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慵不语
这一切都被那几个长随看在眼中。
“下船了一个喜娘,听说是姑娘身子不适,去给裴府报信去了。”
“身子不适?”另一人冷笑道:“我猜她们应该是发觉了什么。”
“事不宜迟,我们该动手了。”
秋璃刚回到房中,还没来得及和江晚月商议,忽觉天旋地转,有阵奇香氤氲在空气中,如湖中荷香,经久不散迅速蔓延,江晚月想要站起查看,却觉全身无力,秋璃脚步一软,跌在地上,她喃喃道:“姑娘,这香,这船,定然有问题……”
“我已派人去通知裴大人,姑娘……你再支撑片刻……”
秋璃的声音低了下去,二人渐渐没了意识。
谢璧马不停蹄,不分昼夜,即刻从京城赶往潭州。
天黑了,暴雨如注,竹西望着谢璧在雨中狂奔的背影,喊道:“郎君,今夜先别赶路了,在驿站里躲躲雨吧。”
谢璧置若罔闻,咬牙又狠狠抽了马匹一鞭。
他在京城,看到银蟾的信,又看到笛儿的信。
细瘦的笔迹,仍旧清婉,镇定,信笺上只有简短的几句:“民女身为船所之人,竟被逼嫁,民女一心报国,不愿涉足情事,请大人成全。”
纵使身处险境,向自己求助,她仍克制,清醒,就算他帮了她,按这封信的口吻,也是他施以援手,成全了她报国舍家的决心。
谢璧将信笺小心翼翼护在炙热的胸口。
冷淡也罢,疏离也罢。
她能给自己写信,能在危急时刻想到自己,便是还未曾对自己彻底失望……
他就算拼了性命,也要将她救出。
谢璧半是激动,半是忧虑,毕竟,江晚月若是有人可求,定然不会写信给自己,想必她如今……已在碧胧峡孤立无援……
谢璧一想到此,更是焦灼难耐,恨不得立刻飞回碧胧峡。
至于银蟾的信,对比来看更是让人不寒而栗,秦家对裴江二人的婚事格外热心,甚至到处招徕布置人手。
可这是裴家的婚事,退一万步,也轮不到秦家布置人手。
而秦家如此热心,定然想在这场婚事中,定然有自己目的。
谢璧越想越觉得全身发冷,他身未至,却在能想到的很多地方提前预控,比如他连夜写信寄给李盈,让他即刻封闭永州水域,唯有岸边可停靠民间船只。
想来他们不至于人到了裴家再下手,定然会在沿路解决,若他们真想对船动手脚,岸边人来人往,他们也不敢下手。
喜娘一出船舱,便被秦朗身边的人看到:“老大,你看那个女子,那不是晚月姑娘身旁的喜娘吗,她不侍奉姑娘,怎么还下船了?”
秦朗心头登时一颤,立刻起身:“先把她叫来问话。”
喜娘万万没曾想到,本忐忑的是到了裴家该如何说,结果半路竟被带到了秦朗船上。
她如实相告,秦朗眉心不由紧皱。
晚月晕船,身子不适?!
就算是在京城落下了病根,但这么久的时辰,也该养好了。
更何况,自己从未听到过孙女说过晕船之事。
毕竟她在船上救了那么多人,怎会轻易晕船……
秦朗正左思右想,忽听下属一声惊呼:“老大快看,姑娘的喜船……烧起来了……”
众人大惊,一时间都向江晚月的船望去。
只见船顶片刻之间已冒起滚滚浓烟,浓烈的火舌猛烈翻滚,喜船东倒西歪,甲板上已经有很多侍女尖叫着想要逃离,还有一些人拿着桶往湖里盛水想要扑灭火焰,但火势甚大,无济于事。
秦朗猛然站起,一阵头晕目眩,他身畔有不少擅水之人,眼看滚滚黑烟上扬,都在朝喜船喊道:“姑娘,快跳水……”
许多人跳下水,很快被擅水之人救起。
但从始至终,都无人看到江晚月。
秦朗一颗心飞速下沉,他霍然道:“我去船上救月月。”
众人大惊,毕竟那船已猛烈烧起来,秦朗不顾众人阻挠,将船迅速靠拢过去,让人带了两个贴身手下,一道上了船。
火舌掠过船架,发出噼里啪啦的可怕响声,两人一路喊着江晚月的名字往里走,却没有听到任何回应,秦朗心急如焚,顺着船舱往里走,在火光中看到贴着红双喜的门扉,他们几人用尽力气咬牙推门,门轰然打开。
江晚月一身喜服,闭眸躺在地上,手腕竟不知被何人用锁链锁在了船上,身旁的秋璃也在沉睡,周遭已空无一人。
秦朗大骇,他想要拆除锁链,但几人所带唯有贴身的弯刀,他们用力挥刀,朝锁链砍去,锁链却纹丝不动。
秦朗心如刀绞,将孙女抱在怀中,轻声叫着:“月月……”
第65章 第65章
江晚月轻咳几声,终于缓缓苏醒,醒来的瞬间,她大约猜想到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有人刻意让她无力晕倒,后又趁了她昏迷,将她锁在此处,还放火烧了船舱。
江晚月唇角荡起苦笑。
也不知是谁,为了害她,竟如此煞费苦心。
此刻,岸边已聚集了很多人,大家都看到裴家的喜船烧了起来,且渐渐沉入水中,纷纷议论着。
裴昀接到了江晚月晕船的消息,带着裴家的侍从到了岸边,看到船上景象,裴昀脸色大变,立刻坐上小舟,和几人一起拿了木桶,就地盛满湖水,纷纷去灭火。
火势甚大,烧灼的剧烈痛感让人根本无法靠近喜船。
裴昀几次想要上船,都被火势逼退,再加上身边亲卫阻挡,他无法上船,只能拼命浇水灭火,想要浇灭船上的火光,撕开一条通道再上船,裴昀心如刀绞,一声声喊着江晚月的名字。
但始终无人回答。
“大人您还是莫要上船了。”手下立刻劝道:“晚月姑娘若是在船上,定然会应您一声啊,如今这情形,大约是姑娘并不在船上……”
“是啊是啊……大人还是确定情况后再说……”
裴昀拼命往船上浇水灭火,丝毫不介意手背被灼伤。
岸边,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岸边的众人回头,只见一清隽男子疾驰而来,他马速极快,惊起岸边鸟雀,男子衣衫被雨水淋湿,处处晕开水迹,周身显出奔波的憔悴狼狈,可眉宇气度仍透着矜贵,让人心生畏惧。
岸上的人开始低声议论纷纷。
谢璧却从始至终未看这些人一眼,他翻身下马,没有丝毫犹豫,径直跳入水中,向那燃着熊熊火光的船吃力游去。
火光将水波染成夕阳的颜色,越靠近船,温度越是灼烫,众人惊叫,秦婉站在岸边,望着孤身决然靠近船舱的谢璧,心跳停了一瞬,缓缓握紧手掌。
谢璧丝毫没有停顿,他裹着湿透的外衫,冲进了火海之中。
江晚月醒来后,目睹外公想要砍断锁链无果,恐惧过后,已逐渐镇定下来。
江晚月缓缓闭上眼眸。
也许这就是命吧。
父亲不信命,却终究在治水时丧命江西,徒劳无功。
母亲也不信命,可她千里迢迢带自己寻父,却最终坠落悬崖。
也许,落水而亡,也是她的命。
在东都时她侥幸逃生,这一次,她终究还是逃不过。
江晚月劝外公带人快走,莫要再管她,秦朗一声不吭,双眸猩红,双手握刀拼命砍动锁链,手心渗出血迹,铁链却丝毫无损。
有脚步声响起。
众人一脸不可置信。
他们想逃出船怕都找不到路,怎会有人在此刻进船呢?
脚步声逐渐清晰。
有人从火光中大步而来。
江晚月回头,却登时怔住。
漫天火光之中,一张清俊熟悉的脸庞缓缓清晰,江晚月许久没有见到谢璧,如今乍然相见,怔在了原地。
来人是谢璧,来人竟是谢璧。
江晚月紧紧握住手腕的锁链。
两人的眸光,隔着汹涌的火光相碰,短短一瞬,如几世般漫长。
谢璧走到江晚月身侧,迅速查看了船上形势,目光落在锁链上,他已看出这锁链是官府所用的九连锁,需要双锁才能打开,极为坚硬牢固,谢璧未曾去砍锁链,从怀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火器,眸光浮现决绝之色,语气沉稳有力:“我会用少量火药炸开和船体连接的锁链,大家一起跳入水中……”
此刻裴昀也爬上了船,眸光望向江晚月,担忧着想要说什么,却未曾阻拦谢璧行事。
谢璧动作利落干净,将点燃的火器放置在船体和锁链相接初,一声巨响,江晚月颤抖着缩了缩肩头,预想的疼痛却并未降临,下一瞬,有温暖沉稳的胸膛毫不犹豫贴在自己背上,有人用血肉之躯,将自己和飞溅的火星,崩裂的船板隔开。
熟悉的雪梅气息萦绕,过往的恩怨若走马灯在眼前飞速闪过,江晚月能察觉谢璧被巨大的冲击力带的身影一晃,耳畔响起低沉的闷哼声。
谢璧带江晚月跳入水中,江晚月手上的锁链未曾拆除,在波涛中轻晃,谢璧似是呛了几口水,却仍将江晚月护在身前,两人游起来显然力有不及,秦朗立刻在水中接过江晚月,带着孙女向岸边划去。
好在小船离岸很近,几人很快上了岸。
江晚月脸颊苍白,双眸紧闭的躺在秦朗怀中,谢璧背部被火器所伤,被水洗濯后又很快渗出血色,他咬着牙,在众人的搀扶中倒下。
闹出这等人命关天之事,两家的婚事自然办不下去。
裴昀走到秦朗面前,低声道:“不管如何,姑娘都可先去裴家安歇片刻,家宅干净卫生,也能方便姑娘静养。”
秦朗拒绝了,他不愿江晚月暂住在裴家,一行人径直去了稍远些的潭州秦宅。
裴昀想要前去相送,也被秦家人客气的劝阻了。
裴昀半晌才回过神,在人群外,眼睁睁的望着谢璧随秦家人一道离去。
今日,他和江晚月皆是一身大红喜服。
但看起来,谢璧和江晚月,更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可他若真怨,也该怨自己。
江晚月出事时,他也心急如焚,可他却没想过,可以直接跳入水中,不顾一切朝船游去。
可谢璧想到了,他救人时,决绝,果断,带着破釜沉舟的勇气。
裴昀眸光黯然,缓缓握紧掌心。
他常常怨怪晚月的前夫,可他今日所为,连前夫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