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伊人睽睽
孔老六睥睨着他们,冷笑:“我懒得和你们说,我要见公子。我当时确实袭击过你们,但我从来?没想过杀公子。我只是不想公子去和亲,何况公子和我解释后?,我也再没有动过其他念头……但我那?两个朋友失踪,最后?见过的人是‘秦月夜’的人,这是实打?实的。”
南周和北周的恩仇历历在目。
南北江湖客之间的仇怨亦难化解。何况杀手?楼这样跟随朝廷的江湖组织,恐怕北周江湖客,亦未必瞧得起。
孔老六:“说不定就?是你们明面上?说保护公子,其实打?算杀害公子。我的两个朋友撞上?了,你们就?杀害了他。你们如果说我错了,就?让我见公子。
“我不相信你们,我要见公子,让公子帮我找我的两个朋友——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好端端的两个人,纵是死在了襄州,也不可能尸骨无存吧?”
他说的那?般愤懑,让守门的两个杀手?都生出疑惑。
二人心中不安。
“秦月夜”多日来?对他们不管不问,襄州事后?他们再无法联络上?层……这一切,本就?是这一行人心中日益生根的一根刺。冬君来?去神秘,襄州城有追杀公子的江湖客。那?些人中,真?的没有“秦月夜”吗?
无碍。
如今冬君回来?了,风师也来了。如果其中有误会,他们应当可以解释。
二人便犹豫着,决定让孔老六去见林夜。唯一的问题是,林夜当真?在生病。即使他们放孔老六进去,林夜也醒不过来。
二人商量:“要不,让阿曾郎君出面吧……”
高处的雪荔,身子掩回枞木间,看下方府邸门口,孔老六抹把?脸上?的灰污,跟着两个杀手?进府。
雪荔闭上?眼,兀自沉思:孔老六的两个朋友,在襄州失踪了吗?
尸骨无存的那?种失踪吗?
而恰恰,雪荔还知道一个人尸骨无存的失踪——玉龙楼主。
这两者,都和“秦月夜”有关。这两者,会有关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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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挽风等了雪荔一夜,生怕雪荔一去不回。幸好半夜时候,宋挽风听到院中风声过,这才放下心,知道雪荔回来?了。
他坐在屋中一片漆黑中,垂下眼皮,露出沉思的神色时,唇间微微带一分?笑。
黑漆屋中突兀响起一道四秩中年男人的声音:“你回来?金州做什么?”
宋挽风抬眼皮,看向屋中另一个人,金州的父母官,他的父亲,宋太守。
宋太守漠然道:“你当初选了玉龙,就?不应该再和我有联系。江湖官府从来?两别,莫以为?你们北周江湖朝廷势力难分?,南周就?也一样。照夜将军……和你们以为?的不一样。”
宋挽风失笑,柔声提醒:“父亲,照夜将军已经死了。”
宋太守一怔。
宋挽风起身,他轻功甚高,在江湖人眼中都走路无声,更?何况在宋太守这个不通武艺的人面前。在宋太守看来?,他这个不熟悉的儿?子,就?像黑夜中的魅影,无声而去,飘然而至,摸不透心思。
宋挽风温温柔柔:“父亲,我理解你。当初金州城破,落到了南周的照夜将军手?中,你吃足了苦头,脊梁骨也被打?断了。从那?以后?,你虽为?太守,却畏惧照夜将军至极,根本不敢管金州事务。
“可是如今照夜将军已经死了,父亲总该振作起来?。”
宋太守静谧坐在昏暗中。
他平静重?复:“我是问你,你来?金州做什么。如果无事,你就?离开这里。”
宋挽风沉默片刻。
他轻轻笑:“离开……你觉得我是杀手?,就?会杀害你的子民。我走到哪里,就?会给哪里带来?灾祸?”
宋太守:“我从来?不管‘秦月夜’的事。我只知道,‘秦月夜’每一次出手?,都会带来?腥风血雨。玉龙如此,你如此,雪女也如此。你们都是一样的人,我管不了你,但我身为?金州父母官,绝不会任由你们在金州境内作恶。”
“作恶……”宋挽风喃声。
宋挽风蓦地回头。
黑暗中,青年温雅的面容酡红,双目赤红间带恨:“当初是你抛妻弃子,撇下我和娘亲,只顾着你的子民。若非师父救下我,我早就?死在战乱中了。娘亲死于你的心凉,我活下来?,让你这样不安?
“你亲手?把?我交给‘秦月夜’,又觉得我是杀手?,不配为?你子女。你觉得我回来?金州,就?是要毁掉你的基业?父亲,你未免太看得上?自己了吧。”
宋太守冷漠无言。
良久,宋挽风收敛情绪,嗤笑一声。他伸手?抚摸自己的脸,摸到一脸水渍。
他嘲弄:“也许就?是这样,师父才不让我练‘无心诀’……”
情绪太多太偏太狭,是“无心诀”大?忌。在玉龙眼中,雪荔是天生的习武奇才。他不是。他无论如何努力,师父眼中,最重?要的,只有师妹。
可是……玉龙死了。
而宋挽风和雪荔的人生,还在继续。
玉龙留下的残局,还桎梏着宋挽风和雪荔。
半晌后?,宋挽风平静下来?,淡笑着和宋太守说:“父亲放心吧。我这一次回来?,是为?了我师妹。我只想带走我师妹。你的事,还不到时候呢。”
他微微笑,慢悠悠:“爹如果不想我在金州多待,爹如果觉得我是黑暗中咬人的毒蛇,那?就?帮我劝劝小雪荔,让她赶紧跟我走吧。东窗事发在即,小雪荔不该留在这里。”
宋太守抬眸,黑冷的眼睛看着他:“东窗事发?你果然,另有筹谋。”
宋挽风朝他彬彬有礼道:“我只是遵照师父之意,为?师父办事。爹如果不服气,就?去找我师父吧……只要你找得到。”
宋挽风飘然而去,堂屋中只剩下宋太守一人枯坐。
宋太守闭上?眼,心中涌上?万千雾雪一样飘零无根的念头。
玉龙啊……
他想到了很多年前的玉龙。
那?位清风敛月的飘零女子,那?位眉淡枕霜的无双佳人。她孤寂地走在雪山中,从起初一人,到牵着两个孩子的手?,再到后?来?,她身后?跟着太多人。
她在南宫山上?,他在金州城中。她枯望远方,他兢业理事。
如今的玉龙楼主声名远播,人尽皆知。然而在很多年前,宋太守记得自己攀上?无名孤山,第一次遇到玉龙,那?只是一个秀美冰冷的小娘子。
那?年她只有十五岁,她抱着一个婴儿?,满身是血地站在一地尸骨中。
一地尸血,死不瞑目。官府不曾上?山过问,山中人已经死光。
过路的登山的宋太守,彼时只是一介书生,被吓得脸色惨白,跌坐在地。他摔在雪地上?,雪地发出“格格”声。枝木间簇簇雪粒飞落,落到书生肩头,让书生打?了个喷嚏。玉龙回头看他一眼,迷茫地抱着怀中的婴儿?。
书生斗胆说了一句:“小娘子,你的孩子许是饿了。我、我去为?你的孩子找点吃的……”
大?雪封山,书生没有逃走,而是为?婴儿?找来?了一头奶鹿。那?年山洞昏而冷,书生和玉龙一同待在山洞中,呆呆看着玉龙怀里的婴儿?。
书生问:“她叫什么?”
少女清幽:“不知道。”
书生:“那?小娘子如何称呼?”
少女:“我是青龙……”
书生没听清:“什么?”
那?少女停顿了一下,改口:“我叫玉龙。”
午梦千年,窗阴一箭,近二十年光阴转头空。如今宋太守独坐屋中,观望各方人马在金州的登场。
平生故人,已去万里。余下残魂,饮尽枯荣。他没有过问,玉龙为?雪女,留下了怎样的一局棋。他的儿?子宋挽风,又在中间,发挥了怎样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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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宋挽风和雪荔用午膳。
午膳简单,因宋挽风自己没太多食欲,又知师妹对万事万物没兴趣,便也懒得张罗。雪荔看眼桌上?的两三道菜,便想起平日每一次用膳时,林夜那?夸张的膳食。
他自己吃不了多少,却偏爱热闹,最后?拉着所?有人一道。
门被人“笃笃”敲。
窦燕声音在外:“风师大?人?”
屋中,雪荔看向宋挽风,宋挽风朝她颔首笑:“你说师父尸体不对,我便让窦燕过来?一趟。我那?时候不在山上?,对师父的事情不清楚。冬君总比你我知道的多一些。”
窦燕进屋后?,先向宋挽风行礼,再向雪荔行。
窦燕低着眼睛不看雪荔,只怕自己一看,便想到姐姐的惨死,会因自己的仇恨,露出不合时宜的表情。
宋挽风用手?揉额头,靠着墙面:“你们说吧。”
雪荔观察宋挽风:一夜过后?,他在自己家中,却好似没有休息好。他看起来?很疲惫苍白,眼尾也有些红。他不舒服吗?
雪荔收回目光。
她向屋中两人说起自己看到的南宫山上?尸体的异常,并关注着两人的反应。窦燕震惊非常,宋挽风则微微失神。提起玉龙的死,宋挽风便似不想多听,闭上?眼,可颤动得厉害的睫毛,可见他的心中不平静。
窦燕面色凝重?,进屋之后?,她终于愿意看雪荔一眼:“雪女大?人还记得那?尸体的模样吗?”
雪荔点头。
宋挽风看她一眼:她竟然会去记。
窦燕浅笑:“那?雪女大?人说吧,我根据大?人的描述画一幅画,看看这具尸体到底是谁。”
半个时辰,雪荔在旁偶尔清泠泠地说两句话,告诉窦燕尸体的特征。窦燕低头作画,笔下窸窣不住。宋挽风一直靠墙而坐,沉默无比,一句话也没有说。
好久,雪荔道:“好了。”
宋挽风这才起身,去和雪荔一同看画像。
窦燕不愧是冬君,她笔下的女子,和雪荔在南宫山上?看到的尸体,有九成像。那?女子鲜妍如生,发浓脸白,眉骨低颧骨高。这女子不算好看,更?和真?正的玉龙相差甚远。
宋挽风蹙着眉。
窦燕观看良久:“这个人,不是‘秦月夜’的人。‘秦月夜’没有这号人物。”
雪荔眼皮微颤。
宋挽风以为?雪荔不懂,他一边听窦燕说话,一边向雪荔解释:“冬君处理各类杂物,每年会登山拜访师父。她对‘秦月夜’楼中人,记忆深刻。我原本也记得……只是我和师父吵架后?,便不过问了。”
吵架?
雪荔茫然片刻,才想起一件旧事。
但她此时并没有揪住那?件旧事不放,而是向窦燕确认这女子的样貌。
窦燕分?外肯定:“杀手?楼分?为?四部,每部又各有三道,每道下再有数十名弟子。我曾陪春君整理过楼中档案,我确信这个女子,不是楼中人。那?便奇怪了,这人死在‘无心诀’下……这世上?会‘无心诀’的人,应当不多吧。”
她狐疑的目光,在雪荔和宋挽风二人身上?转。
雪荔则忽然问宋挽风:“你离开这么久,到底执行什么任务?”
“师父交代我的任务,杀几?个人,”宋挽风微笑,“小雪荔,我们的任务都是不能向别人泄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