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慵不语
京城,西河,烟火,夏夜。
他再次回忆起船只倾侧的那一夜。
当时,他以为江晚月早已被救上了岸,然而并没有。
那……他那时似是听说秦婉落水,去救了秦婉。
谢璧望着花窗外灿烂的春花,忽然一阵不寒而栗。
他从未曾想过,那一夜她落水后,究竟是何情形,又瞧见了,经历了什么。
他只是想着,她回来了便好。
可一心恋慕他的江晚月,早已被自己越推越远,再也未曾回来。
喜堂之上,觥筹交错,谢璧一身霜雪,坐在清静的角落,一杯接一杯的喝酒。
竹西吓得赶紧拦:“郎君,少喝些吧,莫要醉了……”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灯影交错,谢璧恍然回忆起,自己也曾有过喜服加身,喜客满堂的日子。
他们也曾如此对拜,在众人的起哄声中,喜结连理。
“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其实仔细想来……这一幕,也不过是在两年前……
而他们如今,只是同为一场喜宴上的宾客,连席位都隔着万里之遥。
谁能想到,他们也曾耳鬓厮磨,同床夜话……
当所有人都在欢呼,谢璧心底的渴望,终于缓慢清晰的浮现。
他想和她重新来过。
执子之手,与之偕老。
第59章 第59章
他想和她重新来过。
执子之手,与之偕老。
谢璧眼眸猩红,将杯盏中的酒一饮而尽。
他们本就有过婚约,本就是夫妻,只是那时一切来得太过容易,让那时的他丝毫不觉珍惜。
如今一番聚散离合,他已清晰明白,他对她有渴望想念。
他想让她成为他的妻。
况且,她本就该是他的妻啊。
年少时的姻缘,时隔多年的重逢,再到顺利成婚……
谢璧想,他和江晚月的缘分很深。
百年同船,千年修来共枕眠。
他不相信。
他不相信他们的故事会这样仓促的结束。
毕竟上天都不愿她们再次分离,在她离开后,命运仍一步步引他来到她身边……
婚事已毕,灯影渐暗,叶家为女宾这边的几个贵客安置好了卧房,男宾则被统一安置在叶家附近的客栈。
谢璧和江来一起,算是男宾这边的客人。
几人一起走出叶家时,恰好和要几个女宾擦肩而过。
春夜月光明媚,夜风吹拂,江晚月发髻上的芍药香萦绕在空气中。
谢璧脚步一顿。
他想不顾一切的握住她的手腕,将胸口灼烫的情思一吐为快。
谢璧紧握手掌,用仅存的理智,强迫自己一步一步走出叶家。
客栈。
“大人……谢大人……”江来端来醒酒汤,擦了擦谢璧额头:“您醉了,喝点醒酒汤……”
他未曾想到,像谢璧这等如玉端方的清雅君子,也会有喝醉酒的一日。
他住在谢璧隔壁,少不了要多加照顾。
谢璧躺在客栈床上,清朗的双眸透出醉意,轻轻呢喃道:“晚月……”
江来一怔,不由得靠近几步:“……谢大人?”
谢璧双眸微眯,嗓音低沉惆怅:“晚月,回到我身边来……”
江来大惊,呆立片刻,已经想明白了所有事情。
他在京中时,也曾听闻,被人称为京中鹤郎的谢大人,清隽出尘,妻却出身低微,据说是个船女,连诗书都不甚通……
后来得知谢家和离的消息,江来还和友人笑言,这份门不当户不对的婚事,果然是要分道扬镳的……
可他从未想过,那传闻中的粗浅民女,竟是清高温婉的江晚月……
谢璧趁着醉意,渐渐沉睡。
江来思绪万千,几乎一夜未曾合眼。
第二日一早,要返程的众人齐聚在河畔,准备一同返回碧胧峡。
江来却似是有心事似的,走过去对谢璧拱手道:“谢大人,真是对不住,我这里有几个同窗邀请我去县学一趟,我暂且不回碧胧峡了。”
来时他们二人坐的船是江来寻的,若江来不回碧胧峡,谢璧便要另外找船。
谢璧点头:“是该去县学看看,这里多的是去碧胧峡的乡亲,我无妨的。”
江来诚恳道:“实在对不住大人,我昨日看了看,乡亲多是一家出行,恐怕难有位置,不过江家唯有江姑娘一人前来,听说她也是一人返程,不若……”
说话间,恰好江晚月从身侧经过。
谢璧忙摇头道:“不必麻烦江姑娘。”
他这几日已把心思想得甚是清楚,但因此,他却更怕见到江晚月。
江晚月已经上了小舟,持着竹杖,大方点头:“既如此我送谢大人回去便可,乡亲们有不少要去永州赶集,我送大人方便些。”
谢璧还未答话,江来已笑着拱手道:“麻烦江姑娘了。”
谢璧坐在船上,一时欣喜和江晚月同乘一船,转念一想,她如此大方坦然,丝毫没有儿女情态……又是满心酸涩。
就这么喜悲交织,忽上忽下,谢璧坐在小舟上,和江晚月一起顺着碧波,出了韶州。
竹西早就在江来的指引下去乘了乡亲们的船。
飘荡的小舟上,只余他们二人。
初春时节,江南山水朦胧,风烟俱净,小舟摇曳,风景如画。
他们若还是夫妻就好了。
就可以和她讲大好河山,让她手把手教他划舟,甚至,他们还能在山水明澈的小舟上亲吻……
可他想说的,想问的,想做的,都是他此刻身份无法企及的……
谢璧沉默良久,终究下定决心,轻声道:“晚月,昨夜我在婚宴上喝多了酒……”
“说来好笑,看着他们二人成亲对拜的模样,我想起了两年前的我们……”
“其实,不止昨夜,自从你走后,很多时刻,我都会想起和你在一起的日子……”
“昨日我很想去寻你,想和你说说话,可我不愿……不愿在醉的时候找你,因为我怕你把我的话当醉语。”
他想认真清醒的对她说出心事。
从前的那段感情,糊里糊涂,如今,他想要清醒而坚定的开始。
谢璧嗓音低沉舒缓,江晚月撑竿时有水波荡漾,气氛格外宁静。
江晚月心口一颤,已经预料到谢璧要说何事,她未曾停下手中动作,看着远处道:“大人何必再去想已成定局的事,大人身居高位,前程远大,还是想想以后……”
“我想,如今的局面,并不该是我们的定局。”谢璧走到江晚月身畔,望着她清到极致,又艳到极致的侧脸,轻声道:“晚月,那时我们的和离太过仓促,这些时日,我甚是愧悔……”
谢璧语气温柔坚定:“我还想同你在一起,晚月,在这等乱世,老天让我们故人相逢,何尝不是再给你我一次机会……”
“有些错,犯一次就够了。”江晚月用颤抖的手指缓缓握紧竹杖,深吸口气,低声道:“大人,你我二人家世,经历皆相差甚远,我们不必……重蹈覆辙。”
她望向远方清淡沉静的山水,山水洗净心头的繁杂,江晚月轻轻开口道:“至于愧悔,也大可不必,我们婚后的时日,身为夫君,你并未有何不妥之事。”
是她对他早怀爱恋,可他却并未对她动情。
若只按世家夫妻相敬如宾,谢璧的言行,挑不出毛病。
“若未曾动心,自然不会有愧,可我已然……放不下你。”
谢璧望着江晚月,稀薄的春光映在她浅淡的琥珀色眸间,纯粹素净,又昳丽得让人惊心动魄。
春风吹起江晚月的发丝,谢璧看她尚在划舟,忍不住抬手,想将她的发丝抚到耳后。
江晚月肩头一缩,声音略急道:“请大人自重!”
谢璧一怔,缓缓缩回了手。
江晚月看向别处,声线轻颤道:“不瞒大人,我并不愿和大人有太多相处,因为……每次和大人见面过后,我总会想起在东都的日子。”
那些日子压抑沉重,连梦中都带着苦涩,虽说谢璧会偶然施舍给她几分甜,却早已无济于事。
江晚月拼命扯出一丝笑意,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那时的我,躲躲闪闪,自卑懦弱,不敢说自己想说的话,也不敢直视东都的贵人,我未曾和你对视,因此也未曾看清过你,其实我更未曾看清的,是自己。”
她不知什么是乐,什么是苦,她只是麻木的爱着谢璧,所有情绪随着旁人起伏。
而如今,轻舟已过,她的心境如秋日湖面般平静,她也珍惜这久违的平静。
她并不愿再和谢璧纠缠,只要一提起过往的岁月,那段纠结,卑微,战战兢兢的时光便会再次浮现在心头。
她再也不想回到那段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