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酒时醒
既然赵珩不?准她过去,她就?不?去好了,在琼安院该吃吃该喝喝,好好调养身子。
封太医说她年纪小,月信不?准也是会有的,加之刚跨越大半个晋朝来到京都,平日保持好心情,早睡早起,再?辅以?几副汤药,应无大碍。
闲暇时她还可以?请教落眉剑法和功夫。
主仆几个在琼安院倒也热闹有趣。
转眼到了二月中旬,刚刚回暖的天气因为几场雨又骤然降下来,白马寺传来太后身体抱恙的消息。
终归是年纪大了,尽管身边有太医随侍,还是会有不?爽利的时候。
皇帝重孝道,得到信便?嘱咐妤贵妃……哦不?,如今是皇贵妃,掌好后宫诸事,自己则与淑、娴二妃并五皇子六皇子亲自前来探望,再?想劝劝老人家搬回宫里去休养,可惜太后一心清修,更?嫌宫里四?四?方方的天儿闷得慌,最后还是将皇帝打发了回去。
下了牵云山,苟富贵眼瞧天色不?早,恐赶路回宫累及龙体,便?提议不?如在宫苑住一夜。
皇帝想起一月不?见?的三儿子,遂同意了。
王嬷嬷过来告诉知?意时,她正给院子里的流浪猫喂食。
皇帝来了是大事,不?过听说他们一行人先去了听松阁,她便?停住了要去问安的脚步,再?想那边父子说话叙旧,不?宜打扰,还要安排两位妃子与皇子们的住所,定是忙碌,反正空等也是等,干脆叫梅香快快去准备鱼竿诱饵来,先去湖畔钓两条鱼,一面吩咐冬青留意那边的传召,好及时报信。
其实皇帝是九五至尊,自然什么山珍海味都吃过,可她亲手钓的鱼多少算得一番心意,毕竟她也没?什么好东西?能孝敬皇帝这个名义上的父皇的。
听松阁这边,赵珩自晌午喝下汤药昏睡至今,皇帝舟车劳顿,来瞧了眼,觉着三儿子比出宫前更?清瘦憔悴了,一时也不?忍把人叫醒,便?与娴妃去隔壁天香阁喝茶休憩。
淑妃不?愿凑过去跟娴妃争这朝夕之宠,便?指挥宫婢去洒扫院子,准备晚膳。
宫苑很大,每个嫔妃按照往常惯例是有自个儿的院子的,就?如在后宫中一般。不?过今年有些例外?——太子被废到此处休养,废太子妃却没?有和太子住一起,琼安院原来是给皇子公主住的。
本来这也不?算什么事,反正几十个院子,随便?哪个住不?得?
焉知?五皇子和六皇子在听松阁玩闹疯跑一圈,便?道今夜就?要住在这。
淑妃能管教自己的五皇子别胡闹,却管不?了娴妃那个调皮张狂的六皇子,也懒得管。
眼瞧六皇子闹得凶,死活不?肯离开听松阁,屋内废太子也被吵醒了,淑妃略一思量,干脆去天香阁请皇帝拿个主意。
一则,闹事的是六皇子,皇帝要厌烦斥责,也是斥责其母娴妃。
二则,也可看看如今皇帝对废太子到底是什么态度。
皇帝闻言,却只是微微蹙眉,也没?斥责六皇子,摆手道:“珩儿养病需安静,确实不?宜有孩子闹腾打扰。既然他醒了,朕也过去瞧瞧吧。”
皇帝带着淑、娴二妃回到听松阁,才将走近庭院,却先听到一阵凄厉的哭喊声,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不?好,是轩儿在哭!”娴妃眉心一紧,急忙先跑过去。
皇帝蹙眉随后,进?了内院只见?三儿子坐在轮椅上,神情冷冰冰,而六儿子摔倒在地,揉着红肿眼睛正哭,两人中间?横着一根粗粗的棍子。
娴妃心痛地抱六皇子起来,忙问:“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六皇子吸着鼻涕泡儿,很是畏惧地抬手指了指赵珩,只是一下又缩回手,一个劲儿地哭。
娴妃发现?他手臂红肿了一块,眼泪也涌了出来,委屈看向?皇帝:“您瞧,轩儿这嫩生生的手都被打红了!”
皇帝负在身后的掌心忽地一紧,狠狠蹙眉瞪向?赵珩,满眼失望地责问道:“过了三月你就?二十有一了,怎么这点心胸都没?有,还要为了一个院子跟你六弟大打出手?他才七岁啊!”
六皇子听得父皇为自己做主,这才倒豆子一般控诉道:“三皇兄叫人把我丢出去,可我担心三皇兄,想陪陪他,给他说笑?话,可三皇兄却抡棍子……打我,嗝……好痛!”
皇帝的脸色别提多难看,然而赵珩从始至终都漠着一张脸,既不?说话也不?拿正眼瞧他们。皇帝心口这股愠怒越发压不?住,威严命令道:“还不?给你六弟赔礼道歉?”
赵珩冷嗤一声,别开脸。
皇帝的天威正被肆意挑战轻蔑,几乎要冲过去,但被娴妃抱住腿,娴妃摇头劝道:“皇上息怒啊,三皇子病中确实不?喜人吵闹的,可怜轩儿一番好心,我们母子今夜囫囵个将就?一夜也不?是使不?得,还望您千万别动怒伤了龙体啊。”
皇帝听着这番话,心疼不?已,忙扶哭得梨花带雨的娴妃起来,重重朝赵珩挥袖,当众骂道:“逆子!你瞧瞧你如今可还有半点为人子的模样?朕真是没?白废你!如此低劣丑恶的品行,上不?尊父,下不?爱护幼弟,即使没?断腿也不?堪储君之位!”
赵珩闻言,扯唇笑?了笑?,无悲无喜的漆眸如一口干涸枯井,再?没?有半点波澜。
天边黑云翻滚,随着一道闷雷响起,冰寒雨丝骤然倾斜而下。
战战兢兢服侍在旁的奴仆内侍们赶忙跑进?屋里取伞来,遮挡各位主子进?屋避雨,短短一瞬间?,内院里不?管是怒不?可遏的皇帝,受委屈的娴妃与六皇子,还是看好戏的淑妃与五皇子,都走干净了。
淅淅沥沥的雨幕里,一把把撑开的伞面没?有一个是遮挡在赵珩身上的。
似乎谁也没?有想起这位曾经深得皇帝信任、满朝文武称赞不?绝,如今却双腿残疾虚弱无比,连一丝冷风也吹不?得的三皇子。
赵珩微微仰头,阖了阖眼,任由雨丝变为如注暴雨无情冲刷下来,衣袍尽湿。
或许就?这样死去,也算解脱了吧。
不?用再?管这双残疾的腿,不?用每日喝苦臭浓黑的汤药,不?用每夜梦魇里听见?母亲和睦睦的求救哭泣。
他想。
迟早所有人都会厌恶他,放弃他,忘记他。
第31章 亲一下不行,就两下,三下!……
宋知意刚提着两条肥美鲜嫩的鱼儿回到?宫苑门口,没想到?倾盆大雨说下就下。
她们没带雨具,只好先在?屋檐下避避。
这?时候穿着蓑衣的冬青拿了三把伞找过来,知意看这?雨势非但?没有减弱的架势,反而愈下愈大,便问冬青:“听?松阁那边有人来传过话了吗?”
冬青摇摇头,边撑开伞面替她遮挡瓦背水流淌下地面溅起的水花,边说:“奴婢远远瞧着那边宫婢内侍来来往往忙上忙下的,又有两个妃嫔皇子,估计皇上一时还抽不出空来。”
“也罢,等雨小些?咱们再回去?吧。”宋知意把最外边的落眉往里头拉了拉,心想皇帝若是想不起自己,那就等明日圣驾回宫再去?送送,也算表了心意。
雨声哗啦不停,山林间?密叶枯枝被打着发出窸窣声响。
主仆几个百无聊赖地看着地面一朵朵盛开的水花,宋知意觉着有些?像除夕夜放的烟火,只是水花纯净剔透,没有烟火那样绚丽多姿的色彩。
她又不禁想,赵珩此刻在?做什么?呢?皇帝会?不会?对这?个儿子心存愧疚怜悯,那样的话,或许父子二人能温情地坐下来用顿晚膳吧?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急切的“皇子妃”。
宋知意回过神来,茫然转身?,却是见庆嬷嬷奔走在?雨幕里的焦急身?影,待到?近前来,她才看清庆嬷嬷难看的脸色。
“怎么?了?”知意微微蹙眉问。
庆嬷嬷一把握住她的手,力?道又大又紧,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目光闪烁着令人看不懂的复杂深意,只说:“请您先跟老?奴来。”说罢便拉着知意走进泼天阴暗的雨幕里。
冬青“哎”一声,赶紧打伞跟上去?挡挡。
宋知意不明所以,路上追问道:“嬷嬷,你倒是说句话呀,到?底怎么?了?”
“殿下不肯向六皇子道歉,惹恼了皇上,皇上不准任何人给殿下送伞,也不准人推他进屋里来,“话没说完,庆嬷嬷一向沉稳的声线已隐约带了哽咽,“殿下,殿下此刻还在?院子里淋雨。”
宋知意震惊不已,声音都拔高了:“他那身?子骨怎么?能淋这?样寒冷淅沥的大雨!他会?死的!”
“是啊!”庆嬷嬷想,皇帝怎么?能不知道这?回事呢,又怎么?能忍心因为一些?小摩擦就这?么?残忍地对待自己的亲儿子呢!
宋知意心里也跟燃了把火似地急起来,又问道:“皇上为什么?非要殿下向六皇子道歉?”
庆嬷嬷言简意赅地说:“六皇子非要住殿下的听?松阁,殿下不喜,一来二去?就闹得有些?不愉快,六皇子生母娴妃惯来是个会?哭闹博取皇上怜爱的,加之六皇子也一个劲的哭,殿下冷若冰霜,始终一言不发,皇帝就动了怒。”
宋知意的震惊里又多了抹不解的无奈,她还以为发生了天大的事情,没想到?只是这?样鸡毛蒜皮不值一提的小事,“宫苑这?么?大,哪个院子不能住?皇上未免也太?偏心了,手心手背都是肉,怎么?非得惯着六皇子胡闹?”
冬青听?了这?话赶忙拽拽知意袖子:“您总念叨着要谨言慎行,隔墙有耳,这?话万一被旁人听?见可不好。”
宋知意郁闷地哼了声,不知想起什么?,突然停下脚步,拉住冬青快步往回走。
庆嬷嬷当即僵在?原地。
难道,如今连皇子妃也不愿掺和这?件事为殿下说两句话了吗?
皇后已故,皇贵妃心怀不轨,太?后一心清修,两耳不闻窗外事,普天之下又还能有谁是真心挂念殿下的?
方才黑鹰倒是出来跪求皇帝开恩,可惜皇帝一瞧他们这?群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暗卫就来气,当场只道:“一个没有政务加身?的废太?子,只管静心养病便是,私底下还搜罗你们这?群人来做什么??想谋反吗?”
帝王一怒,直接废除暗卫队伍。
眼下庆嬷嬷真是走投无路了。
殊不知,宋知意只是赶回去?从梅香手里把那两条鱼给提过来,然后拉住愣在?大雨里不知所措的庆嬷嬷,“咱们快走吧!只怕去?晚了殿下的身?子熬不起呀!”
庆嬷嬷喜极而泣,连忙将伞面朝知意倾斜。
几人冒雨赶去?听?松阁。偌大的庭院里果然只有赵珩孤零零地坐在?轮椅上,他浑身?都被雨水浇透了,冷峻脸庞泛出异样病态的惨白,双唇毫无血色,瞧着,仿佛轻轻一碰就要碎掉。
宋知意几乎才看一眼,心尖就仿佛被什么刺中一般涌出尖锐的疼意。
他怎么?就不能先向皇帝低个头呢!
好歹命要紧啊!
可是当宋知意拿过伞为他遮住大雨,他睁开那双被雨水冲洗得冰冷寂然的双眼,她才后知后觉明白,他恐怕连这?条命也不在意了。她心里又软又疼,轻抚去他深邃眉眼的雨水,急急道:“你,你等我!”
赵珩黯淡无光的双眸慢慢恢复清明,漫天雨线如刀锋,却倒映出宋知意那张焦急又忧心的脸庞。
她不是也同样厌恶他么,还来做什么?。
他等她,又能等来什么?。
赵珩双唇嗡动,可惜还没发出声音,宋知意已经?独自跑进雨里。
她一路来到?主屋的屋檐下,身?上湿了大半,好在?手里的两条鱼还是活蹦乱跳的。
守门的两个内侍朝她投来紧张的目光,宋知意想起皇帝盛怒,恐怕直接在?外边喊会?惹得皇帝也生她的气,得不偿失,便好言跟这?内侍道:“劳烦你进去?通禀一声,我有话求见圣上禀明。”
内侍为难地看着她,半响摇摇头,委婉说:“您还是稍后再来吧。”
宋知意自然可以稍后来,可是赵珩的身?子等不起一个没有期限的“稍后”,她扬了扬手里的鱼,再说:“这?是我亲自去?湖边钓的,要献给父皇。”
另一个内侍便道:“厨房正在?做晚膳,您大可先拿去?给厨娘处理了,待晚膳皇上看到?,自然明白您作为儿媳的一片孝心。”
宋知意真是要气死了,这?个冥顽不灵的死太?监!她哪里等得了厨房把鱼炖成汤,当即便要扬声在?屋外喊一声“父皇”。焉知这?时一名端着热茶的宫婢走上前来,腾出一手拉住她,摇摇头递给她一个眼神。
宋知意觉着这?宫婢有些?眼熟,等宫婢进屋后她才回想起来,这?不正是大年初一跪在?梅园的那位露水姑娘!她当时给了露水一个暖手的汤婆子。
露水进屋奉茶,也不知说了什么?,片刻就出来对知意说:“皇上叫您进去?。”
宋知意来不及感激露水,匆匆进门。
屋内银丝炭烧得正旺,干燥温暖,与外边的阴暗冷湿截然不同。皇帝喝着茶,娴妃正心疼地给六皇子上药,其侧淑妃与五皇子也在?,几人有说有笑?。
宋知意却仿若一个误闯的局外人,看着这?其乐融融的一幕,心口有点发堵,酸酸涩涩,不是个滋味。
她自出生便是爹娘兄长的心头宝,小时候即使做了错事也没被重?责过一句,从来不知,原来家人与家人之间?还会?有这?般冷落与隔阂,也突然就明白了,赵珩为什么?没有向皇帝服一句软,若她是他,也断不会?说一句话的。
可是此刻她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扬笑?向皇帝与二妃请安。一句“殿□□弱不宜淋雨”几经?曲折到?了嘴边,到?底还是换成:“父皇,儿媳听?闻您来,特?意去?钓了两条鲜鱼,不知您喜欢炖汤还是清蒸红烧,不敢擅自吩咐厨娘做主。”
皇帝自然晓得她这?时候求见是想给那个逆子求情,本来不大情愿见,闹心得很。然而听?闻这?番恭敬的话,再肃穆的神色也不由得勉强好了些?,抬手示意她起来,新奇问:“你还会?钓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