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酒时醒
可宋知意也不是喜欢他。
赵珩不欲再深想,低声说,“回吧。”
宋知意应下来,二人行过听夏堂外的抄手游廊,却见院子里皇帝与皇贵妃携手漫步的悠闲身影。
宋知意暗叹真是不巧,正想转头换条路回琼安院,岂料正是此时,一双双幽绿的眼睛忽然从花圃里跃出来。
宋知意奇怪皱眉,还?没看清那些东西是什么?,它们就从四面八方猛地扑向?皇贵妃。
皇贵妃摔倒在地,尖叫声四起,瞬间打破宫苑的安宁。
宋知意下意识要?过去帮忙,被赵珩拦住,他沉声道?:“你叫侍卫过来便是。”
“好,好。”宋知意有些被吓到,闻言忙去。
附近也有巡逻的侍卫,听到这边声响纷纷扛火把赶过来查看。
月色朗朗,庭院不算幽暗,有了火把照亮,更是清晰如白昼。赵珩看着?众人簇拥过去,抬走皇贵妃,护着?皇帝离开?,铺着?鹅卵石的地面上却残留一摊血迹。
……
听夏堂出事,方才退下的各宫嫔妃闻声赶来,皇贵妃已安置在内室由太医看诊,皇帝焦灼地在外头踱步,脸上被挠伤的痕迹也没心?思管。
不多时,侍卫们陆续把方才突然扑出来作乱的东西抓到了,关?在笼子里呈上来。
娴妃大惊:“怎么?会?有这样体型健硕的黑猫?我?记得宫苑里,只有琼安院是养猫的,当时还?夸三皇子妃心?善呢……”
此话未落,皇帝眼神犀利地朝赵珩还?有宋知意看来。
其余人纷纷避开?身形,皇帝负手身后?,脸色铁青,一步步朝他们走过来。
宋知意本是忧心?地等着?里面太医看诊的结果,没想到祸事忽然沾染到了自个儿身上,忙不迭要?跪下解释,然而赵珩不徐不疾地拉住她手腕。
皇帝已站定他们跟前,审视地看了眼宋知意,居高临下,一字一句,愠怒质问赵珩:“是你?你还?错怪你姨母害死皇后?是不是?你想害死她的孩子给你的弟妹报仇是不是?”
帝王一怒,威压如雷霆扑面而来。
宋知意不禁背脊发寒,忧心?地看向?赵珩,唇瓣嗫嚅很想开?口说些什么?。
赵珩只是冷笑一声,已先开?了口:“皇上的意思,是我?残疾坐在轮椅上、被废后?权势地位全无、连几个贴身保护的暗卫也被你撤下,却还?能设计谋害皇贵妃?”
宋知意顾不得赵珩扼住她的手,匆匆跪下道?:“请父皇明?察,儿媳院子里都是受伤的小?流浪猫,毛色有白的黄的灰的,唯独没有黑色的,且自从您来了后?,儿媳都是叫底下人关?起来不准跑出屋子的,您大可派人去琼安院盘查问话。”
“况且……我?们根本不知道?皇贵妃娘娘怀有身孕啊!”
宋知意虽在那夜与皇贵妃说话时观察出些端倪,可这几日少见皇贵妃露面,怕赵珩听闻心?绪不好,也从未跟他提过,只当没有这回事。
因为?着?急,她声音微微发抖。
赵珩神色愈发阴沉,重新握住她的手腕,用力把她拽了起来,嗤道?:“没有错处,为?何要?给这个连自己?的妻子孩子都护不住,只会?气怒责问无辜的男人下跪?”
话音将落,鸦雀无声的厅堂传来一声重重的巴掌声。
宋知意吓得小?脸惨白,抬头只见赵珩被皇帝一掌打得侧了身子,尚带伤痕的右脸赫然是一个鲜红的巴掌印。她呼吸都停滞了一瞬,下意识扶住赵珩,不敢置信地看向?皇帝。
她怎么?也想不到,上午才大笑着?给她赏赐七宝璎珞的皇帝,夜晚就变成这般粗暴无理。
皇帝怒不可遏,打完便疾步回到上首座位,寒声叫人立刻去琼安院盘查。
赵珩缓缓抬手蹭了蹭嘴角滑下的血痕,一双清凌眼眸遥遥睨向?皇帝,极尽讽刺地呵笑一声:“怎么?,被我?说中了,便恼羞成怒想用一个巴掌堵住我?的嘴?可我?偏要?说!”
他一字一句,清晰响彻大厅:“当日是戎狄锋利残忍的砍刀,你护不住,今日是几只训练得当的猞猁,你还?是护不住。不论是为?人夫,还?是为?人父,你都令人失望透顶!”
“你,你……逆子!!!”皇帝气得双手直哆嗦,刚坐下不到片刻,又火冒三丈地冲下来,高高扬起手。
宋知意身子颤抖地紧紧抱住赵珩。
赵珩沙哑的声音从她扑通扑通跳得飞快的怀里传来:“当日我?惨死腹中的弟妹,更是你的亲生骨肉,我?心?痛,难道?你就不心?痛吗?稚子无辜,我?即便恨透了她,也不会?伤害一个未成形的无辜婴孩,否则,我?与她又有何两样?”
身后?的巴掌高举半响,终究是没能落下来。
里间不断传来皇贵妃凄厉的痛苦喊叫,有太医急匆匆跑出来,满头大汗,胆战心?惊地跪地禀报:“请皇上息怒,皇贵妃摔倒受惊,加之先前胎像本就不稳,腹中的孩子……没保住。”
赵珩扯唇一笑,鲜血不断从他嘴角滑下来,他喃喃说:“这便是自作孽,报应终到己?身。”
皇帝简直要?被气死了,巴掌落不下来,只能硬生生收回去,攥成拳头,脸色铁青道?:“三皇子疯了,疯了,赶回去!幽禁!”
第51章 单薄消瘦的身子从轮椅上跌跪下……
皇帝一声?令下,立侍两侧听命的侍卫当即上前来,他们腰胯佩剑,身量威武高大,映衬之下,知意?挡在?赵珩面前的身影是那么纤细娇小,柔弱无助。
赵珩缓缓将她拉开,抬眸眼神冰冷地睨着站立跟前的两个侍卫,二人犹豫不敢动作,赵珩张了?张口,却抑制不住地猛咳了?声?,咳出一口瘀血,他的声?音更是含了?沙砾一般低哑:“如今事态尚未明朗,你就要赶我?走?”
宋知意?只觉心跳都快要被吓停了?,连忙抓住赵珩的手摇了?摇,示意?他别说了?,她再度跪下来,趁皇帝勃然大怒前急声?开口道:“父皇,殿下病情一直反反复复,方才确是糊涂说疯话了?,此乃无心之失,儿媳代殿下向您赔罪,还请您息怒,千万别往心里去,当务之急是娘娘的身子和查明逍遥法外的真凶啊!”
要是真被赶走了?,满堂嫔妃没有一个会为她们说话,皇帝又是个偏听偏信的,那岂非任由真凶把脏水泼到他们身上?
罪名一定,待事情过后,皇帝走了?,宫苑被封起?来,他们出不去,很难再查明还个清白。
赵珩的手被宋知意?紧紧握着,她看到赵珩猩红眼底呼之欲出的失望和痛心,纵然她能体会他如今的心境是多么心酸难过,可是没有办法,皇帝掌握他们的生死,她只能恳求地对他摇头。
——不要争执,更不要再戳皇帝的短处,哪怕这?是事实,也不能。硬碰硬对他们如今的处境而言实在?没有一点好处。
赵珩深深看着宋知意?,她跪在?自己身旁,浑身颤抖,总是笑盈盈的脸庞此刻却是慌张和畏惧。
他心底跟着抽痛,泪光一点点涌上来,模糊了?知意?的脸,又无可奈何地阖了?阖眼,将泪光压下,再开口,低沉的嗓音一字一句尽数变成谦卑和恭敬。
“儿臣是疯了?,还请父皇恕罪。”
话落,单薄消瘦的身子从?轮椅上跌下来,发出“扑通”一声?闷响后,以?一种狼狈的姿势跪坐在?地上。
宋知意?始料未及,愕然睁大眼眸,双手先一步给出反应扶住了?赵珩。
皇帝这?才扭头瞧了?他们一眼,怒气稍缓,然唇角依旧紧抿着,一言不发。
两个侍卫见状便默默退至一旁。
这?时?候去琼安院盘查的侍卫回来了?,所有的流浪猫都被装在?一个铁笼子里,还带来了?梅香和两个粗使宫婢。
侍卫禀报道:“确无黑猫,属下过去时?这?些流浪猫也是被关在?屋子里的,请皇上示下。”
皇帝蹙眉走下来,细细打量几眼,小小一只的流浪猫满眼恐惧地报团蜷缩在?笼子边角,与?那些体型健硕的黑猫截然不同。
这?是肉眼可见的,无需辩驳怀疑。
宋知意?稍稍松了?口气,赵珩半靠在?她怀里,止不住地咳起?来,她慌慌张张地用袖子给他擦去嘴角的血渍。
赵珩咳停了?,才看向苟富贵说:“我?记得苟内侍曾在?万兽园待过一段时?日。你再验给皇上瞧瞧,那是黑猫,还是猞猁。”
苟富贵点点头,恭敬向皇帝请示可准。皇帝挥了?挥手。苟富贵才打开铁笼子放出一只黑猫来,在?场妃嫔们纷纷吓得避开十几步外,然而苟富贵几招手势下来,那只黑乎乎的大东西叫跳便跳,叫坐便坐,出奇的听话。
皇帝脸色越发探究,苟富贵示意?侍卫们把那只东西重新关好,拱手垂头禀报道:“回皇上,如三殿下所言,这?些东西虽像极了?猫,却是猞猁。猞猁体型较猫庞大,尾巴粗短,四?肢健壮有力,常居于密林野外,凶猛者以?猎捕野猪山鹿为食,有的甚至可以?与?狼一战,若要驯服听话,少则也得花上一两年的功夫。”①
所以?,又怎么可能是病重起?不来床的赵珩所豢养?宋知意?一个娇娇女?,更是收养不了?此等凶物?。
皇帝听完,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可他脸庞紧绷着,还是没有看跌跪在?地上的三儿子和三儿媳,豁然转身,犀利的眼神掠过在?场众人,厉声?吩咐道:“今夜事情查不明,所有人不得离开半步。苟富贵,你立刻带人盘查各个院子,不得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苟富贵领命而去,听夏堂陷入一片死寂。
梅香跪在?知意?身边,很小心地抬头看了?她一眼,神色惶惶而焦急,似乎有话埋在?心底说不出。
宋知意刚松缓下来的一口气又提了起?来——难不成他们院子会有猞猁?
可是这?个时?候,她们谁也走不开,甚至连一句话都不敢说。
只能焦灼不安地等着。
宋知意?扶着虚弱咳嗽的赵珩,已经开始预想最糟糕的后果,若是真从他们院子搜出来什么不该出现的,皇帝大怒,要打要罚,幽禁贬斥,抄没金银财物……最差的结果,应该也能保得一条命吧?
一则赵珩好歹是皇帝亲儿子,本就病弱之身,如今又主动跪下低了?头,虎毒不食子,那日皇帝对靖阳侯世?子的处罚也并没有直接赐死。
二则她还有爹爹和兄长,他们得知后一定会为她奔走想办法的。
有道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更有道是身正不怕影子斜。
宋知意?稳住心神,思?忖真若如此该如何辩解才是最有效,边暗暗朝梅香摇头,如今轻举妄动,那就是做贼心虚的表现,更要被人抓住把柄。
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夏堂外终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宋知意?忐忑回头,看到以?苟富贵和赵景为首的一群人回来。
后头还用绳子套着一个面生的内侍拖进来。
这?内侍不是琼安院的,宋知意?看着面生,可不敢放松警惕。
皇帝疾步走过去一瞧,却是有些认出来,回身怒瞪过来。
众妃嫔胆战心惊地伸长了?脖子,想看看是谁的人。
娴妃本着看热闹的心,谁曾想看清楚后,双腿一软,险些吓得跪下来,她不敢置信地跑上去揪住那内侍的耳朵,“福生!?你怎么在?这??”
赵景抓住福生的手伸出来,露出一手与?猞猁身上一般的毛,“此人做贼心虚,正要逃跑出宫苑!”
“不可能!”娴妃眼睛瞪得铜铃大,“福生就是个伺候六皇子的马奴,怎么会——”
话未说完,皇帝怒不可遏,一巴掌扇得娴妃跌倒在?地,居高临下地逼问道:“原来是你?你还敢狡辩?”
娴妃捂着发痛的脸颊,惶恐摇头,连连喊冤道:“不是臣妾,绝不是臣妾!”
赵景狠狠丢开福生的手,福生当即磕头道:“皇上恕罪,都是娘娘吩咐奴才这?么做的,娘娘,求您救救奴才啊!”
娴妃一张如花似玉的脸登时?惨白,抱住皇帝的腿凄厉喊道:“请皇上明察,臣妾从?未指使过福生,更不知那什么黑猫还是猞猁……四?殿下忽然抓福生这?个卑贱东西来,一定是想给三殿下洗脱嫌疑!四?殿下如今是皇贵妃的儿子,岂能不知晓皇贵妃怀有身孕,说不准早悄悄说给四?殿下听又一起?合谋陷害皇贵妃,如今又栽赃给臣妾!”
赵景气红双颊,像是被戳中心事一般急急道:“你胡说,我?根本没告诉过三哥!”
这?话落在?皇帝耳中,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
皇帝犀利的眼神终于看向三儿子。
宋知意?下意?识摇头,欲开口辩解什么,赵珩按住她的手,声?息虚弱道:“父皇明察,儿臣说过,稚子无辜,不论我?知不知晓皇贵妃怀有身孕,都不会,也没有手段行此歹毒之事。敢问苟内侍,可从?琼安院搜查出什么来?”
苟富贵朝皇帝摇头。
此时?,赵珩忽然伏地吐出一口鲜血,宋知意?慌忙搀扶,边哭诉道:“殿下本就命悬一线,活一日少一日的,又哪里有心思?去琢磨那些害人手段!若母后在?天有灵,求您惩治真凶,保佑殿下平安啊!”
提起?先皇后,皇帝负在?身后的手骤然一紧,不忍再看三儿子以?及满地的血,如今没有证据证明此事与?三儿子有关,那么,就是他一气之下冤枉这?个病弱不堪的儿子了?。
可谁叫逆子口出狂言,忤逆不尊?
皇帝威严目光最终落在?喊冤的娴妃身上,咬牙切齿道:“来人,拉这?个毒妇下去关起?来,刑审福生。”
侍卫立即上前,娴妃的冤屈求饶声?很快消失在?无边夜色里。
内间有太医来说,皇贵妃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