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慵不语
至少有一块木头,省了劈柴,冬日可保一方温暖。
因此谢璧来时极为忐忑,他并不怕谢府的古玩珍品被人拿去,即使那些物件皆是价值连城,他也视为了身外之物。
唯有江晚月带来的小舟。
他心心念念,始终未能忘怀。
还好,紫藤已牢牢缠绕在小舟之上,似缠绵,似守护,谢璧从前厅拿来剑,一下一下,砍断紫藤。
紫藤坚而韧,又层层叠叠缠绕于上,谢璧砍断几根,双手虎口都震出了血。
谢璧双眸通红,极为专注的砍向那紫藤。
明日他要赴蜀,不能在京城逗留太久,毕竟他未曾向陛下说明过计划,此番定然要去蜀都觐见陛下。
从潭州到江西,从江西到东都,一路马不停蹄,谢璧早已心神交瘁,极为疲惫。
他通红的眼眸闪着沉沉的坚定光芒,在月色中仍牢牢握剑,砍断藤枝。
他此番,一定要将这独木舟带去碧胧峡。
他不知下次何时才会回来,也不知这独木舟会不会被人损坏。
那个女孩子想念父亲盖的房子,她也定然想念父亲做好的小舟……
何况,她有那么多的回忆,都是这小舟承载的……
他没能护住那时的江晚月,但至少,他可以让她少几分遗憾……
谢璧在月光下露出疲惫的笑意,她看到木舟,定然会极为欣慰吧。
等到黎明的曙光穿破黑暗,谢璧终于将独木舟放到了马车之中。
此番他要带着这辆沉重的马车,独自踏上离京之路。
又是一年春。
东都大街上,渐渐有了人声,路畔仍有稀稀疏疏的卖花担,虽远远没有之前的热闹盛景,但百姓却开始过上往常的日子。
谢璧走过去,买下一枝粉玉兰。
对于去岁花,去岁人来说,这枝玉兰,已为时尚晚。
可春日并非一去不复返。
总会有下一次生机再次苏醒。
曾被攻破的都城,会因岁月再现繁华。
曾被伤的心,也并非不可疗愈。
今年的春日,他买下的这朵玉兰,恰逢其时。
第63章 第63章
待裴江二人订了婚,婚事也开始稳步推进,裴昀回家后得知母亲给自己安排好了和晚月的婚事,先是一喜,后又是一忧,毕竟……晚月对他似乎并未有男女之间的心思,也多次说过无意婚事,他常去秦家,以各种方式缓慢的靠近她,就是想等到她有朝一日能改变心意,真心接受自己。
可如今,似乎一切都急了些。
裴夫人却道:“母亲这事不止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晚月那丫头,北戎人之前虽安稳,但那是多荣在内和哥哥争权夺利呢,如今他坐稳了宝座,不定何时,南北就要大战啊——晚月一个姑娘家,你就算要护她,也该有个名分,你们若是成婚了,在乱世里,也是给她一份安稳啊。”
裴昀心思一动,终于缓缓点头。
他已想好,婚后……若她不愿,他不会和她行夫妻之实,他只是想对她好,有了丈夫这层身份,他对她的好,便可名正言顺。
婚前,秦朗特意找到了裴昀,诚恳道:“贤侄啊,你对晚月的一片心意,我是清楚的,但有件事我必须要和你说清楚啊。”
裴昀心中一紧,唯恐婚事生变:“您说。”
秦朗似乎难以启齿:“其实……是关乎晚月从前的夫家。”
裴昀怔了怔:“听闻晚月姑娘从前的夫家是京城人士,想必也薄有资产吧,可有功名?”
秦朗踱了两步,方才开口:“其实……晚月从前嫁的是京城谢家。”
京城谢家,能被世人如此称呼的,唯有一族。
裴昀登时木然,倒吸一口冷气:“谢家……晚月从前嫁的,竟是谢大人的族人?”
他竟没想到,江晚月会嫁到如此显赫的高门之中。
秦朗轻咳一声:“晚月……是谢大人的前妻。”
裴昀身形一晃,面上的惊讶再也遮不住,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晚月从前嫁的是谢大人,谢璧谢大人?!”
“此事一直未曾言明,是我之过。”秦朗道了歉,顿了顿才道:“以后想必也有不少协作来往,大人若是有苦衷,甚至要退婚,我定然能理解。”
裴昀心里甚是讶异,他之前知晓谢家娶了门户低微的女子,据说也是潭州人。
但无论如何,在和二人相处期间,都没有闪过二人也许是夫妻的念头。
甚至到现在,他都觉得极为不可思议。
毕竟……晚月待谢大人,守礼谨慎,言行举止都显得甚是陌生,谢大人怎会是她……前夫呢?
至于谢大人……裴昀沉吟,其实仔细想来,谢大人对晚月倒甚是热心,从前他只当这是为朝廷网罗民间之力,如今才晓得……
这么说,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他已处处输给了晚月前夫。
敌在明他在暗,他甚至还主动向谢璧倾诉过心事。
一时间,裴昀心中五味杂陈。
秦朗看裴昀久久未语似有心事,轻声提醒道:“大人可是有苦衷?”
“无碍,”裴昀眸光沉稳,满是担当和看惯风雨的成熟:“晚月姑娘是成过一次婚的人,我早就知晓,至于那人的门第品性,我无所谓知不知晓,我只需知晓是他伤了晚月,我也绝不会允许有谁再来伤她——多谢您将此事告知,我对晚月的心意,始终未改,哪怕谢大人有朝一日位极人臣,我也绝不悔此刻的决定。”
裴昀轻轻握拳:“我会护好晚月,让她不再被人所欺所伤。”
裴昀如此说,也是如此做的。
他按和秦朗商量好的日子,送来了极为贵重的彩礼,满满当当摆满了院子,不亚于高官嫡女的排场。
秦朗一瞧就知晓,裴昀定然极为用心的在操办婚事,他是真的尽力而为了。
秦朗沉吟半晌,眼看婚事日益近了,再瞒下去也不是个法子,他命王叔将彩礼抬去碧胧峡的江宅一部分,并告知江晚月成婚一事。
王叔领着一队人马,甚是喜庆的将绑着红绸的木箱,扁担摆在江宅门口。
有心人一瞧便晓得这是说亲所用,刘大妈等人都围了上来:“又是哪个姑娘有喜了?”
王叔笑而不语,径直走进江宅,对江晚月拱手道:“恭喜姑娘,贺喜姑娘。”
江晚月蹙起眉心:“敢问王叔,何喜之有?”
“当然是姑娘的亲事啊,老爷自打姑娘回家后,千挑万选,总算给姑娘找了个好归宿,想这裴家从前便和姑娘有婚约,又算是我们的亲戚同乡,更难得,那裴郎君也是个有情义的,对姑娘满是诚意,不离不弃,老爷已和裴家商定,五日后完婚。”
裴家,五日,完婚。
字字惊雷,让江晚月怔在原地,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何时答应过要嫁入裴家?”
“还是五日后完婚?!”江晚月冷笑,强迫自己冷静道:“天底下难道还有新娘毫不知晓自己五日后要成婚吗?这婚我未曾答应,这几日我要去船所,也无空暇陪你们张罗——退一万步讲,成婚是大事,怎能如此仓促!”
江晚月片刻之间,已想到很多可能,若真的情势所逼,她想的也是拖延成婚,毕竟只要未曾成婚,以后有的是转圜余地。
王叔笑道:“成婚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您是老爷他的外孙女,婚姻之事都是交由他做主的,老爷都同意了,姑娘也该让老爷少费心——不说远的,就说碧胧峡,有多少女子成婚后才知晓郎君是何模样,老爷体恤姑娘,已是格外看重姑娘心意了。”
“我这次来是想让姑娘知晓,老爷已经收下了裴家人的礼,姑娘就不必操心了——老爷给您找的人家定然是好人家,您就在家安心待嫁就成了……”
江晚月怔怔站在原地,全身颤抖,说不出一句话。
秋璃见状,护在江晚月身前:“太不讲道理了!你们是打算抢亲吗?”
王叔反而叹了一口气:“姑娘,也无人逼迫姑娘,只是如今的形势您也明白……老爷已经为您的终身操碎了心,看在他年迈的份儿上,您也让过几天舒坦日子吧。”
说罢,众人浩浩荡荡的走出了江宅。
刘大妈等邻居凑上来,和晚月说了一番裴家如今有多么体面,看江晚月始终不置一词,也悻悻然退下了。
江晚月全身发冷,纤细的手指颤抖,宛若再次掉落严冬的九悬湾。
很多事情,她想了许久,仍然想不明白。
比如她最爱的祖父,为何执意让她嫁给裴家。
比如裴昀为何能在明知她拒绝他的示好之后,为何能不顾她的心意,继续和秦朗推进此事。
他们口口声声说爱她,但他们又是真真切切的,未曾将她的感受放在心上……
可她不会怀疑他们的心意,至少祖父对自己的爱,江晚月心里清楚,定然是爱之深,思之切,他如此抉择,定然有他的理由。
而这个理由,定然是为她好。
可祖父不晓得,她在从前的婚事中,付出差点丢了性命的代价,才悟出人唯有靠自己,才能在乱世中挣扎出一条活路。
江晚月飞速思索。
裴家是官宦之家,而外祖业颇有几分势力,至少在碧胧峡,自己是绝不可能逃出去的。
五日……五日之后,她就要穿上喜袍,遮上盖头,再次成为旁人的妻。
江晚月只想冷笑。
当前情形下,她唯有求助。
环顾周遭心茫然,江晚月想来想去,能帮她,且愿意帮她的,唯有一人。
谢璧。
她跌落深渊,六神无主之时,最想求助的,竟是谢璧。
江晚月缓缓闭眸,终于承认,她在心底深处,竟然是……有几分依赖谢璧的。
也许和男女之情无关,但却是一份信任。
她信他会对自己施以援手,她信他定然能想出妥当的办法,助自己摆脱这场危难。
这信任几乎没有来由,却深深埋藏于心底,在危难之时,她的脑海中,立即闪过他的名。
其实,她此刻身在家乡,碧胧峡的人本该是她率先要求助的……
但江晚月早已看透,在此事上,碧胧峡的乡亲在知晓祖父心意后,是不会帮自己的。
刘大妈在王叔来时,也是不愿她和裴家成亲的,但看王叔是按秦朗的心意行事,刘大妈立刻改了态度,开始口口声声对自己说裴家有多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