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宁夙
“呵,你以?为我一味退让,她便能好?”
陆奉脸色森然,多日连续的作战让他双目充红,他的思绪却是前所未有的冷静。
“打!打得他们?痛了,怕了,吓破了胆,他们?投鼠忌器,才不敢动她。我若一退,他们?便有恃无恐。”
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他不能让人知?道,她是他的软肋。
陆奉还知?道,她正和裴璋在一处。
江婉莹临死前的胡编乱造,还有裴璋对江婉柔暗搓搓的觊觎,陆奉忍无可忍,让裴璋远离京城,是他的手笔。
他原本不打算叫裴璋再回京城,他既喜欢那个鸟不拉屎的边镇,便叫他一辈子留在那里?!
后来发生?的事出乎他的意料,他千防万防,两人还是有了交集,陆奉原以?为他会勃然大怒,在得知?消息的那一瞬,他心头最?先涌上的,是庆幸。
裴璋圆滑机敏,有他在,她的性命应该无虞。
旁的细枝末节,陆奉不愿多想。上一回她化成小将来营地,她搂着他的脖子,娇声道:“你快点?回去看我呀,妾在府中,日日盼君归。”
陆奉闭了闭眼,他只要她,要会说会笑的她,要活着的她。
凌霄暂时不知?道这个消息,陆奉更不会把妻子和旁的男人在一起事闹得人尽皆知?。凌霄觉得陆奉这一番话?虽有道理,却难免拿江婉柔的命冒险。
“这……”
看着陆奉森然的面容,凌霄及时止住话头。近来陆奉越发阴晴不定?,动辄打杀,众人在他跟前战战兢兢,不敢有丝毫错处。
凌霄也怕,他倒不怕责罚,他担忧陆奉一时冲动,做出失去理智的事。
此战举朝注目,陆奉一路势如?破竹,大胜的同时,屠城、坑杀俘虏的事迹也传得沸沸扬扬。那群读书人脑子读傻了,竟公然发檄文?,讨伐齐王暴虐无道,手段残忍,非仁义之师也。
凌霄心中冷哼,真是吃饱了撑的,把那群高呼“仁义礼智信”的书呆子绑上战场待两天就老实了。但读书人旁的不行,实在会煽动人心,或许背后还有几位王爷的推波助澜,陆奉原来就是“催命阎罗”,如?今更是暴戾恣睢,民间闻其名,股栗色变,噤若寒蝉,惶惶然不敢多言一句。
凌霄不再提江婉柔,他顿了下,问道:“新抓的俘虏如?何处置?突厥开出黄金万两的条件——”
“杀。”
陆奉的脸色毫无波动,他冷道:“告诉他们?,不想谈,便打!我陆奉平生?最?爱征伐,他们?愿意耗,我奉陪到底!”
凌霄想劝两句,到嘴边的话?,看着陆奉阴沉的脸色,又咽了下去。他抱拳出了营帐,传达陆奉的军令。
小将问:“敢问让哪位将军领兵?”
“柳——”
凌霄忽然一顿,才想起柳月奴自请寻找王妃,好几日没有音信。
他沉声道:“叫苏统领去,给我准备笔墨。”
他要和柳月奴传封信笺,那些人身手都不如?她,说不定?她有所获。
***
凌霄的信件石沉大海,但人,真给柳月奴找到了。
一处不知?名的偏僻村落,村头一架老旧的木质风车吱呀作响。往里?走,圆顶帐篷错落铺陈,一个身形矫健的女子扛着半扇野猪肉,走进其中一个帐篷。
“柔姐姐,我回来了。”
帐篷里?烧着暖烘烘的火盆,地面铺着的毛毡料子厚实耐磨,篷顶上头用彩线绣出雄鹰展翅的图腾,内壁挂着一些兽皮和兽骨。江婉柔披着暖融融的貂绒毛皮,恹恹躺在胡床上。
听见声音,她骤然一惊,怀中的兔子从她手里?窜开,跑得不见踪影。
这只兔子的毛皮白中带灰,冬天兔子本就不好找,这是柳月奴费了好大力气,找到的最?像雪团的一只。
柳月奴挽起袖子,摸了摸木盆里?的水,已?经有些凉了。
她道:“柔姐姐,你擦过身子了么?要不要我再烧一壶热水?”
江婉柔摇摇头,她起身,把柳月奴冰冷的双手捂在怀里?,叹道:“不用,阿妹辛苦了。”
两人在这里?生?活半月有余,一应吃穿用度,都是柳月奴操劳。她和陆奉一样厉害,能在冬天打到肥嫩的猎物,能找到暖和的柴禾,她还会说突厥话?,两人躲在这个偏僻的村落里?,没有引起追兵的注意。
见到柳月奴,她起初也很?震惊。裴璋让她逃,可四周守备森严,都是身怀绝技的高手,她一个弱女子,在人眼皮
子底下脱身何谈容易。
裴璋给她绘了那里?的布防图,谨而慎之,不厌其烦地一遍一遍讲述他们?换防的时辰规律,告诉她哪里?守卫最?薄弱,要如?何掩人耳目,给了她干草和油脂。冬日天干气躁,火势容易蔓延,若有东风助阵,很?容易纵场大火,引起混乱。
江婉柔趁乱脱身,按照裴璋给的路线,一直往南跑,便能到齐朝的边城。
裴璋在心中一步步推演,告诉江婉柔她可能遇到的所有困难,他考虑了每一种情况,想出了每一个应对之法,可临了,他还是犹豫了。
两人在一起目标太大,且他要拖住陈复,不能和她一起,她一个深宅妇人,身娇体弱,容貌艳丽,身处异邦,还要躲避追兵,听起来像痴人说梦。
他花了数日推演,想到她可能遇到的危险,一瞬又推翻了这个计划。太莽撞了,再想想,或许有更稳妥的办法,此时,哑女来送饭食,和往日不同的是,多了一碗糖水。
柳月奴找来了。
她是最?先发现江婉柔失踪的人,出于某种私心,她并未告诉凌霄线索,反而有意误导,让凌霄的人绕了好大一个圈,她顺着踪迹,第一个找到江婉柔。
柳月奴的身手,加上裴璋的计划,天衣无缝,两人顺利出城。江婉柔以?为很?快能回到齐朝,可柳月奴没有顺着裴璋给的路线南下,反而带着她继续往北走,在这处偏僻的村落停下。
在江婉柔固有的印象中,突厥人野蛮粗鲁,穷凶极恶,可在这里?,她感受到一片祥和和平静。村中有条蜿蜒的小溪,水流清浅,水底圆润石子清晰可见。清晨,女人们?在溪边跪坐捶打衣物,她听不懂她们?的话?,但她们?的笑声很?清亮。孩童们?赶着羊羔出圈,他们?甩着鞭子,小脸蛋儿红扑扑,赶得羊羔咩咩叫。
柳月奴打的猎物吃不完,便分给四周邻里?,热心肠的大婶给她们?送小米和布匹,男人打猎,女人洗衣做饭,除了说话?不一样,和齐朝淳朴的村民并无区别。
这里?没有齐王府的勾心斗角,不似将军府那般空旷寂寞,邻家?小姑娘会一蹦一跳找她梳头发,送她圆润漂亮的鹅卵石,柳月奴告诉她,这是喜欢她的意思。
柳月奴虽年纪不大,会洗衣做饭,打猎拾柴,衬得江婉柔这个肩不能提,手不能扛贵妇人柔弱无用,她有心想帮她,柳月奴制止她,一双凤眸满是坦诚:
“柔姐姐,我能养你。”
她们?在此过了半个月,江婉柔养得唇红齿白,牛乳般娇嫩的皮肤没有受到丝毫风霜的侵袭,发丝乌黑发亮,她确实没有食言。
江婉柔微叹一口气,她看着挽起衣袖,准备做饭的柳月奴,叫住她,“阿妹,我们?聊聊天吧。”
柳月奴很?喜欢和她聊天,她还爱听她唱歌谣,江婉柔闲来无事,学了首不成调的突厥童谣,她唱过一次:小羊羔,白毛毛,蹦跳一天累坏了,太阳落,月升高,快回羊圈睡暖巢。
把柳月奴唱得泪流满面。
这个英姿飒爽的女将军,此时像一个真正的小妹妹,依恋地埋在她的怀里?,道:“柔姐姐,我们?一辈子在一起,好不好?”
她笑着拍了拍她的脊背,没有应答。聪明如?她,纵然刚开始没有察觉,过了这么久,怎会不知?道柳月奴的打算?
这里?很?好,阿妹对她也很?好,可她还有陆奉,有姨娘和孩子们?,过去一个多月,陆奉找她快找疯了吧?
她得回去。
江婉柔敛下眉目,柔声道:“阿妹,我想雪团了。”
柳月奴凤眸微皱,她起身看了看冷灶和锅炉,说道:“柔姐姐,我先做饭,下午我再出去一趟。”
这地方兔子本就不如?齐朝多,在野外猎到的野兔子大多灰白混杂,她日日留意,依然没有找到纯白毛色的兔子。
“我不说这个意思……等等,你受伤了?”
江婉柔立刻把柳月奴的手扯出来,她的手掌粗糙,上面布满刀茧,如?今纵横的手心上多了道皲裂的纹路,露出一道血痕。
柳月奴扫了一眼,语气不甚在意,“没事,一点?都不疼。”
冬日干燥,因为浆洗衣服和打猎,掌心皲裂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江婉柔不说,她都没有感觉出来。
江婉柔瞪了她一眼,没好气道:“都出血了,你又不是铁人,怎么会不疼?”
她拿起炉子上的热水,柳月奴怕她烫到,想夺过来,觑着她的脸色,又不太敢。她拘谨地跟在她身后,见江婉柔用热水湿了巾帕,对她道:“手。”
柳月奴迅速把手伸出来,温热柔软的帕子包裹住粗糙的皮肉,江婉柔看着她,问:“还不疼吗?”
“不……”
见江婉柔面色不愉,柳月奴迅速改口,“疼。”
“疼就给我记着!又不是铁做的筋骨,哪儿能这么不爱惜。”
江婉柔用热巾帕给她敷了一会儿,恰巧邻家?婶娘昨日给她们?送了一小罐儿猪油,她小心翼翼涂抹上去,撕了块儿白布给她缠上。
她叮嘱道:“这两天风大,你好好待着,不要再出门了。”
柳月奴很?听江婉柔的话?,在某些时候却十分固执,她摇摇头,“我给柔姐姐找兔子。”
这里?已?经很?委屈她了,柔姐姐只想要个兔子,她一定?要满足她。
江婉柔轻轻叹了口气,她系好柳月奴手上的白布,抬眸看向她。
“不用找了,我要的是我的雪团,即使?找到一模一样的,它也不是雪团。”
“正如?……”
她看着柳月奴幽蓝美丽的眼眸,温声道:
“阿妹,一路相护,我记得你的恩情,你永远是我的好阿妹。”
“可是我叫婉柔啊,我和你的阿姐再像,我也不是她。”
第91章 找到她
发觉柳月奴不对劲儿,江婉柔按捺不动,一来不知道柳月奴是敌是友,二来两人同行,全?仰仗身姿矫健的柳将军,她只得一面虚与委蛇,一边暗自观察。
渐渐地,她发现?柳月奴除了?不按路线走,平日待她极好。柳将军除了?会骑马打仗,平日的洗衣烧水烧饭,一个不落。她不大爱笑?,轮廓凌厉,加上高挑矫健的身形,乍一看十分冷漠,但细细接触下来,她是个赤诚坦率的女子。
她听过她的传言,言辞间有意避免谈到她的“阿姐”,柳月奴却没什么心眼儿,她稍微一套就明白了?八成。两人在一起生活日久,确定柳月奴不会伤害她,江婉柔才敢开口。
果然,柳月奴眸光一怔,她别开脸,语气?僵硬道:“灶冷了?,我去?添点儿柴。”
江婉柔扯住她的衣摆,柔声道:“不用,隔壁婶娘送了?几块馕饼和羊奶,够我们中午吃。”
江婉柔生得太?美了?,体态丰腴,那一身雪白细滑的皮肉,显然没有受过塞外的风霜。柳月奴并未限制她的自由,她的心思很简单,这一村老?弱妇孺,加起来也打不过她,她有能力保护好她。
江婉柔却知道怀璧其罪的道理,她外出多以白纱遮面,对外宣称身子不好,体弱多病,四周邻里热心肠,受了?柳月奴的恩惠,零零碎碎给她们送东西。
柳月奴抿着薄唇,低声道:“我去?晾衣裳。”
“不用,我晾过了?。”
饭是柳月奴做的,衣服是人家浆洗的,江婉柔现?在不是奴仆成群的王妃,她也不甘心做一个只会吃喝的累赘。
她把柳月奴猎来的兽皮挂在篷壁上,让她们的帐篷更加保暖;把剩下的牛羊肉切成小块,撒上细细的盐,挂在通风口风干,储存过冬的粮食。尽管身在语言不通的异邦,她也会想尽办法让自己过得舒服。
柳月奴却想把自己的柔姐姐好好养起来,她轻皱眉目,道:“柔姐姐,等我回来晾就行,你怎么能做这个?”
“我有手脚,有什么做不得的。”
江婉柔不在意地笑?了?笑?,“我也不是生来就是王妃,你不必把我捧到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