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清冷首辅和离后 第38章

作者:慵不语 标签: 宫廷侯爵 破镜重圆 正剧 古代言情

  其实谢璧并未走远,他屏住声气,躲在屋后的侧板上,看到郎中和江晚月走远,才挣扎着回到船舱,他如今的伤稍稍动弹便极为麻烦,一番折腾,肩上的伤口又渗出血迹。

  同房的两个男子看到谢璧进来,忙站起身道:“方才你去了何处?江小菩萨方才来了,还带了郎中来,可惜你无福错过——江菩萨和郎中后日午后还会来,我们已经把你的情况给他们说了,你可千万莫要再出门了。”

  谢璧听到,面色微微一变,问清楚二人只是对郎中说起他的病情,方才缓和了神情:“多谢二位关怀,我伤势无碍,不必劳烦郎中。”

  那二人对视一眼,皆好生奇怪,这人明明晕船又受了伤,却还要强撑,只道他嘴硬:“无妨,你不必有顾虑,江菩萨人很好的,郎中也很尽心,你让他瞧瞧好得快,也不会再晕船了……”

  谢璧再次断然拒绝,那两人满腹狐疑,也不好再勉强。

  从江陵到潭州,偶有礁石,秋季水位线不高,一路偶有颠簸,再加上谢璧生在北方,极少上船,如今身上有伤,船舱屋子狭小窗户密闭,江水的潮湿,混合着血腥味和酸臭味,谢璧视线摇摇晃晃,头脑昏沉,几欲作呕又强行忍住,当着那两人的面还要装作晕船并不严重的模样。

  竹西看不下去了,有不少人晕船都是被那郎中开药贴治好的,不知郎君为何自己强忍着,也不去求助郎中。

  竹西犹豫一番道:“郎君,你还记得夫……前夫人吗?”

  江小菩萨来船上的那日,他凑热闹也和众人一同去了甲板,只看了一眼,他便惊掉了下巴——旁人口中的江小菩萨,竟然是从前的夫人……

  他随着逃难百姓上的船,竟然是前夫人家的……他不知将此事告知谢璧究竟好不好,但郎君如今高热不退,晕船负伤,夫人心这么善,对难民尚且多加关照,看着从前的情分,定会将郎君照料妥当的……

  谢璧侧头,望着夕阳余晖下波光粼粼的江面,良久,缓缓闭眸道:“我无事,到下个码头我们就下船,你不必劳烦旁人。”

  竹西一怔,登时恍然。

  看来郎君早就知晓这船是前夫人的,也许正是因了知晓,郎君才宁可忍着伤痛,也不愿声张,甚至这几日,郎君晨起都会强撑力气沐洗盘发,衣衫也体面干净——大约……也是怕万一相见吧……

  以郎君的气性,定然不愿让前夫人瞧见他的狼狈虚弱。

  竹西张张嘴,想说什么,终究却只是叹了口气。

  大船行驶得甚是缓慢,几日下来才走了三分之一的行程,刚到荆湖渡口,往日熙熙攘攘的江畔如今沉寂空旷,沿途的百姓纷纷南下避难,唯有淡淡的落日余晖笼罩着江两岸的宅院拱桥。

  天色渐渐昏沉,因夜间不便航船,大船缓缓停下,船舱内,同住的两个人拿出一个缺了口的瓷盘,将吃食倒入,放在舱房中央的小桌上:“这是从船上领的,来来来,一起吃啊,炒制的开花豆,味道很好。”

  谢璧侧目,昏暗的烛光下,圆滚滚的炒蚕豆散在盘子里,谢璧拿起一颗,微微出神。

  这蚕豆让他想起琴筑夜温书的时光,明明是半年前的往事,如今追忆,却宛若前世般远渺。

  盘里的蚕豆,和妻曾经做给他的,一模一样。

  “没吃过啊?”同住的两个男子将蚕豆咬得嘎嘎作响,斜睨谢璧:“看着你就是富贵人家的公子,这民间上不得台面的吃食猜着你就没尝过,又脆又香,你尝尝。”

  “吃过。”谢璧声音低哑:“我家人曾经做过。”

  那男子倒有些意外:“你家人是潭州的吗?我是潭州人,这开花豆在我们潭州一带可多了,城隍庙旁边都是,不过船上的豆子据说是江家人做的,他们是永州人,吃起来味儿还不太一样……”

  男子谈兴甚浓,谢璧始终沉默。

  谢璧凝望暗夜中的烛火,他想起来了,曾经在谢府,也是约莫这个时辰,他会在琴筑窗畔看书,而他的妻,会借着送蚕豆的幌子坐到他身侧。

  博山炉中沉香袅袅,蚕豆放在二人中间,他和她偶尔会同时伸手向盘内,在指尖碰触到的一瞬间,妻会迅速抽回指尖,侧脸在烛光的映照下,若初春桃花般羞涩局促。

  黑暗中,谢璧唇角微微上扬,当时无知无觉,从未刻意去记的细节,如今竟奇异清晰的浮现在眼前。

  历历如昨,却再也回不去。

  男子吃蚕豆的嘎嘣声配着喋喋不休,在星垂江阔,灯火朦胧的傍晚格外刺耳。

  这蚕豆本属于二人的夜晚,如今船上的百姓,却都能分到一捧,谢璧心头竟隐隐浮现一丝失落。

  北戎攻陷京城后,并未停下掠夺的铁蹄,九月初,北戎攻下江陵,江陵渡口已失,北戎兵士从各个渡口引舟过江,江面登时不再是世外桃源。

  江家的客船退在离潭州三十余里的竹湾,暂避风头,船上的百姓一路南逃,群情激愤,对朝廷满是怨言。

  “朝廷到底在干什么?几十万兵马,被只有几万人的北戎打到节节败退,连江陵都失守了。”

  “潭州不会失守吧……隔着长江呢……”

  “哎,前些时日我们谁能想到京城会失守呢,结果就愣是没守住,皇陵还在京城呢,还不是说丢就丢了——京城一丢,我就再也不相信那儿是固若金汤喽。”一个鬓角有白发的老大爷叹口气:“大家都指望着去潭州,去扬州,但国土就这么大,若只能凭着一退再退才能容身,总有一日无路可退啊。”

  “京城就真的失陷了?官员都坐视不理吗?”

  “老伯你是从京城来的?一路可真是不容易啊……”

  京城百姓虽多,但在逃难的众多百姓中也甚是少见,众人围着老伯,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要说当时官员,也有不少顶得住的,一直守京抗戎,领头的是谢大人,听说是前首辅的儿子,京城的贵人都叫他鹤郎,生得那是芝兰玉树,宛若仙人……”老伯激动道:“但北戎骑兵来的时候,就是谢大人带着军士守城,谢大人那研磨写字的手,却能拉得开弓,站在城墙上,直接射中了一个北戎人,士气大振。”

  老伯讲得神采奕奕,但周遭听的民众一听到首辅儿子,芝兰玉树等,便下意识的皱皱眉:“夸张了吧,这些京城的权贵子弟能有何才学,倒是被传得神乎其神。”

  “哈哈哈他一个文人,能拉得开弓吗?还射中北戎兵士,怎么可能……”

  “这位小谢大人,一听便是金玉其外,若说写两篇文章我还信,抗戎?!我看算了吧……”

  “这些金尊玉贵的公子哥儿,说不定看到北戎人就吓得屁滚尿流逃出京城了,怎么可能领兵对战……”

  竹西听了他们的三言两语,面色涨红,恨不得上前理论,转眼去看谢璧,只见郎君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

  正在此时,一道清冷温柔的声线响起:“君子有六艺,这位谢大人会射箭有何稀奇?谢大人十四岁时曾写下“天兵照雪下玉关,虏箭如沙射金甲”的诗句,十五岁时在京中射柳位列第一,还曾在军中历练过两年,协助关将军击退过北戎骑兵,显然是气魄雄伟,射艺精湛之人,如此国之栋梁,为何不能抗战北戎?诸位诋毁我朝抗戎官员,岂不是自毁长城,助长北戎气焰?”

  她的语气轻柔平稳,娓娓道来,却自有一番铿锵之力。

  众人被江晚月所救,心中对她皆甚是敬重,再说此番话情切意真,让人不由汗颜,方才出言不逊那几人,都自认失言。

  隔着人群,谢璧定定望向江晚月的身影。

  明明早已和离,她却仍愿意在旁人面前维护他……

  他从小习射,十五在京中射柳第一,包括那句诗,谢璧都确定,并未向江晚月提起过。

  谢璧侧眸,望着窗外江涛翻涌的水面,心中思绪一时翻涌起伏。

  从前他名满京都,众人夸他赞他,倒并无所觉,如今孑然飘零,听到从前的妻如此维护,却忽然感伤难言。

  船身忽然又是一阵摇晃,此处礁石众多,北戎又不断逼近,附近的官兵也派了人来,让客船就地分成小快船,沿狭窄河道速速进潭。

  船上一时人心惶惶。

  江晚月命人将船靠堤停靠,每个客船的底层船舱都有八个小而窄的快蓬船,每个蓬船约莫能坐十几人,江晚月组织着众人按顺序上船,每个船上派了一名船夫,百姓感激得热泪盈眶,连声喊着菩萨,又问江晚月为何不一同逃难,江晚月笑着安抚百姓道:“我们还要去接几个人,待事情办完也会去潭州,我们后会有期……”

  百姓叮咛嘱咐:“姑娘,定然要小心啊,这年头不太平,还是先回家吧……”

  江晚月笑着应下:“我从小在此地长大,对水路熟悉,不必挂心我,我定会小心。”

  众人不舍的登船离开,谢璧带着斗笠排队下船,恰好听到这番对话,眸光微顿。

  北戎步步紧逼,大船不可久留。

  江晚月为何不和众人一起撤退到小船,倒只留下几个人和一个快船?

  听她的语气,倒似有什么要紧事要做,但眼下这个时机,能有何事比逃命更重要?

  谢璧本可以拉低帽檐,低调的和众人一起坐船去潭州,但江晚月的那几句话,却让他心神不宁。

  她不急着归潭,究竟还打算要做何事?

  他本不打算在船上和妻碰面,既已和离,尘埃落定,两人也该各有前路,再说,如今他狼狈逃难,孑然一身,也实在不是相逢的好时机。

  但恰逢乱世,就算是萍水相逢,帮过他的路人,他也不能就此离去,袖手旁观。

  更何况,她还是他从前的妻。

  谢璧未曾下船,和竹西二人躲在船板后,目睹众人都上了小船。

  江晚月望着众人远去的船只,轻叹道:“这次没了后顾之忧,我们便能好好去找那几个人的下落了。”

  一旁的船员忧心忡忡:“倘若是找不到这几个人的下落呢。”

  江晚月的声音隐隐响起:“这些都是朝廷重臣,抗戎主力,裴大人再三嘱咐过,定要找寻他们的踪迹,他们一路入蜀,既然陆上驿站没寻到人,那八成是走的水路,我们顺着河道码头寻一下,若是真的没有,那也只能先回潭州。”

  “可我们没见过他们,只能靠着画像来寻,若是能有个熟悉朝廷官员的人,也能好找许多。”

  谢璧微微蹙眉。

  原来她是在寻人,还是在寻和朝廷有关的人。

  一别几月,谢璧只觉得眼前果断决然的江晚月甚是陌生,和记忆里垂眸温婉,浅笑内敛的妻判若两人。

  明明前几个月她还在谢家内宅温婉浅笑,如今却商议着怎么救朝廷大员!?

  谢璧正侧身倚在船舱思索,江晚月身侧有一船员看到了竹西影影绰绰的衣角,眼眸一亮,对着几人径直笑道:“此人之前曾经偶然和我提起,说是他主人在朝廷做了几年官,说不定他主人能帮到我们。”

  站在竹西身侧的谢璧一怔,还没来得及反应,江晚月等人已走了过来,下一瞬,谢璧恰好抬眸,毫无预兆,二人目光碰到一处,周遭氛围登时凝滞。

  

第35章 第35章

  谢璧和江晚月眸光乍然相接,一时皆如石化,唯余江风簌簌。

  船员也发觉异常,有几分面面相觑。江晚月面上的愕然过后,已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谢璧凝眸她片刻,低声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江晚月缓缓握紧袖中指尖,随谢璧走到甲板上。

  谢璧忍不住看向江晚月,湛湛江风吹起她的衣裙,碧水澄澈,衬得眉眼愈发出尘秀丽。

  她离京后……应当过得不错。

  谢璧移开眼眸,凝望船身划过的碧水涟漪,半晌方涩然道:“一别几月,未曾想到会在此地遇见你,这次遇难,多谢你搭救。”

  江晚月摇头,声线平稳:“无妨,战时纷乱,人人自顾不暇,我也是地处偏僻才侥幸逃过一劫,既有余力,就顺手帮扶,来往江上舟中的,每日都有千余人,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谢璧眸光微沉。

  她是体恤的,察觉出他逃难的尴尬狼狈,云淡风轻的为他疏导。

  她也是疏离的,只道他是千人中的其一,不着痕迹的淡化他们的交集。

  谢璧转眸,望向江晚月道:“既知是乱世,为何还不归家,反而要留在此地?”

  这话若是出于家人亲友之口,也是惦念关怀,但二人如今已是陌路,这番言行实在是有些逾矩。江晚月却面色未变,淡淡道:“听闻大人在京城时,不也是孤守内城?人各有道,心中无悔便是了。”

  谢璧被她说得怔住,沉思良久。

  江晚月顺江而下,在各个码头都仔细下船搜救,她冒着风险迟迟不归,不再是为了救助普通百姓,而是裴昀密信中提到的朝廷要员名单,好在南下的百姓都早已安顿好,码头处的多是和谢璧一样最后出城的人,江晚月等人按了画像,查了衣物和凭证,救下了一人。

  其中一人名叫江来,一身生员长衫,是京城的太学生,他本可以早些逃难,却坚守京城,著诗作文,激昂澎湃,掀起民众守城的决心,南下时的少帝看了此二人的文章,下令将此人添在南下保护名单中。

  谢璧在京时听说过此人姓名,但未曾得见,他未曾受伤,只是蓬头乱服,形容狼狈,终归是年轻人,上船后稍微梳洗休憩,便神采飞扬。

  路过码头驿站时,江晚月的舟上又暗接了从燕都前线逃回的将军李元吉,他本跟随若珊兄长若隆一同兵败被俘,但李元吉侥幸逃了出来,不敢面对朝廷,裴昀曾经和他有旧,便将他暗中安置在废弃驿站,毕竟此人对北戎军事甚是了解,暗中保下定然有用。

  并不宽敞的船上挤满了人,且各有心事,江来每日在甲板谈古论今,商谈朝廷和北戎的局势,李元吉紧闭双眸,夕阳拂过他英挺的鼻梁和薄而刃的唇,透出落寞孤寂。

  这船上有谢璧这等重臣,李元吉这等熟悉边地的悍将,还有一个堪称学子领袖的江来,江晚月也深知责任重大,给裴昀送信的同时,也精简了人员,船上只留下四个船员,一个郎中两个丫鬟,江晚月这些时日也略懂医术,偶尔照应郎中行医,偶尔辅助船员划船。

  谢璧始终沉默旁观江晚月和裴昀联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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