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慵不语
她想多陪陪外公,以后有了机会,她还想带外公来东都转转。
江晚月也想带谢璧回碧胧峡。
纵然二人已比刚刚成婚时好了许多,可谢璧总是疏离礼貌的。
可若是回了家,一切也许都不一样了。
他们二人从京城到碧胧峡,一路可乘船而行,像一对儿最自在的民间夫妻,在山长水阔中顺流而下。
待到了碧胧峡,她就可以带谢璧去岸边看看芦苇和蓬蒿。
她还能稳稳的泛舟划船,带他去芙蕖深处。
她还要给他做当地的酒酿鲈鱼,糯米茄子,擂椒板栗鸡……
江晚月托着腮,对着花窗的竹影细细思索和谢璧去到碧胧峡要做的事。
她还会用竹子,芭蕉叶做很多可爱的小动物,会用小小的竹子做出笛子。
他还未曾听过她的竹笛声,更不晓得她学吹的第一首曲子,便是初识那夜,他吹得曲目……
雪影将谢璧的衣衫找出来,熏香后放在了箱子里。
谢璧正巧看到,随口道:“怎么收拾起衣衫?”
雪影笑着旁敲侧击道:“郎君可是忘了,再过十日,立春就到了。”
谢璧漫不经心道:“立春为何要收拾衣衫?”
雪影一怔,才意识到谢璧心中并未记挂走春一事,便笑道:“夫人这不是刚进门一年吗,头一年的立春,郎君是要和夫人一同回去的啊。”
谢璧缓缓皱起眉心。
如今朝政繁忙,关越在边境,也全靠他传递京城消息,若是他此时抽身去了碧胧峡,恐怕政事有变。
虽说边境不一定在此时传来消息,但万一有了消息,自己不在京城,大概要错失时机。
至于妻的家乡,何时回都无甚差别。
谢璧沉吟片刻,自己在心底已经做好了决断,走近房内,翡翠香炉前,江晚月背对着门,听到响动,微微侧头。
莹润优雅的脖颈,小巧挺翘的鼻尖,他的妻永远都似在安静垂头,逆来顺受。
谢璧目光落在江晚月的侧影上,声音清冽:“最近朝堂事务甚多,过几日,我要去外地一趟。”
江晚月心里一沉:“郎君去何地,要去多久?”
“这倒不一定。”谢璧看向江晚月,开门见山:“只是这次走春,我恐怕不能和你一同回乡了。”
“可……”江晚月压下心头的失落,局促的抿抿唇,一时不知该如何措词:“可按照习俗,都是要夫妻二人同去的……”
谢璧默然,虽说娶了碧胧峡的女子,也该遵循当地的规矩,但习俗一事,都是女从男家,再说以谢家的身份,确实不便前往。
“如今时机不妥。”谢璧望着江晚月清艳的侧脸,沉吟道:“晚月,河北湖北的奏报,皆说各地匪患严重,外头局势混乱,你最好也莫要去。”
不管何时,奏报总是会有些不太平的事情,谢璧特意偏重了这部分,江晚月果然信了几分。
“我已经很久未曾见我外公,”江晚月抿唇,仍有几分不甘道:“我很想回家看看。”
“我又何尝不知?”谢璧握住江晚月的手:“从京城到碧胧峡,一路要过不少关隘,听闻不少地方已有了难民,晚月,我不放心你独自前去。”
江晚月眸光微闪。
谢璧在唤她的名字,眼眸认真恳切。
“听话。”谢璧拍了拍妻的脑袋:“既然外头正乱,不妨搁置些时日再回——待到以后有了空闲我们一道回去,想来外公也定会谅解。”
江晚月思索片刻,终于点点头:“那等你忙罢朝事,过几个月,我们再一起回去可好?”
谢璧薄唇挂着笑意:“好,今年夏日,定要让你见到外公。”
谢璧对碧胧峡并无好印象,他依稀记得上次去时恰是炎热的夏日,街上挤满了人,望向他的眸光满是谄媚倾慕。
碧胧峡的民居离水岸近,窗户一开,便是密密匝匝的成片蚊虫。
当时他被咬了不少肿胀的包,那片穷山恶水,夏日如此,春日想必也好不到哪儿去。
纵然走春只有几日,想来也甚是波折煎熬。
更何况,身陷那等天高皇帝远之地,怕是会遇到心怀歹意,或是攀附之人。
江家唯有一个外公,如若江晚月想念家人,大可把家人接来京城住几日享清福,犯不上要他以身犯险,再去那等偏远之地。
第12章 第12章
春日溶溶,杨柳拂风,京城又到了春日时节,女子纷纷趁着晴风出门踏青,一时罗裙香露,香车宝马。
江晚月坐在花窗前,望着亭畔盛放的玉兰花,想起碧胧峡的春日。
每年春日,她和好友阿文,笛儿都会用山间新采的竹篾编制花篮,再采些春日的桃,梅,海棠,玉兰等,插在花篮中,提回家中摆放,讨个好彩头。
谢府不必亲自采花,一到春日,除了府中自己种植的花树,庄子里送来的新鲜春花,还有不少采买来的名贵花木。
日头天光下,整个府邸被数不清的花束衬得明媚妍丽,流光溢彩。
江晚月望着阶下还未摆放妥当的花,想着自己也闲来无事,便将盆栽的玉兰,海棠特意挑出来,和名贵的重瓣牡丹,几株春桂摆在廊下。
“夫人怎么干起了这等活儿。”雪影瞧见,忙笑着走过来道:“不劳夫人亲手布置,我带几个丫头摆弄就成。”
江晚月望着廊下的花影,清浅的眸光浮现几分笑意:“我在府中也是闲着,无碍的。”
雪影脚步停下,未曾再去动廊下的春花。
江晚月将花一一摆好,唇角微微起了上扬的弧度。
摆花讲究吉祥兆头,玉兰,海棠,牡丹,春桂,取同音玉堂富贵之意。
她想让她的少年郎,玉堂高坐,得享富贵。
谢府有婆母主事,谢府旁的大小事务,也都有丫鬟精细负责。
大部分时辰,江晚月都无事可做。
可她偏偏不愿闲在后宅中。
从前在碧胧峡时,江晚月常去河中采荷摘竹芦,竹子,芦苇可编篮筐,荷和莲蓬也可卖于他人。
其实外公在碧胧峡口漕运多年,十几艘船南北运货送产,一年下来收入颇丰,已是富商之列,她完全不必辛劳。
但江晚月动手做些事,便觉开怀。
总算在遍地仆役的谢府找到这桩事,江晚月仔仔细细将花盆摆放完毕,就听到谢璧连同一个少年说笑的声音从大门遥遥传来。
谢璧长身玉立的身影走过门廊,他身边的少年是常和他一起上下朝的崔漾。
身为内妇,要避外男,江晚月提了裙摆,匆匆躲到花窗后。
两人联袂而来,走至廊下时,雪影上前请了安,笑道:“公子,京郊张家送的春花到了。”
谢璧还未开口,崔漾已对着廊下的玉兰海棠,笑个不止:“这不是民间常说的什么玉堂富贵,君白你素来清雅,何时也做下这等俗事?”
东都以直白浅陋为煞风景之事,难以想象谢家竟会将廊檐下的花摆放得如此粗浅。
谢璧脚步顿住,声线仍是淡淡的:“想必是不晓事的家婢所摆,撤了吧。”
雪影似是略有窘迫,低声提醒道:“公子,这是夫人亲手所摆。”
崔漾开怀大笑的声音传来,他打趣道:“夫人虽美,却是焚琴煮鹤之流,君白你最厌粗鄙之人,成了这段姻缘,心里可委屈失望?”
谢璧低低笑了一声,江晚月心头发紧,她呼吸停滞半晌,才听谢璧清淡的声音道:“遵先人之命成的婚事,本无所待,何谈失望?”
崔漾又是一阵笑传来,两个人渐渐走远,听不清他们又说了什么。
周遭终于安静下来。
江晚月独自站在廊下,指尖蜷了蜷,这才察觉到双手颤抖得厉害,手心有了薄汗。
向来温煦的春风,吹在身上也能冰冷彻骨。
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听到谢璧对他们这段门不当户不对的婚事的看法。
无所期待,不必失望。
那她一次次的失望心冷,是不是源于对这段婚事,期望太多?
江晚月鼻尖发涩,她抬手,擦了擦眼角。
他们二人之间是不公平的,这份不公平不仅仅因了二人的家世,更是因了这门婚事,于她,是承载了一生最炙热的期盼,于谢璧,却是按部就班的奉命而行。
日头渐渐偏西,经谢璧一说,方才自己认真摆在廊檐下的花盆已被丫鬟们匆匆移走,唯剩两株海棠,细嫩的花瓣在春光中舒展。
江晚月麻木走回院子,心头空落落的。
从前在碧胧峡,十几岁的她和好友一起看了很多话本子,在故事的最开始,女子一腔痴心,男子无动于衷。
不过没关系。
总有一日,男子会被女子一点一滴的靠近所打动,倾心以待,珍之重之。
如同她的父亲和母亲。
如同江晚月预想中的她和谢璧。
她喜欢故事的结局,固执的相信,爱可敌万难。
可她没想到故事的过程这么难,这么苦。
喜杯上的祝词,廊檐下的花……
民间称颂的玉堂富贵,到了富贵已极,百年根基的风雅门户,无疑是一场笑话。
一次一次向他靠近,拼命想要融入的自己……
何尝不是另一个蹩脚的笑话。
他的友人,说她是粗鄙之人。
谢璧在春阳下含着淡然的笑意,未曾有一句反驳。
头一次,她觉得他的笑能如此伤人。
江晚月呆坐了半晌,提着烛灯,独自来到了陈旧的小木舟中。
她的乌篷小木舟,被安置在谢府最不易察觉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