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伊人睽睽
李微言:“宋太守有秘密。”
林夜坐于膳食桌另一头?,等了半天后,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皮笑肉不笑:“这样的消息,恐怕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宋挽风与我?们为敌的话,难道我?想不出去查他爹吗?”
林夜哼了一哼,当初,他和雪荔,可是被宋太守困在云澜镇中。他只是最近很忙,才?没来得及算这笔账。但如今雪荔回来了,他自然有功夫算账了。
林夜思量间?,便?四处张望,寻找那?位与自己一道来膳食堂的少?女踪迹。
林夜看到?雪荔正十分忙碌。
雪荔从?麻袋中,翻出一枚枚泥人,送给?膳食堂中的所?有人。窦燕拿到?她的泥人,眉目间?忍笑难言;心事重重的阿曾拿到?泥人,表情古怪地抬眸,瞥一眼不远处的小公子;而大清早厚着脸皮来膳食堂找小公子的孔老六,也收到?了一枚泥人。
五大三粗的孔老六顿时?受宠若惊:“给?、给?我?的?”
他这种?江湖人,与这种?精巧小玩意儿实在格格不入。但是雪女的一番好意难以辜负,孔老六便?带着身后的弟兄们,一道感动地低下头?,观望自己收到?的泥人。
这一看,孔老六便?愣住了。
孔老六震惊:“这、这……这不是照夜……小公子吗?”
他嘴快,差点把“照夜将军”四个字说出来。
窦燕在旁已经拄着手臂,似笑非笑:“收下吧。这可是我?们雪荔的一番道谢……我?只是不懂,你应该才?回来吧,哪来的功夫弄来泥人?”
不错,雪荔一枚枚发过去的泥人,正是“小林夜”。
自然是“林夜”。
雪荔:“我?昨夜才?回来,后半夜的时?候,阿夜睡了,我?便?出门了一趟,找到?泥人匠做泥人。”
众人伸长耳朵:“阿夜”是谁?怎么就“后半夜”了?难道你们彻夜在一起?如此引人遐想的话……
窦燕似笑非笑的目光,与阿曾一言难尽的目光,以及孔老六等新来伙伴震惊却强忍的目光,全都落到?了那?膳食桌前、正与李微言小世子谈事的林夜小公子身上。
窦燕意味深长:“小公子,你这进展,当真一夜千里啊。”
林夜背对他们而坐。
他一派淡然。
只有乌发下的耳根微红。
林夜还?在敲桌子,提醒那?已经有些坐不住的李微言:“你应当有条件,才?肯说出你真正知道的事情吧。什么条件,说罢。债多不压身,听一听也无妨。”
林夜耳朵通红,听到?雪荔正与众人轻声解释:“宋挽风那?天弄出的事,我?被控制造成的结果,让你们受了很重伤。还?有很多人死了……”
阿曾打断:“不是你杀的。”
雪荔出神一下:“如果当日不是你们阻拦,昔日伙伴便?都会死在我?手下。做错事便?要道歉,我?买了泥人送给?你们。我?知道泥人价值比不上人命,也比不上你们当日为阻拦我?而出的力,但是,这已经是我?身上所?有钱财了。我?只买得起这个了。”
雪荔又道:“等我?以后赚了钱,再给?你们。”
阿曾:“……”
窦燕笑眯眯:“够了够了,你再送下去,我?都可以摆个摊,专卖小公子了。小公子长得俊俏,街头?上的小娘子们必然赏面子……只是我?不懂,为什么你只做林夜的泥人呢?”
雪荔:“我?喜欢,我?想你们也喜欢。”
窦燕:“你想分享他?”
雪荔:“嗯。”
窦燕眉目扬起,觉得赤诚心肠一根筋的雪女,实在可爱。她有一物,珍之?爱之?,便?想与身边所?有人分享。这样乖巧的小娘子,如今可不多见?了……
窦燕眉目温软,因为这番事,她近日来因为背叛“秦月夜”而导致的一堆麻烦事,都不那?么重要了。
江湖儿女,便?要快意恩仇。
与“秦月夜”为敌又怎么了?被“秦月夜”下通缉令又怎样?说不定有一日,雪荔当了楼主,她还?是大功臣呢。到?那?时?候,谁还?敢再与她窦燕算账。
只是……嗯,都过了这么久了,为什么没有人追杀来呢?难道春君没有发诛杀令?
也许春君日理万机,跟宋挽风那种人一起干活,斗心眼子很累,顾不上她这种?小人物。那窦燕便祝愿春君更忙一些,反正她不会主动提醒春君的。
窦燕这边心思百转之?时?,雪荔提着她的麻袋,已经站到?了林夜身后。
林夜大病一场,体质很虚,五感微弱。他有些迟钝,待到李微言不自觉抬眸看向他身后,他才?意识到?,走路没有声音的雪荔小娘子,正站在他身后。
坐姿懒散的小公子,不自觉挺直腰背。
李微言瞥眼林夜,再瞥眼雪荔。
李微言垂下眼皮,慢吞吞道:“自然,宋太守有问题这件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可是如果我?不告诉你们的话,你们还?得花费时?间?去查……而北周宣明帝和霍丘国卫将军,正磨刀霍霍,准备对你们递刀子。时?间?如此宝贵,我?送时?间?给?你们,和你们做笔交易,有什么不好的?”
李微言提醒道:“和我?做交易,可比直接杀去宣明帝面前,要好的多。毕竟,我?不是敌人,而宣明帝一定是敌人。”
雪荔聆听着他们的谈话,她认为李微言说的不错。
果然,林夜稍一思忖,便?道:“希望你给?的消息价值,对得起你的交易价值。”
李微言松口气,身子倾前。他眸中浮着好奇之?色:“我?的交易很简单,我?嫂嫂如今正满城捉拿我?,还?有陆相也在金州城中。大散关没破,那?些原先不敢进城的建业老臣,如今全都挤在那?里,等着‘迎新帝’。我?毫不怀疑,我?只要离开这座府邸一步,就会被我?嫂嫂的人手绑走。嫂嫂没有派人杀进来,应当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李微言忍不住自己的讥诮毛病:“你的面子大如天,如今大家都指望着你,谁也不敢在这时?候得罪你。”
肩负和亲重任的照夜小将军,可不能在离开南周国土前倒下。
李微言:“而我?的条件很简单——我?想知道你们这段故事的结局。”
林夜挑眉。
李微言漫不经心:“囚鸟飞出笼子,自由难得可贵。我?觉得你们这个和亲,如今到?了难以收场的地步,比那?个皇位要有趣的多。我?可以被重新关进去,但我?要先看完这个故事——你出手帮我?混进你们和亲团,悄悄带我?离开,跟你们一道走。我?保证我?不会给?你们使绊子……”
李微言狡黠一笑:“你们将相之?间?的博弈,如果有我?当棋子,难道我?这枚棋子,不好用吗?”
林夜笑了:“说来说去,你其实还?是想逃命。现在说的好听,只是跟我?们走一段,等真的到?了北周地盘,天高任鸟飞,陆家势力都在南周,到?时?候想再抓你,就不容易了。”
李微言寻思莫非自己得发个誓。
然而林夜已经漫然道:“不过,我?倒是第?一次看到?如此不想当皇帝的人……你的去留,对我?的意义不大。我?无意左右朝局,也本就不擅长朝政。
“陆家想拿你当棋子用,但我?不爱掺和这些事。你这枚棋子再好用,也不是所?有人都感兴趣的。诸事了结后,我?说不定已经不在这里了。”
不等众人细品他的“不在这里”是什么意思,林夜已经答应了李微言的条件:“所?以,你想告诉我?的秘密,节省我?时?间?的那?个秘密,到?底是什么?”
如此,便?说明林夜答应了。
李微言眉目间?浮起喜色,又哀怨地瞪一眼雪荔:如果不是昨夜,他确定了雪荔不会带他私奔,他也不用今早谈条件啊。
李微言倾前身子,众人围上来,听到?李微言煞有其事说:“在我?来金州准备干番大事业的时?候,为了不露马脚,我?特?意打探过金州城各位大官的品性、阴私。咱们这位宋太守,人称‘菩萨太守’,诸事不管,但金州所?有事,都绕不过他。
“我?当时?曾想,如果是他最先发现我?不是真正誉王世子这件事的话,我?也一定要捏住他的一个秘密,好威胁到?他。我?当时?和那?些山贼打交道,多番手段下,终于让我?探查到?了一件‘当时?觉得不重要、如今看来很重要’的事:在做金州太守前,宋琅是凤翔知县。有趣的是,他刚到?任,便?丢了官……听说他失踪了一年有余,人都以为他死了,他又冒了出来。他后来才?慢慢升官,升到?了金州太守。”
宋琅,便?是宋太守的名讳。
众人蹙眉。
连林夜也蹙了眉:他听出李微言的暗示,但他不认为一个人失踪一年这样的小事,可疑到?让李微言特?意提出来。
李微言好整以暇地观察他们反应,最终目光落到?雪荔身上。
李微言突然开口:“阿雪,你今年多大?”
一直提着麻袋在林夜后方聆听的雪荔怔了一怔,看到?众人目光都落到?自己身上。雪荔轻声:“我?是师父捡来的孩子,没有具体的生辰。如果按照师父和宋挽风的说法的话,我?今年,应该快十九岁了。”
李微言微笑:“宋琅是在十九年前失踪一整年的。”
众人神色肃然。
众人沉思间?,雪荔忽然道:“给?你。”
林夜当即撇脸,众人当即凝目。他们眼睁睁看着雪荔从?麻袋中取出一枚早已捏好的林夜小泥人,放到?了李微言面前的桌子上。
李微言:“……”
雪荔:“怎么了?不是谈话已经结束了吗?我?没打扰你啊。”
李微言扯嘴角,瞥一眼对面那?位看天看地就是不好意思看他们、偏偏美得捂脸偷笑的小公子:“……你大可不必回回送我?‘林夜’,我?真的不需要。比起你身后那?些人,我?真的没做什么,当不起你这样的大谢。”
雪荔:“不必谦虚。”
李微言:“……我?真的不是谦虚,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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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件巧合或许只是巧合,多番巧合,必有秘密。
李微言自己也不知道秘密具体是什么,他只能给?出这样的讯息。而接下来,众人自然要去找宋太守——自宋挽风真面目暴露,陆轻眉反应极快,将宋太守囚禁在府。
如今,林夜要去金州城一趟,亲自见?宋琅一面。
李微言乔装打扮,给?脸上涂满了灰,混在和亲团人中进城。陆家侍卫列阵在城前,检查进出城百姓的文书过所?,一辆马车停在路边。李微言看到?了熟悉的人影从?车上下车,当即扭头?,当做不知。
陆轻眉站在青布车前,静望着和亲团的人进城。
陆轻眉在其中看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人影,那?少?年亭亭如玉,挺拔非常,在一众人中,他那?双美得过于凌厉的眼睛,将他与众人区分开。
侍女将披风拂在女子肩头?,而陆轻眉出神一会儿,嘱咐侍女:“不必查和亲团,让他们进城吧。再去送一些青团给?他们,就说……是我?爹从?建业带来的旧食。我?不嗜甜,送给?他们了。”
青衫女子单薄瘦削,扶着城墙缓缓向上攀登。她站在土砌墙与青石砖间?,仰望着高耸城楼,任风吹乱颊畔发丝。
李微言躲着她,正如陆良辰躲着她。
此次来金州,陆轻眉没有见?过一次陆良辰的面。和亲团支支吾吾不肯据实相告,陆轻眉便?猜,也许是粱尘任性,知道她与父亲都在,便?躲开了他们。
粱尘不喜欢他们,就像李微言不喜欢他们一样。
他们是关不住的囚鸟,而她是枯败的荷叶。荷叶深植泥沼,白鸟振翅于天,翱翔四野。
她终日仰首,始终不能理解,但已然学着接受。
她只要求——“告诉林夜,李微言可以跟着他们走,但在诸事了结后,林夜要保证,把李微言与陆良辰还?回来。我?可以在父亲面前为他周旋,但南周不能没有皇帝,陆家也不能失去良辰。
“林夜答应这些,陆氏才?会继续和他谈合作?,继续……支持他的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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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琅在照厅烧一炷香,背对着进来府邸的众人。
太守府如今被收监,和亲团一到?,侍卫们包围府邸,站在墙头?、树上、檐角,监视着这座府邸人员的进出。孔老六第?一次进入这种?大官的府邸,一路上看到?亭台楼榭,雕梁画柱,难免有恍如隔世之?感。
如果不是兵人计划这桩阴谋,将他这样的江湖人和林夜小公子联系起来,他这辈子都不会有胆量登上官员府邸。
可孔老六心中也悲愤万分:他为查清友人的去向而来。他已经知道这都是“兵人计划”,半死半活的兵人已经没救。他试图阻止敌人继续作?恶,可如果这整桩事,和朝廷命官都脱不了干系,和坐拥天下的皇帝都脱不了干系,他们到?底要如何反抗呢?
管事通报后,宋琅回身,照厅门打开,林夜与雪荔走在最前方,窦燕、阿曾、李微言在后,孔老六等人,到?底露怯,走在最后方。
宋琅的目光,落到?雪荔的眉目上。
宋琅:“我?知道你们为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