钱,累积下来,能给?寺中的?佛像重塑几?回金身。
为了迎贵人,寺庙提前清理场地,闭门一日,不让寻常香客和闲杂人等靠近。和尚也是男人,江婉柔出门带足了侍卫、丫鬟和婆子,绝不给?人留下瓜田李下的?话柄。
以示虔诚,江婉柔来之前特意沐浴更衣,在诸多华贵的?衣物中挑了一件素色小袄和素裙,翻遍妆奁,找到一支木簪绾发。脸颊未施粉黛,肌肤雪白,美艳又透着一股妇人的?温婉。
慧光寺是远近闻名的?大寺庙,大雄宝殿上佛祖的?金身熠熠发光。江婉柔恭恭敬敬上过三炷香后,慷慨地给?寺庙捐了五千两白银。
她暗示道:“我看佛祖不缺香火,寺里的?小沙弥倒是不多。”
住持忙扯下脖子上的?佛珠,躬身道:“施主仁善。”
穷苦人家,过不下去才送孩子过来当僧人,更多的?是老僧在山下化?缘,捡人家不要的?弃婴。僧人也是肉体凡胎,得吃喝拉撒,要不是手上不宽裕,他们何尝不想多救几?个?孩子?
江婉柔笑了笑,她不是什么救世主,只是这香火钱,与其给?金光闪闪的?佛祖再塑金身,不如做点实事,变成棉衣暖身,或者变成馒头吃进肚子,都好。
今年冬天格外冷,米价也上涨不少,江婉柔在公府锦衣玉食,但她知道,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今年一定是个?难熬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