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伊人睽睽
她回头怔然看他:小公子好久不拿乔,她都快忘了林夜娇气的毛病了。
林夜一边朝她倒苦水,一边捂着自?己心脏,开始摇摇晃晃,朝后?跌坐,一屁股坐在?了酒庄的长?凳上。
搬着一坛酒正?要?出门上车的小二被林夜吓一跳,左顾右盼半晌后?,小二疑惑询问:“头晕眼花,恶心欲吐……小郎君,你?怀孕了?”
林夜:“……?”
雪荔:“……?”
小二被两人?一起?目光炯炯地盯着,不禁干笑朝后?退,想躲开。林夜手快,一把抓住这小二,不让人?跑。他一边回头,朝雪荔颐指气使道:“总之,我不舒服,我不能走了。你?知道你?该怎么办?”
雪荔:“打晕你?,带你?走。”
林夜嘴抽一下,认真道:“我是要?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才能上路。你?呢,自?己去?前方探查一下线索嘛。你?武功那?么高,能走得远一些,万一运气好,追查到白离的线索呢?到时候你?再回来接我呗。”
雪荔:“……”
她若有所思地看林夜半晌,见他梗着脖子态度坚持,便可?有可?无地应了这个“多此一举”的要?求。林夜大约对酒庄有些怀疑,这些怀疑却?不方便她在?现?场。他也许有话要?和小二说,需要?调开她。
她和林夜一向有默契,雪荔纵马而走,朝西北前行,当真去?探查线索——即使她知道,什么线索也不会查到。
大约一个时辰后?,雪荔返回酒庄。骑马行在?乡间小道上,雪荔便发现?了不同之处——
小径两边有人?提着灯笼照路,陆陆续续有许多百姓前往酒庄。雪荔的马匹在?此显得突兀,她茫然之时,有人?殷勤地过来帮她牵马喂马,说剩下的路,得自?己走过去?。
雪荔浑噩间,意识到了什么。
遥遥离酒庄不到三?丈距离,她看到酒庄灯烛通明,觥筹交错,侍从往复。周边百姓们三?三?两两携人?前去?酒庄,拖家带口,说着闲话:
“半个时辰前,有人?来我家说,酒庄今夜免费筹客,不知真假。”
“真的啊,也有人?来我家说了——来的人?是酒庄小二,我认识的。那?小二说,有一个好有钱的客人?包下了这夜酒庄,要?请客呢。”
“请什么客?”
“没说。好像就是一位大户小郎君的奢侈吧。”
不止如此。
雪荔越往前走,越看到灯烛光照得小径如萤火之径。她看到彩幡幢幢,酒液飘香。她亦看到众人?奔前,去?抢酒庄里堆满了的孔明灯。而她唯一认识的小公子被人?簇拥着,在?那?一盏盏孔明灯上,和人?拿着纸条写字。
有人?拥挤间,孔明灯被撞飞,他们也顾不上追灯,仍围着小公子写字,语声错乱聒噪。
被撞飞的孔明灯朝雪荔方向飘来,她抬头,看到灯下挂着的纸条,字迹风流清隽——“青春长?乐。”
雪荔站在?酒庄外,眼中映着灯火漫漫,也映着酒庄内的人?群,人?群中被围着的林夜。
许多百姓急急从她旁边走过,有一对老夫妇人?老眼花,看不懂字也认不清人?,糊里糊涂来到酒庄只为吃一盏免费的客宴。他们见这里人?山人?海,人?流越来越多,依然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上当受骗。
而恰恰有一位金裳白裙的小娘子站在?小径路口,那?小娘子面秀眸清,正?仰脸望着飘摇的灯火。风落在?少女腮帮上,她宁静而皎洁。
老夫妇便问:“小娘子,你?也才来吗?这不会是骗我们的吧?你?可?知道那?大户小郎君,造这出景,是为了什么吗?”
“不是骗人?。”雪荔回神,眼睛看向那?人?群中的少年公子。
她一步步朝酒庄深处走,迎着灯火,迎着夜风。她脑中乱糟糟,一团错乱中,她慢慢猜到林夜先前摆脱自?己的缘故,这里不寻常的缘故。她从来没觉得世间变化和自?己有一丝一毫的关系,然而今夜……
今夕月明,灯笼飞天。众人?欢呼之际,林夜也仰头跟着人?笑。
孔明灯如游龙,逶迤升天,灯光熠熠。那?璀璨之华,形成一道浅浅银河,笼罩着半空中的月亮。林夜满意非常,和身边百姓们说笑,夸耀着灯火。
风将他们的话语声寥寥吹来——
他们只是在?说:“好美的孔明灯。非年非节非寿,小郎君是为了什么?”
风清月凉,林夜满意地仰望着自?己的成就,眸中光辉。他忽然察觉到目光凝视,他回头朝酒庄外看去?,正?见雪荔踩着满地霜雪与灯烛光。
灯火光影照拂着乡间小径上的少女,雪荔站在?一地灰与火中,眼睛神色如雾,濛濛不明:“……为了我。”
第92章 月明下,灯烛煌煌,……
月明下?,灯烛煌煌,宾客满宴。
酒香一飘十里,落于夜风中,熏熏然,连空气都染了几抹醉意。而上空,孔明灯摇摇,自一点散于整片天?穹,天?女散花般,将整个夜空点得星火泠泠。
酒庄被林夜租了一夜。那主家忙着?为自家女儿?在城中办宴,听闻有冤大头要租这空了的酒庄,自然乐得开怀。主家不光将酒庄租给林夜,还派了几个小二、仆从?来为林夜打下?手。
林夜始终说不出来他要那酒庄做什?么?,他只说要热闹一场,小二们便?帮着?他,热热闹闹地办了一场夜宴。
如今,下?方宾客们东倒西歪,美酒佳肴让他们对林夜千恩万谢。而林夜则消失不见——他与雪荔坐在屋檐上,吹着?凉风。
林夜不好意思地朝雪荔解释:“非年非节非寿,我真的不是要庆祝什?么?。我就是想让你高兴一下?,没有特别意思。”
雪荔颔首。
她点头点得认真而乖,接受他的解释接受得如此迅疾,林夜的心便?七上八下?,不知她什?么?想法。
林夜强调:“真的只是随便?吃个酒,我有钱嘛……”
雪荔看向通往酒庄的小径两边的仆从?,以及仆从?手中照明指路的夜灯。
林夜赶紧解释:“客人来吃酒,总不能看不到?路嘛。”
雪荔又抬头看天?上的孔明灯。
林夜又赶紧解释:“有个小二的伯伯正好卖灯,卖不完。我心想挺好看的,就顺手买了。”
雪荔仍盯着?孔明灯看,她伸手指那些飞在天?上的灯笼下?系着?的纸条,那些纸条上写着?的许多祝福语——
青春长乐。
开怀永驻。
遥祝千祥。
年年方辰。
……这些,也全都随手写的吗?
林夜懒洋洋地扶着?屋檐上瓦片,上身朝后仰了仰,自夸起来:“我这么?好的一笔字,不多炫耀炫耀,谁知道啊?我老爹老娘、祖父都没了,我们家就剩我一个人会写这么?漂亮的字,我可得抓紧时?间多写写。”
林夜捧脸:“哎,怎么?就写的这么?好,这么漂亮呢?”
雪荔眼中溢着?流火一样的光。
她点头:“对。”
林夜错愕,托腮侧头望她。
雪荔好是简单,他说什?么?就信什?么?:“你没有别的意思,也不想祝福什?么?。你单纯想让我开心一下?,我接收到?了,我知道你是为了我。”
这样的话,分明是好话,由雪荔嘴里说出来,林夜脸颊便?生热,心头咚咚狂跳。
他一时?烦闷,一时?又羞涩,不知如何是好时?,林夜便?抬头看天?。而如此一看,林夜便?发现,自己买了那么?多的孔明灯,置于夜空中,宛如孤舟临海,何其渺小。
就好像,他满心的爱意,置身千山万水中,又能剩下?多少呢?
左一桩事?,右一桩麻烦。他的情与爱,能走到?哪一步呢?会不会就如这些天?上的孔明灯一样,被融入那漫无边际的黑夜中,点点光火被漆黑夜幕吞没,越来越小,越看越弱……
雪荔打断他的思绪:“林夜,你在想什?么??”
林夜回神,慢慢笑道:“我在想,等你过生辰的时?候,我一定要给你真的办一场大宴。比你师父给你的都多,比那个酒庄主人给他女儿?的也多……我要给你特别好的生辰宴,你信不信?”
雪荔愣一下?,然后点头。
她问:“那是什?么?时?候?”
她这话,相当于明说,她其实没有生辰,她先前说的“师父如何如何”都是谎言。然而林小公子故作不知,只偏头朝她懒懒笑:“你自己算啊。你从?今天?开始倒着?数日子,不就好了?”
雪荔颔首。
她继续去看天?上的孔明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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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丘国那方人,则开始连夜拔营。
他们离目的越来越近,便?日夜兼程,休息的时?间更?少。这一次,再?停下?来休憩时?,粱尘略有些焦虑。
到?如今,他很明显看出,霍丘国人盯着?的方向是大散关,那位卫将军一定是要在大散关开战,要从?南周手中抢走大散关。霍丘国和北周、南周的关系,会导致北周的袖手旁观。如果?霍丘国得势,北周那位宣明帝一定会给南周使绊子的。
和亲进行到?现在,只剩下?双方没撕破脸的明面?上的“平和”。私下?里,北周和南周,谁还信谁呢?
这只队伍藏着?太多林夜不知道的秘密,比如兵人计划,比如宋挽风,比如明恩……粱尘必须离开这只队伍。
他已经探查到?了他要探查的东西,跟着?这只队伍已经没有了意义。唯一的麻烦是,卫长吟那么?在乎明景的存在,对方又有白离那样的高手,粱尘如何在他们眼皮下离开呢?
粱尘迟疑下?后,还是决定和明景谈一谈。
明景心神恍惚,已经好些日子。
她日渐消瘦,精神萎靡。她每日不是与粱尘在一起,被粱尘逗着?说话;就是和明恩在一起,听明恩讲他们的大计;再?是和卫长吟在一起,听卫长吟对她的拉拢。
她也不敢睡。
她一睡,就在梦里看到?七哥倒在圣主庙外的尸体,看到?二哥在火海中死不瞑目的影子。她不断做梦,不断猜忌,三哥到?底是什?么?时?候开的城门,如果?自己回到?那时?候,自己能不能阻止三哥。或者她阻止不了,因为阿爷没有把她嫁去霍丘国,霍丘国必须要占领朱居国。
是否是因为她,扶兰氏才?灭的族?
是否三哥在救扶兰氏,而她在害扶兰氏?
世情如此硗薄,故国变成一抷黄土后,她快被愧疚压得喘不上气。
这样的时?候,粱尘悄悄来找她,和她谈起离开的事。
深夜之?中,少年抓耳挠腮,很是烦恼:“这里的秘密必须得有人说出去,那个兵人计划太吓人了,活人根本对付不了。他们还想带走雪荔……如果?公子那里毫无准备,如何应对呢?”
明景恍惚间眨眼。
粱尘握住她的手,晃了晃:“明景,你想想雪荔,咱们那么?漂亮那么?乖巧的雪荔……我知道你的处境很麻烦,但我不麻烦啊。我总得想点办法报信吧?”
明景恍惚点头:“对,你得逃出去。”
看到?她还没有彻底被卫长吟说服,粱尘振奋一下?。他握住她的手,压低声音:“我们一起逃……”
明景打个哆嗦,眼睛倏地睁大:“不,我不能走。”
粱尘愣住。
明景语气转急:“我要是走了,他们会杀了我三哥。我只剩下?三哥了,我没有其他亲人了。”
粱尘安抚:“我知道我知道,你别怕,我不会告密的。”
他见明景仍用惶恐的眼睛望着?自己,如惊弓之?鸟,心一下?子软下?。明景往日多么?意气风发,可这些日子,她在霍丘国的队伍中,日日担惊受怕,心神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