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青盐先回来,你代他去西靖。”

  “孤记得在观音禅寺,她见过你。”

  鼓瑟一愣,轻轻点头:“观音禅寺那次,是属下去长宁侯府接的令檀姑娘。”

  谢珩颔首,指尖转着那支断了的箭矢,闭眼没再说什么。

  这场刺杀,是他一开始就知道的。

  受伤只是顺势而为,他需要一个合情合理处理某些事情的借口,只是唯一超出他预料的,是那个胆大妄为给他挡箭的小东西。

  起初,他并未想过要把她拖进这混乱的局面中,那时她只要顺着他指着那个反方向走,后方有接替的暗卫,她定能顺利离开。

  只是她倒是不知好歹,竟巧借刺杀,连他都一同算计上了。

  不过还好是生得软软的一只,多少算是有趣。

  日后养在“东阁”里,放在眼皮底下看着,也比放在长宁侯府方便些,更何况是她自己撞上来的,他作为君子,哪有不接反而避退道理。

  身体里的蛊毒,她虽不是唯一能压制的“解药”,但也算少有的,不会让他排斥的东西。

  谢珩一向平静寡情的眼眸,浅浅划过一道笑痕。

  掌心把玩着一颗碎银,那碎银倒像是时常被他捏在手里,时间久了,那些尖锐的边边角角都被磨得光滑圆润。

  ……

  睡梦中。

  姜令檀是被左肩上的箭伤给疼醒的,她迷迷糊糊醒来,发现身上像是水里泡过一样,浸了汗水的发丝全笼在她右边肩膀上,很是难受。

  “姑娘醒了。”

  “奴婢伺候姑娘先饮了汤药,发了汗后,换了身上湿透的衣裳,就会好些。”

  姜令檀迷迷瞪瞪被人小心翼翼扶着坐了起来,腰后还不忘贴心放了大迎枕子,额头上降温的帕巾,也立马拧了一条新的换上。

  她想抬手问,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之前都不疼的。

  可整半个左边身体像是泡在沸水里,不光是皮肤滚烫,连每一根骨头都像生生拧断后,又重新拼凑在一起的疼。

  “姑娘再忍忍。”

  “止疼的草乌散药效散了,奴婢已经帮姑娘敷了新的,再等上一刻钟就好。”

  姜令檀苍白,盯着在一旁忙忙碌碌,隐隐有些面熟的丫鬟。

  许久她才认出来,这是吉喜,之前在观音禅寺遇蛇中毒那次,她昏迷时也是吉喜一直在照顾她。

  看到吉喜,她不由想到还在长宁侯府的冬夏和常妈妈,也不知她们现在如何。

  幸好常妈妈和冬夏的身契都在她们自己身上藏着,周氏就算再气,也不能真的把两人发卖了,府里还有太夫人在,周氏也不敢过于放肆。

  等身上的伤好了,她得想法子把冬夏和常妈妈一同带出来,悄悄安顿好。

  昏昏沉沉想着这些,姜令檀喝了汤药,眼皮渐沉。

  隐约她听到一个清冷的声音问:“可止痛了?”

  吉喜小心回答:“姑娘用了药后,已经睡下,之前瞧她疼得厉害。”

  “殿下可要……”

  耳旁的声音渐远,姜令檀渐渐没了意识。

  却不知在她睡着后。

  空寂的屋子中,周围伺候的人早已退远。

  男人眼睫半垂,霜白的掌心把伤药“莹玉”化开,动作轻柔,至极小心,药涂遍她身体的每一处地方,而后又亲自给她换了干爽舒适的衣裳。

  他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对待一个极易碎的瓷器,小心翼翼,但也只是一件难得而精贵“礼物”。

  翌日。

  姜令檀挣扎着从沉沉梦魇中醒来。

  屋里静悄悄的,有风从侧旁的窗子吹来,摇曳的树影顺着斜斜的夕阳,落在一旁的屏风上。

  她没想到,自己竟然一觉睡到夕阳余晖都要落尽的傍晚,唯一让她松口气的,是肩上伤口的疼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转好。

  “姑娘可要用点好克化的食物?”

  “身子可还有不适?”

  吉喜听见声音,立马从外间走进来,眉眼弯弯,十分讨喜。

  姜令檀轻轻朝吉喜比了个“谢谢”的手势。

  她如今得了太子的允诺,但也清楚自己身份的云泥之别,日后要久待在太子身旁,自然不可心安理得,要太子府里这些丫鬟伺候。

  正当姜令檀走出神思索时,有人走近,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

  “善善。”

  “你若再不醒,我得怀疑太子殿下的这处院子里,是不是没有好郎中。”

  华安郡主陆听澜不知何时到的,她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点心盒子,献宝一样打开。

  姜令檀视线看过去,里面装的都是她之前十多日在镇北侯府吃过的,特别爱吃的几样点心,没想到她每一样都记下了。

  陆听澜笑了一下:“这几样点心是北边请来的厨子做的,玉京少见,他原先是跟着我阿爹阿娘的厨子,后来跟我一同回了玉京。”

  “我见你喜欢,就给你带了些。”

  姜令檀左肩受伤,还不方便下床。

  陆听澜用帕子包了一颗点心,亲自喂到她唇边。

  倒是惹得姜令檀白生生的小脸,当场就红了一大片。

  “听澜。”姜令檀咬了一大口点心,撑得脸颊鼓鼓的。

  陆听澜却在她开口前,轻轻点了一下她的唇瓣:“我知晓你要说什么。”

  “殿下遇刺一事,陛下震怒,已经交由武陵侯应淮序负责探查。”

  “你挡箭受伤,除了太子殿下身旁亲近的几个人,外界并不知道。”

  “我也是因为你不见了,寻了程京墨那小子,他才支支吾吾告诉我。”

  姜令檀见陆听澜眼睑下方,落了一抹极浓的青影,想必她昨夜整晚都没睡好。

  眼底愧色闪过,当初借住镇北侯府本是她为了逃离长宁侯府,有意为之,她承了陆听澜的恩,却利用了她。

  陆听澜见姜令檀吃了两块糕点就开始走神,她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我听说你家中十姐姐姜云舒和二皇子的婚事。”

  “嗯,彻底黄了。”

  姜令檀一愣,回过神。

  陆听澜眼中闪过嘲弄:“方才我出府时遇到了施故渊,他正被家里的长辈捆了去相看,这回看的就是你家那姐姐。”

  “据说是贵妃娘娘找人算了一卦,卜卦的人说八

  字不合,若强行议亲会有血光之灾。”

  “赵氏那老妖妇,一听有血光之灾,立马断了念想,她这几日又暗戳戳把主意打到本郡主身上了。”

  “哪天本郡主狗急跳墙,折了她儿子第三条腿。”

  姜令檀终于理解,为什么玉京传言华安郡主和三皇子一直不对付,因为这两人,都是属于是急起来,连自己都骂的那一类。

  不过姜云舒和二皇子婚事黄了,这是她没料到的。

  这婚事之前都板上钉钉子了,周氏就差没到处造谣,自己女儿八字好,天生有凤命,二皇子娶了必有大福气。

  陆听澜捏了捏姜令檀的手:“长宁侯府那边,我帮你掩护。”

  “赵贵妃死了娶姜云舒的心,估计一时半会也想不到你这一茬。”

  “你安心养伤,我得空再来看你。”

  “殿下人好,你别觉得有负担,毕竟是你救了他。”

  ……

  夕阳落山前,谢珩回东阁,去了姜令檀暂住的小院。

  “可还疼?”

  他说话一向简洁明了,声音温和。

  姜令檀摇了摇头,表示已经无碍,又单手比划:“近来劳烦殿下费心。”

  谢珩没有走进室内,他在她面前一向守礼自持。

  只隔着一扇朦胧的屏风,虽瞧不清脸上的神情,但声线清贵,闻声知人。

  “遇刺之事已有了眉目,孤过些时日,要暂离玉京。”

  “姑娘是暂且在东阁养伤,还是随孤前往。”

  姜令檀想也未想,赶紧比划:“跟殿下前往。”

  她那模样,生怕是晚了一步就要被人追杀。

  谢珩侧身,霜白的宽袖落在屏风外,姜令檀抬眼能看见,上好的料子用银线绣了荷莲宝相花纹,和他极配。

  屋中安静,一个话少,一个不会说话。

  谢珩站了一会,淡声吩咐丫鬟摆膳。

  已经到了掌灯的时辰,吉喜把食盒里的吃食,一样样拿出来摆好。

  姜令檀这才明白,原来太子殿下今日过来,是要大发慈悲,同她一起用膳。

  可是之前华安郡主来时,她吃糕点吃了半饱,现在哪里还有胃口吃下别的东西。

  靠窗的黄花梨木八仙桌上,摆的是太子殿下的晚膳。

  而她的晚膳,丫鬟十分贴心拿了张矮桌出来,直接摆在床榻旁。

  隔着屏风,抬眼就能看到对方模糊的身影。

  姜令檀这顿晚膳,多少吃得有点欲哭无泪。

  两人规矩礼仪都学得好,用膳时除了玉筷落下时细微的声音外,偶尔只剩姜令檀装死不吃时,屏风那头卡点传来男人淡淡的,听不出情绪的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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