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伊人睽睽
满身肃杀气势扑面而来,窦燕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林夜:“去吧,若完不?成任务,所有人都会死在今日。”
他给她的任务,和内宦递来的消息,几乎是南辕北辙的两件事。窦燕无法将两件事顺成同一件事,可是窦燕盯着?林夜的眼睛,生不?出质疑。
在她反应过来前?,她已?经应下?:“是,小公子?给我一刻钟,我会完成任务。”
于是窦燕旋身翻墙而走,那内宦跟随着?林夜,看林夜带着?下?属匆匆出门。内宦擦把汗,头疼地颤巍巍爬上轿子?,回返行宫向陛下?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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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行宫建在城西,风雨势如雷火,陈将军正带着?自己手下?的精锐之兵,御马长行,疾奔向行宫。
陈将军面容被雨浇灌,眼前?的雨水搅得天寒地冻,万物旋转。他浑身滚热又冰凉,握着?马缰的手用力得发抖。一重重雨水覆盖眼睛,他一遍遍擦,脑海中又一遍遍浮现自己看到的最后一面的林照夜。
他总觉得,是他对?不?起照夜。
去年凤翔大战,他陪照夜布兵掠阵。照夜被五万大军困在凤翔,发出求援书。他亲自带着?三万大军去支援,然而遇到一个樵夫指错路,迷路山林。事后,凤翔大败,三万大军输得惨烈。那是照夜最大的一场败仗,陈将军杀了樵夫,亦觉得无颜面对?照夜。
他希望照夜狠狠骂他一顿,打他一顿。
但是凤翔战败后,照夜就?被建业的皇帝老儿急召,前?往建业去面圣了。
世人都说皇帝老儿是个仁慈君王,南周拥有这么一位皇帝,是百姓之福。这位光义帝没有谴责川蜀军,也没有责备照夜。凤翔之战那么大的惨败,光义帝轻飘飘揭过,根本没有给朝臣们大做文章、风闻奏劾的机会。
为此?,陈将军感激那位陛下?。他努着?一口气,心想之后一定要打一场漂亮的胜仗,好对?得起照夜,好回报陛下?。但是陈将军还没有等到胜仗,照夜先死在战场中……
他初听这个消息,晕眩荒唐之感一如今日!
一如今日!
今日,他在城中喝酒,听到隔间宋太?守也在饮酒。陈将军从来瞧不?起那位整日装聋作哑、不?干实务的菩萨太?守,所以即使隔着?两扇门,陈将军也没有去跟同僚打个招呼的心思。但是陈将军听到了隔壁的醉话,听到宋太?守神神秘秘地和人嚷道,说光义帝在川蜀军中安插了内应,想让照夜死。
陈将军踹门而出。
他质问宋太?守后,便召集自己手下?所有兵马,直奔行宫。他是个粗人,他不?觉得自己在逼宫,他只觉得如果不?带兵马,不?带所有弟兄们问个清楚,照夜死不?瞑目!
如果川蜀军中有光义帝的内应,那么照夜的死、去年凤翔的战败,就?说得清了。
可是陈将军想不?通,皇帝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他们战败,要照夜死?难道是为了促成和亲吗?难道是为了向北周称臣吗?为什么……
“吁——”前?方有人挡道,黑压压一片,若寒潭鹤影。
陈将军等人勒马停下?,看到道路尽头,那黑压压的人马,是小公子?那些手下?。那些人不?算军队,江湖人参半,立在高处的墙头檐顶,弩弓朝向他们。
小公子?骑马在前?,灰白斗笠遮挡他的容颜神色。
满是血腥杀气的川蜀军扑面而来,寻常人会被这杀气震得后退,但小公子?岿然不?动,一直看着?陈将军的兵马到了面前?。
陈将军素来瞧不?上这位和亲小公子?——一个为国牺牲的贵族小郎君,诚然可敬,但也窝囊。
陈将军眉目沉压:“让路!”
“陈将军留步,”林夜声音淡漠中带着?一重凌厉压力,如卷刃般袭向前?方人马,“你如果这样带兵往前?走,便是反叛。今日之局无法收拾,陛下?再好说话,也会治你谋逆之罪。”
“我想要个真相,”陈将军起初声音低,他抬起头后,满眼血丝,盯着?那不?识人间疾苦的贵族小郎君,“我只是要一个真相!”
陈将军怒声:“我们在前?浴血而战,我的弟兄们为的是什么?内应是谁?是谁背叛了我们?那个内应害死了照夜,是不?是也害死了三万大军?皇帝一定知道些什么,这一切都是他安排的。我不?服气,我不?服气!”
林夜:“真相自有大白一日。但你如此?冲动,今日走到行宫,便再也出不?来。即使照夜将军在,他也不?会想看到这一幕。”
“你懂什么?!”陈将军大怒,刷地抽刀,他身后的弟兄们跟着?一起抽刀,这位将军声音哽咽,虎目含泪,“你养在富贵之乡,锦衣玉食穿金戴银,你不?知道我们边境荒裔的日子?是如何撑过来的。你没有陪照夜走过这条路,你不?知道我们有多辛苦。你根本不?知道林老将军死后,川蜀军是怎样一个烂摊子?……我们为你们效力,保家卫国,皇帝却要杀照夜!”
陈将军怒道:“小公子?,我看你是和亲的小郎君,也有几分大义,我不?为难你。你让开?——”
林夜冷声:“冲动易怒,热血上头,不?动脑子?……你就?没想过今日这事,徒徒让你听到,是一个局吗?照夜已?经死了……”
陈将军冷然:“是不?是一个局,我都不?在乎。我只要质问皇帝,要从皇帝那里知道那个内应是谁。”
他咬牙切齿:“我要杀掉内应,为照夜报仇。让开?——”
他前?方的人马显然不?让,而陈将军没有多少耐心,直接挥刀向前?,先斩向林夜的马。擒贼先贼王,他如今急着?去行宫,拿下?林夜,便可畅通无阻。
然而一击之下?,面前?那小公子?勒马长跃,马一声高亮长嘶,硬生生上跃旋身,避开?他的刀背。陈将军刀柄一旋飞向林夜,林夜以臂来挡,磅礴内力震得陈将军向后摔跃,翻下?马身。
陈将军惊怒看那小公子?:“你会武功?好,既然不?肯让路,弟兄们,上——”
他率先冲向林夜,林夜眼皮微抬,隔着?斗笠,凝望着?这位昔日同伴。
林夜眼皮重新垂下?。
运起内功后,他五脏六腑开?始生出一股麻痛。然而今日之局,他已?经预料到了会发生些什么事。陈将军这里已?经出事,其?他人只会更糟。有人在后布局,林夜必须压下?此?局。
想到这里,林夜也不?再多话,凌空运掌,身如雁翎,带着?手下?诸人,一同袭向这些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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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衙外的长巷中,雨水哗然如洪,洪涛般的雨水中,雪荔和宋挽风的身影上下?翻飞,打得眼花缭乱。
宋挽风不?是雪荔的对?手,但他轻功比雪荔好,便有一击之力。而雪荔腕间剑如雪飞,丝毫不?见?手软。她自然要全力出招,招招点向宋挽风的死穴。对?方有一手出神入化的轻功,她若不?出狠招,便逼不?出“无心诀”。
可是对?招了近百招,宋挽风仍然没有用出“无心诀”。
雪荔不?禁疑惑:是自己想错了,误会了他?他真的不?会“无心诀”?
宋挽风的铁扇在雪荔走神间,厉狠扇出,夹着?飞花银针,卷向雪荔。雪荔翻身后退,错出几步,掠到了数丈之外。雪荔还要再出手,密密麻麻的脚步声进入了巷中。
为首的赵将军高喝:“冬君听令!”
雪荔和宋挽风一道回头,雪荔没有认出这位赵将军,是昔日和她配合,一同在北郊林中救光义帝的那位将军。她看到数不?清的军马包围这片巷子?,而赵将军下?马,朝她奔来。
一丈之外,赵将军停下?,无视巷中的打斗痕迹,朝雪荔拱手:“冬君听令,陛下?宣冬君进宫,向冬君问一些话。”
雪荔没心情?:“不?去。”
赵将军:“你抗旨?”
雪荔奇怪道:“我又不?是南周人,抗什么旨?”
赵将军一滞。
寸息间,军队摆出攻击阵势,迎向雪荔。雪荔这才认真看向这只军队,而宋挽风在后幽声笑:“小雪荔,你看,南周那位光义帝,不?是什么好人。他觊觎你啊,他说不?定也觊觎林夜的血……他真的舍得让小公子?和亲吗?”
雪荔偏头,看向宋挽风。
宋挽风声音在风雨中模糊无比:“小雪荔,你没有见?过世间之恶,万事倾轧,翻身难堪。好与恶只在一念之间,你我不?妨先联手,摆脱这些人再说?”
雪荔:“好。”
她如此?干脆,话音一落,便拔身而起,剑锋先对?上赵将军。
狂风大作,宋挽风顺势而起。二人的配合无间,转瞬之间,军队便生出一方乱。但是这只军队本就?是为擒拿雪荔而来,自然早做准备。风与雪裹挟而来,密密大网朝雪荔和宋挽风扑去。
二人疾退,并肩之下?同进同出,对?方将军沉着?道:“我等军人,自然不?是尔等江湖人的对?手。但军队阵法,也不?是你们江湖人可以闯出去的。儿郎们,列阵——”
巷中风雨急促,雨如墨压。
而如果将视野一点点拉高,我们俯看向整片天地,便可以看到,在离深巷整整三条街外的葱郁古树间,白离正挽着?一张弓,笑嘻嘻地看着?他们的乱斗。
白离玩着?自己手中的弓,他看着?如此?轻松,旁人自然不?知,这张弓重数十磅,全力拉开?,可取十丈外的人头。
临走前?,卫长吟把这张弓送给白离。卫长吟说,有臂力拉满这张弓的人,大约只有白离这样的高手。卫长吟要对?战局进行影响,但又不?想白离深入局中,过早暴露。
于是,白离隔着?三条街,立于树上,一点点拉满手中长弓。远方敌人人头攒动,变化得非常快,雪女和风师的身影飘逸灵动,更是难以捕捉。除了白离之外,恐怕无人有本事出手。
白离眯起一只眼,对?准自己的目标——
“砰——”
长箭飞出。
三条街外的县衙巷中,宋挽风与雪荔共同对?战敌人。箭鸣声极轻,在风雨声中,被浩大雨声遮掩。连雪荔都在那箭快要面前?时,才察觉出头。而她身前?身后皆是敌人,避无可避。
宋挽风厉声:“雪荔——”
无双轻功腾然如魅。
嗡鸣长箭刺中宋挽风的身体,撞得宋挽风向后摔退三丈,跌摔在墙头。而他紧抱住雪荔,将雪荔完好地护在自己身前?。雪荔的脸颊、睫毛,溅上他的血。
雪荔大脑空白,她迟钝低头。
生死交织的刹那间,她看到玉龙流血的身体,看到林夜宛如死尸,看到宋挽风血流如注。
宋挽风朝她露出苍白的笑,缓缓闭上了眼:“……小心。”
第78章 “陛下,我才是小公子。……
幼年时,大约十岁左右,雪荔在?读书识字。
某本书的某页,她总是?读不懂,翻来?覆去?地读了一整个月。自?从修习“无心诀”,她对世间俗事的理?解越来?越困难。起初能模糊感应,到十岁时,已经非常困难。
她反反复复地读某一页,每一个字都?认识,那些字连起来?,尽是?她不理?解的东西。
她连烦恼都?很淡,既然?读不懂,每日便读同一页。于是?,一月后,执行任务归来?的宋挽风回到雪山,见到她还停留在?一月前的认字阶段,颇为惊讶:在?他的认知中,雪荔应是?一个聪敏的妹妹。
那年,宋挽风十五岁。十五岁的少年郎面如冠玉人如春柳,行动?来?风采翩翩,少见日后的温雅无双,有几分俏皮色。
他在?冰雪封路后的山洞中找到刚与野兽搏斗过?的少女,将女孩儿?拥入怀中,无视洞中那些森森血腥气,笑着问她:“到底在?读什么,为何一直不见进步?”
年少的女孩儿?闷声?回答:“读不懂。”
宋挽风:“哪里不懂?来?,师兄教你。”
她妙盈盈的黑漆漆的眼珠子盯他片刻:“你不是?我师兄。我习武比你久,你也不会‘无心诀’,你不算是?我师兄。”
她说话那样?直白天真,又那样?伤人。幼年时的体贴已经完全褪去?,宋挽风几乎可以想?象,她日后会是?怎样?一个没?心没?肺的冰雪做的妹妹。
可他没?有办法。
玉龙非要如此,他除了多陪陪雪荔,他不能忤逆玉龙。
而雪荔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严重?的话,她从怀中取出书本中的那页。她怏怏不快地用?手指点了点,宋挽风便看到她读不懂的那几个字:“舍己救人,誓死不孺,同生?共死。”
宋挽风笑起来?:“哪里不懂?是?不知道什么意思吗?”
“知道,”雪荔答,“不懂为什么要这样?。一个人死便死了,和另一个人有何关系。为什么要绑在?一起?如果世间人都?要绑在?一起,那我日后杀人时,是?要连任务对象的亲朋好友全都?杀干净吗?”
宋挽风:“你不舍得杀吗?”
雪荔:“我会很累。”
宋挽风:“……”
他想?她还知道累,说明她尚未被玉龙荼毒至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