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姜令檀的呼吸,却不受控制地乱了。

  她一双眼睛,被他干燥宽大的掌心蒙住,微颤卷曲的睫毛划过他掌心,好闻的迦楠香混着一缕淡淡的药香的气息,强烈得要渗透她身体的每一处角落。

  她从未在清醒的情况下,和旁人贴得如此之近,何况这人还是金尊玉贵不可轻慢的太子殿下。

  加上眼睛被蒙住,乌篷船外鱼儿从水下摇曳而过、鸟雀在空中振翅,还有树叶落下的簌簌声全都成倍地放大,清晰可闻。

  自然也包括了岸边,二皇子压着宫女,宫女压抑的哭喊声,和二皇子口中孟浪令人作呕的声音。

  乌篷船舱内,姜令檀指尖本能地攥紧了落在膝头的袖摆,骨节因为用力过度而稍稍泛白,她掌心里是黏腻腻的冷汗,坐立难安。

  更何况只要一想到和她同在乌篷船里的男人,是这世间最高洁如皎月的太子殿下,她就觉得这是一种明晃晃对神明的亵渎。

  船在荷池里悄无声息行远,落在耳边令人尴尬窒息的声音也渐渐淡去。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姜令檀呼吸憋得都要两眼一黑喘不过气时,男人落在她脸颊上的掌心终于慢条斯理挪开。

  姜令檀这才发现,她紧张之下攥在掌心里的衣袖,竟然是太子殿下遮住她眼睛时,落在她膝上的袖摆。

  霜白色勾着佛莲宝相花纹的华贵衣袖,已经被她沁了薄汗的掌心揉皱浸湿,就像玉莲沾染上凡尘,有了情欲反倒叫人不安。

  “对不起。”

  “臣女会想办法赔殿下一身衣裳。”

  姜令檀见男人似笑非笑的目光望过来,她赶在他开口降罪前,急忙伸手比划道。

  那样贵的衣裳她定是赔不起的,本以为她这样说,善良的太子殿下就不会跟她一个小小的庶女计较。

  可她没料到,男人却颔首默许了。

  姜令檀贝齿轻轻咬住下唇 ,鼓起勇气伸手,柔软的掌心小心把他衣袖抚平,然后又解下系在腰间的荷包,倒出里头所有的碎银。

  这些银钱在寻常人家恐怕够上小半月饭食,但买太子殿下袖摆那点霜白的布料恐怕都不够一半。

  “孤收下了。”

  “不怪你。”

  男人唇角轻牵,冷白指尖点了点姜令檀掌心里那些碎银,随意拿走了其中一颗后,嗓音低低,漫不经心朝她道。

  姜令檀见他收下,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

  乌篷船无声无息绕着整个荷池行驶半圈,然后在一处隐蔽的岸口石阶前停下,从石阶走上去就能回到荷池另一侧贵女们相聚扑蝶的地方。

  “十一姑娘。”

  姜令檀抬步踏上石阶前,忽然听到身后男人在喊她。

  他独有的声线,像是雪中琼花,自有一股琳琅珠玉的贵气。

  她下意识侧身回眸,却骤然跌进了对方深不见底,不见半丝情绪的眼眸中。

  “后会有期。”

  他声音很轻,指尖慢条斯理把玩着一颗碎银,眼底极快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然。

  对于太子殿下这句“后会有期。”

  姜令檀并没有深想,眼下赏荷宴将散,她得快些回到周氏身边,加上之前荷花池岸边二皇子那样尴尬叫人荒谬的事情。

  她只要想到,心底就泛起一股劫后余生的后怕。

  好在这些年,她一直谨慎小心,心底生出的直觉从来没有出过错。

第16章 出府“上香”

  夏夜。

  月上枝头,暑气渐消,长秋宫寝殿内华灯璀璨。

  赵贵妃刚沐浴过,慵懒倚在窗前的美人榻上,衣带半松,乌发垂地。

  她身后跪着两个宫婢,手里拿着干净巾帕,小心翼翼帮她绞干发丝上残存的水珠。

  “你们先下去。”

  魏嬷嬷面色凝重从外边走进殿中,抬手朝周围的宫婢挥了挥。

  贵妃眼帘轻掀,侧眸看了过去,声音淡淡问:“这是怎么了?”

  魏嬷嬷气息微喘,声音也不如平时稳重,她站在赵贵妃身旁略显忐忑道:“娘娘。”

  “今日赏荷宴,二皇子殿下强行要了湘兰的身子,伤得厉害,连床都下不了。”

  “什么?”

  赵贵妃一愣,猛地睁开了眼睛。

  她沉着一张脸,语气极不满道:“好端端的,皇儿怎么会要了湘兰,可是湘兰自己不检点,去勾引他?”

  魏嬷嬷摇了一下头:“湘兰只说,是得了娘娘的吩咐,去寻二皇子回长秋宫给腿上的伤换药,结果二殿下突然发难。”

  赵贵妃微眯的目光看不出喜怒,她望着天上银钩一样的月牙,长长叹了口气:“算了。”

  “你亲自去库房拿点东西,赏赐给湘兰。”

  “再找个信得过的婆子,把避子药加到她的饭食里,告诉湘兰,今日这事就当没发生过。”

  “是。”

  “老奴这就去,请娘娘放心。”

  ……

  魏嬷嬷安抚完湘兰回来,发现赵贵妃依旧靠在美人榻上,也不知看向何处怔怔出神,瞧着比方才疲惫不少。

  她见状轻手轻脚上前,压低了声音问:“娘娘还在为二殿下的事烦心?”

  好半晌,赵贵妃长叹了口气:“本宫思来想去,长宁侯府十姑娘是个不错的孩子。”

  魏嬷嬷心里咯噔一声,已经多少猜到,恐怕是因为二皇子强要了湘兰这事,成了贵妃娘娘心里对侧妃人选犹豫不决的,最后一根稻草。

  果不其然,她就听到赵贵妃忍着气说:“你也知道,二皇子年岁小人还没个定性,若侧妃过于美貌,他日后难免沉迷美色,耽误了正事。”

  “姜十姑娘这样的,最好不过。”

  “本宫心意已定,也免得夜长梦多,你立刻让人把二皇子唤来。”

  “本宫有话问他。”

  二皇子今夜来得倒是很快。

  他英俊的眉眼透着几分浮躁,脸上一点也看不出来把湘兰折辱后的虚心,行了礼就上前道:“不知母妃深夜唤儿子前来,是为了何事。”

  赵贵妃冷冷瞥了他一眼:“谢承燕!你强要湘兰,是连我的面子都不顾了?”

  二皇子眼神有瞬间的阴鸷,转而脸上又露出笑来:“儿臣知道湘兰是母妃心疼的婢子。”

  “但湘兰那小东西先勾引了儿臣,儿臣年少,哪经得起她那样引诱。”

  赵贵妃虽然生气,但也不会因为一个婢女把自己的儿子如何,她当即话锋一转道:“今儿赏荷宴,我瞧中了长宁侯府姜家十姑娘。”

  “姜家?”二皇子霎时笑了。

  他想到了今日钟粹殿里,那个雪白发光,娇如幼兽的少女,更让人血脉偾张的是,这样的尤物竟然还不会说话,若是束缚在床榻上,可比他私下悄悄养在宫外的那些小倌、瘦马有趣多了。

  二皇子不禁舔了舔嘴角,笑道:“巧了。”

  “儿子也看中了长宁侯府姜家的姑娘,是个无足轻重的庶女,不会说话,儿子瞧着喜欢,想纳进宫中当个宠妾玩玩。”

  今日赏荷宴见的贵女太多,赵贵妃一开始并没有把二皇子的话放在心上,等听到“不会说话”几字时,她脸色顿时就变了,想也未想直接拒绝:“不行!”

  若是寻常庶女,赵贵妃兴许也就答应了,可长宁侯府那个庶出姑娘却是不行的。

  因为那孩子和周氏嫡女站在一块时,硬生生把才情气质都不差的十姑娘,衬成了婢女。

  特别是那一双眼睛干净透彻,似笼了清晨的珠露,令人心软又貌美非常,眼下身段虽还未长开,但出不了几年,定是个名动玉京的人间绝色。

  若把这样的美人放在二皇子身旁当个妾室,以赵贵妃对自己孩子的了解,争什么皇位,不用争了,可以直接躺平算了。

  母子俩因为这事,一时僵持不下。

  最后还是经过魏嬷嬷的劝说,两人各退了一步。

  二皇子同意娶姜家十姑娘为侧妃,但赵贵妃必须答应在侧妃进宫前,把十一姑娘送到他在宫外的庄子,小住几日。

  等二皇子一走,赵贵妃眼中堆满了失望。

  她看向魏嬷嬷,无奈问:“你说本宫是不是太过于宠他。”

  “加上三位皇子中,陛下对他最是纵容,才养成这样无所忌讳的性子。”

  魏嬷嬷也知二皇子过于骄横跋扈,但只能轻声劝道:“二殿下年岁小,有娘娘和陛下宠着,难免肆无忌惮些。”

  “长宁侯府生了攀附娘娘的心思,那牺牲一个庶女也算不得什么难事,二殿下也说了,小住几日就会把人给送回去的,娘娘不必因为这点不值当的小事,伤了和二殿下母子间的情分。”

  翌日清晨。

  周氏在刘妈妈的伺候下用完早膳,就接到了宫里递来的密信。

  信件用火漆封住,周氏打开后,僵在原地看了很久。

  直到刘妈妈进屋喊她,周氏才眼皮一抖,猛地拉住刘妈妈的手问:“你说,我若把十一送给二皇子,换云舒入宫如何?”

  刘妈妈大吃一惊,莫名不安道:“可夫人不是通过成王府,把十一姑娘献给了神秘贵人?”

  “万一惹得成王府那边的贵人不满,该如何交代?”

  周氏阴沉着一张脸,声音前所未有的冷静刻薄:“成王府搭线的神秘贵人,身份再显赫能比得上二皇子尊贵?”

  “而且每月除了十五那日,神秘人从不找十一伺候。”

  “贵妃娘娘在密函中允诺,只是让十一出府小住几日。”

  “现在距离十五还半月有余,时间充盈又怎么会耽误神成王府秘贵人那边的事。”

  刘妈妈不可置信瞪大了眼睛,只觉周氏口中的每一字都如同寒冬腊月的冰凌,戳在她身上手脚僵冷,背脊寒毛直竖。

  ……

  晨曦微露,瑶镜台内静悄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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