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伊人睽睽
李微言俯到她面前?,与她冷淡面容相对。
李微言轻声:“这皇帝,谁爱当,谁当去。凡是?你们想要的,便是?我不会给的。凡是?你们不想给的,才是?我要的。我根本不关心你们的朝政、你们的君臣博弈,你们全死光了,才好?呢。”
他笑容放大?,幸灾乐祸地看着她:“我那兄长没有子嗣,李氏皇族快绝种?了吧?你们才病急乱投医,找到我身上……但我宁可死,都不会做你的傀儡。”
李微言抬手,摸着自己手腕。
他血脉的秘密,此时并未公?开。可是?光义帝身边的神医还在,只要那个老匹夫在,这些人,总会知道他血脉的秘密。到那时候……他依然是?一个药人,一尊血袋。
他受够了这种?日子。
他恶极了身上的枷锁。
他恨怨他们所有人——那些无止尽的权势更迭与野心争斗,那些阴谋下如他这样无人在意的存在。难道有朝一日给他登顶之位,他还要感恩戴德吗?
皇帝——什么皇帝!
光义帝那样的皇帝吗!
李微言彬彬有礼:“陆嫂嫂,我文不通武不就?,连书都不认识几个字,只会偷摸拐骗,做尽恶事。我少有的善心呢,告诉我,你们别找我——若你想用刺客的事威胁我,那便杀了我吧。”
他两手相并,递到陆轻眉眼?前?。
李微言浑不在意:“来,杀了我吧。”
陆轻眉缓缓开口:“小公?子似乎从头到尾,将我视作恶人,也将你兄长视为洪水猛兽。想来发生了许多我不知道的事,小公?子才如此仇视我。然而?我可以说,我并不是?恶人。”
李微言望着她笑,他的眼?神写着:与我何干。
李微言诚恳:“嫂嫂是?天上月,我是?地上泥。嫂嫂千万别对我有期待,我会忍不住欺负你。”
他见陆轻眉坐在篱笆后院中的矮凳上,裙裾曳地,披帛拂云,身纤若柳,眉目间还带着三分?奄奄病气。而?即便病弱,她也端的上典雅高?贵,远比那位叶郡主更像郡主。自然,叶流疏是?从民间爬上去的野人,陆轻眉才是?真正的贵族典范。
然而?李微言恨极了这些贵族。
李微言:“若是?嫂嫂不杀我,我便走?了。”
他见她动也不动,背身便洋洋朝外。身后传来女子咳嗽后,清淡的声音:“南周若无皇帝,朝臣会生野心。陆家花了整整一百二?十年压下众士才得?来的来之不易的繁华和?平,都会因此而?打破。”
李微言无所谓地撇嘴。
陆轻眉似出神:“皇后出自陆氏,才能稳妥。我承认如此,陆氏会权势更煊赫。可如此,也是?为了南周不生乱。原先,南周有北周那样的庞然大?物为敌,君臣本就?不该生异心。而?今,霍丘国虎视眈眈加入战局……在此危急关头,南周皇位若是?生乱,野心勃勃的敌人便会趁乱生事,犯我南周。
“小公?子以为我千里迢迢来金州,只是?为了光义帝吗?你可以认为我为陆氏奔波,但得?我奔波好?处的,本就?有万千黎民。你可以认为林夜和?我的合作是?昭昭野心人尽皆知,但若敌人犯我山河,守在前?方的,会是?林夜。”
李微言回头,看向她。
他目光闪烁,他并未被她的话打动,他只是?吃惊贵族女会说出这种?话。
李微言含笑:“我不在乎天下,也不在乎黎民。”
陆轻眉敛目:“公?子不必将话说得?那么满。公?子生于苦难,心中念头不达,自然对诸事理解异于常人……我亦并非逼迫公?子,公?子且随我回宫,凡事多思多想,总无坏处。”
陆轻眉借着病色,轻声细语地撒谎骗人,哄人如信手拈来:“光义帝本无遗诏,我拿你出来不过是?为了堵人之口。你亦无德称帝。待我父亲前?来,朝事有了章程,到时,我必不阻拦公?子。
“公?子若肯随我走?,刺客之事,便由我处置,不会扰到公?子。反之,我若认公?子为刺客,公?子怀着那样奇异的血到处逃……难道公?子真的想死吗?公?子逃出玄武湖,总不会是?真的求死吧?”
李微言觳觫一颤,目射戾色。
他刹那间便听出来陆轻眉的言外之意:陆轻眉之前?装得?那么平静,可她其实已经和?神医聊过了,已经知道他血脉的秘密了。倘若他不跟她走?,她便会将消息放出去,让天下人共同眼?馋他的血。
他当真求死吗?
他岂会当真想死!
起?码、起?码……雪荔说,他们处境相同,是?什么意思,他还没有弄明白。雪荔救他后失踪,他虽不想承认,但他确实有些担心她。
雪荔和?他们都不一样。
李微言垂下眼?,眼?中阴郁之色,因想到雪荔而?柔软几分?:豺狼恶虎横行?于世?,只有一片雪干干净净。
李微言半晌说:“我若和?你回去,我也不会当什么皇帝。”
陆轻眉道:“可以。”
李微言忍不住嘲她一句:“我更不会继承我那兄长的遗志,和?陆氏联姻,求娶嫂嫂。”
少年的眼?睛如琉璃玉,琉璃玉上遍布斑斑裂纹。他的眼?睛有多漂亮,面容有多美艳,神色便有多乖戾,多么的不讨人喜欢。陆轻眉迎着他这样的挑衅,仍是?眉目清弱,气质高?雅。
她说出的话,则让李微言色变:“娶我,你还不配。”
李微言怒视着她。
半晌,他轻笑出声,吊儿郎当问:“那么,嫂嫂找到了刺杀光义帝的刺客?”
陆轻眉左右看看。
此农舍篱笆外,正好?有一恶棍哼着小曲,摇摇晃晃地边啐着路边玩耍的小孩,边哈哈大?笑着行?走?。那恶棍看到这农舍院中坐着一位仙子般的女郎。
那恶棍登时吹口哨,眼?冒金光。
陆轻眉掩帕咳嗽:“就?他吧。”
李微言:“……”
侍卫们朝恶棍走?去。
李微言上下打量着陆轻眉。他第一次见识陆家的权势,陆轻眉的高?贵与冷血。他过于卑微,从不曾见过这样的贵族女——可以傲如云月,亦可以漠视人命。
她天生是?合格的弄权者?。
……他厌恶她这样的人。
然而?,这样的人,又暗示他,似乎她和?林夜有什么计划,在帮助南周。
怎么可能呢?他看不懂。
左右他没有归处,便随她看看、给她拖后腿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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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陆轻眉终于带走?李微言的时候,雪荔正与林夜因为客房而?争吵。
雪荔想要二?人同住一间,林夜大?惊失色,坚持要二?人各住一间。
客栈柜台前?的小二?,第一次见到这种?“小娘子想同房,郎君想分?房”的场景,不禁好?笑,又看得?津津有味。
为不让人看热闹,雪荔和?林夜在客栈外争执。
雪荔有自己的道理:“我先前?把所有钱财都给了你,身上没有钱财了。如果一直在外面住客栈,我住不起?两间房。”
林夜面红:“我有钱啊。”
雪荔道:“你不是?我的雇主,我和?你之间又没有合作。我们无亲无故,我不能花你的钱。”
林夜茫然:“……我雇你不就?好?了?阿雪,你以前?也不这样呀。”
他分?外委屈,想着她以前?很好?说话,还有一腔狡猾,偷偷吃他的用他的。怎么如今就?要泾渭分?明了?难道是?因为他向她告白,她意识到情爱的不同寻常?
可是?……如此住一间房舍,岂不是?更不应该?
他被她弄糊涂了,涨红脸,满心绮思。他能在小娘子邀请同住一屋时,忍着欣喜而?做出君子风范,坚持拒绝,多么不容易啊。
她一点也不懂他。
林夜怨怼而?委屈地瞪她一眼?。
雪荔被他瞪得?,眨了眨眼?。
她最近有些不想看他的眼?神,总是?他看过来,她就?、就?……心中很奇怪,想靠近,又想躲藏。而?人的本能,又让人对所有未知,都抱着十二?分?警惕之心。
雪荔便低着头,出了一会儿神,在林夜哀怨地撒娇扯她袖子时,雪荔扛不住,说了实话:“你身体不好?,我想照顾你。”
林夜一怔后,眼?眸倏地明亮。
他迎着她的目光,几乎要心软点头。他心肝砰跳,好?一会儿目露挣扎,为自己说好?话:“我没有身体不好?啊,我能跑能跳的,有什么问题呢?”
他笑起?来:“你放心吧,我没事的。我知道我的身体,我又岂是?会委屈自己的人?倘若真的撑不住,我一定会央求你的。”
雪荔看他片刻,轻轻点了头。
她看出他气血亏,不过是?强撑着精神陪她。她虽不知他为何要强撑,但已经想到要照顾他。若是?二?人同屋而?住,她为他输送内力,帮他理顺全身筋脉……他反而?不领情。
没关系。
反正他身体差,她夜里偷偷找他为他输内力,想来他也发现?不了。嗯,他必然发现?不了。好?几次了,她发现?他昏昏沉沉,离得?很近的声音都听不到。
雪荔心中打定主意,面上顺从林夜。
林夜狐疑看她一眼?,既失落又欢喜。他去交房钱时,心里小声嘀咕:若是?她再坚持坚持,说不定他就?动摇了呢。
不不不,若想与佳人同房,无论如何,也应当三书六礼、明媒正娶才对。
林夜畅想着遥远的未来,重新高?兴起?来。似乎他明日就?可以脚踩北周,拳打霍丘,解决所有问题。那样美好?的未来,与雪荔傍晚时想与他同屋而?惹起?的一腔窃喜意,让林夜在客房中辗转反侧。
他怀着美好?期许,抱枕拥褥,睡了过去。
轻轻“咔擦”声,来自窗棂。
旁屋便是?武功高?手雪荔的屋子,如果路遇敌人,雪荔都发现?不了的话,林夜更不指望自己。所以他一径睡得?舒服,当然想不到自己客房的窗棂被从外撬开,而?他睡前?还在偷想的小美人雪荔,翻窗跳入了他屋中。
雪荔很满意自己的机灵。
关好?窗,她轻盈无比地打开纱帐,爬上床榻,钻入其中。帐内满是?少年身上清苦的药香味,雪荔嗅了一嗅,觉得?没有了他那些乱七八糟的每日熏香,他本身的气息要更好?闻些。
雪荔低头看林夜。
摘掉发冠的少年乌发散于枕间,黑亮如锦绸,又浓又长。他的脸一半埋于褥中,露出的半张脸上,明明闭着目,却好?像也噙着一丝笑,让人看着无端心情愉快。
雪荔伸手戳了他脸颊一下。
她大?约太用力,他在睡梦中吃痛地蹙眉,嘟囔一句含糊的话。
雪荔淡定地将手背于身后,做出无辜无知的模样。她心跳很快平稳,因她发现?林夜并没有被惊醒。雪荔放下了心,却也不敢再摸他了。
她掀开他被褥一角,将他手腕扯出,手指抵在他瘦白的腕骨上。
他的脉搏难寻,筋脉之力太弱。或许是?雪荔做贼心虚,难免紧张,她好?一阵子才摸到他腕脉,指尖已微微渗汗。雪荔凝神,真气蕴于指尖,一点点传向林夜体内。
她的真气传得?不顺,林夜几乎很快吃痛,身子一颤——他气血淤堵严重,筋脉打结,强行?自外打开,少不得?会痛。
雪荔连忙放手。
那少年没被惊醒,还在睡着,只眉目轻蹙。雪荔偷偷摸摸继续伸手,继续悄悄传内力……
如是?几次,梦中少年呼吸渐渐变重,身子如鱼打滚般,要被痛得?将将醒来。雪荔每次都在他快受不住时急急伸手,而?最后一次,他的睫毛上沾了水,汗水落在睫上如银鱼之光。
雪荔冷不丁,想到那日暴雨,站在雨中悬崖边的林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