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伊人睽睽
他听到了冰川破雪、蜿蜒万里的声音。
他听到四面八方冰川融化破碎、冰水蜿蜒逶迤,它们如春潮般自远方到来,将他淹没其中的声音。
林夜仰着头,雨花石一样剔透的眼眸中波光流动,浮动着潋滟之色。她不经意的言语天真如刀,极致的单纯本就决然,割得他遍体?鲜血,朝她投降。
少年?喜爱之情难以自控,明知不该束缚她,他还是忍不住倾身?,抱住她:“傻阿雪。”
雪荔抬头,李微言的声音从后面的院中步出,凉飕飕:“两位小情人,该上马出发?了。咱们要一道走,也不必抓紧这么点时间谈情说爱吧?”
林夜便红着脸,拉雪荔一道站起来。
之后窦燕也出来,告诉三人说,人员已齐。他们一道出府,带领身?后所有能用?到的人手,纵马出城。
第123章 “有我在,谁都不能伤……
洛阳位于河南府,霍丘军从河南府沿洛水西行,直袭凤翔府。凤翔备战之际,若想召兵,便要从两?地?之间的?其他州府选择:即京兆府,河中府。
此地?为关中,京畿军马森然,正值北周太后生?辰之日,军队更不可?随意开路。不提南周和亲团这些?人,便是北周军中人,此时恐怕都?调不到军。
但是,此地?到底是关中。
关中之地?,不光认皇帝宣明帝,也认关中第一家,张氏。
“哐——”
寒夜烈马长嘶,河中府城门?被拍开,夜火幢幢,如鬼火般游荡飘开。开城门?的?人被风刮得面寒,看到外?面戴着蓑笠、黑压压的?人影,打个哆嗦:“……是人是鬼?”
城门?外?的?人在灯笼下抬起脸,胡茬微刺,面色因奔波而疲惫,眼神却冷毅非常。
他手持腰牌,朝前一递,牌上“张”家标志,让城下卫士松了口气?:“是人。”
阿曾抹把脸。
他道:“我要见府君,赵明项。且说?他老乡来了,管他借样东西。”
卫士凛然。
阿曾拿的?腰牌,是林夜给的?,早早由张秉送给和亲团的?。张秉送这腰牌是为不时之需,恐也料不到战事起得这样突然。而阿曾来求见的?赵明项,是河中府军中一位参军,二人昔日一样入伍,一样战沙场。在阿曾“战死”凤翔前,此人也算他的?一个好友。
夜火幢幢如鬼嚎,凤翔洛水染上战火,两?地?附近的?城池皆不心安。可?宣明帝已经对他们下了军令……
“呼——”
侍从汇报,赵明项觳觫一惊,倒履相迎。院中夜沉霜冷,天上星子寥寥,被领路入院的?黑衣青年掀开斗篷摘下蓑笠,便让院中死寂无?比。
赵明项看到死而复生?的?好友,茫然许久,才回过神向前:“杨兄,你是人是鬼……”
领路的?侍卫嘀咕:堂堂参军,怎么?和他们这些?卫士一样,见人先问是人是鬼。
阿曾哪有功夫和故人寒暄?
他走向赵明项:“我有要事求你相助……”
一刻钟后,议事书房寂冷如冰。赵明项拒绝出兵要求:“陛下早有旨意下来,南周和霍丘国的?内战,北周不宜插手。我等京畿重地?,更不可?决意出兵。”
阿曾:“此事是陛下和霍丘军联手,你的?陛下要对南周出手。这是不仁之战!”
赵明项:“你我同为北周朝堂效力,你死而复生?,我自?然庆幸。可?是杨郎君,你许是被南周小公子骗了。陛下是天下共主,陛下旨意不可?违抗……”
阿曾面皮重重抽搐一下。
他想脱口而出凤翔城十九年前的?灭门?屠城,他想质问三?十年前玉龙楼主背井离乡的?缘故,他还想说?出去年整只军队如何被宣明帝卖掉、自?己如何死里逃生?。他想说?出许多阴谋,想说?宣明帝不类人君,他纵是口齿拙劣,但这么?多的?证据摆在面前,他总可?以辩驳一二。
然而,他没有时间。
他要调兵遣将,他要援助洛水战事。争时夺刻之时,一时一刻都?有人在死亡。
阿曾朝前走,黑眸蔓延血丝。
他的?旧友被他这凌厉之势吓到,朝后后退。阿曾:“即使我有张氏腰牌,即使你我如此交情,即使日后我可?以解释今日之局,你也不肯调兵给我?”
赵明项沉默片刻,缓缓摇头:“杨兄,我还是那句话,我庆幸你没有死。但你身上发生?什么?事,我并不想知道。你欲求你的?公道,我也要为麾下军士担责。我不会让河中府卷入战火……绝不。”
阿曾重戴蓑笠,掉头便走。
出府之后,天上星子如雨淋漓。
跟随他的?一个暗卫着急:“郎君,这样不成的?。京畿四方?早有宣明帝的?防卫,我们借不到兵啊。”
阿曾眸子暗沉:“河中府不出兵,也有京兆府,我们一个个找去。是我大意,妄图以旧日私情裹挟战局,然而螳螂挡车,我岂能和陛下相比?他们怕陛下事后清算,而我要的?是赢下这场战争。
“既然晓之以情不可?取,那便用武力吧——擒贼先擒王,咱们去扣押那河中军的?大将军,逼他出兵。”
暗卫们点头。
暗卫们又道:“那河中军哪位大将军有可?能被威胁……”
“跟我走。”阿曾率先翻墙。
他带着暗卫们,当着赵明项的?眼线,看似出城,实际绕路挟人,重返城墙,翻回了河中府。阿曾带着手下在街巷中穿梭,前往将军府,部署拿人计划,誓要逼得此军出人。
他心中何尝没有一腔悲意。
他曾是威名赫赫的北周寒光将军,他对各地?军署的?部署熟悉,皆来自?他十余年的?从军生涯经验。他曾想为北周立下赫赫战功,而他如今却用他的?生?涯经验,来对付北周军士。
可?他必须如此。
当一国皇帝已不复隐忍,臣子便是以卵击石,也不能任由君主带着一整个国家驶向疯狂的不可控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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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天边闷雷滚动。
张秉出府时,朝天边瞥一眼,并未看到雷雨之势。那闷雷声更像幻觉。
而他身后,钦天监的?老臣扔下了手中五帝钱,喃喃自?语:“又是这种卦象啊。”
张家家主张相与钦天监老臣是友人,这老臣总来家中卜卦。今日张秉得到来自?洛阳的?消息、来自?凤翔的?消息,便一边部署人马,一边仓促朝外?走。
太后要办寿,朝中半数臣子跟着皇帝来到洛阳为太后祝寿。
洛水边战事起的?时候,朝臣们各自?慌乱,却被皇帝召入宫中看押起来。张相以生?病为由躲了过去,那要进宫的?人,便换了张秉。
张秉念头微转,便知道皇帝的?心思:皇帝坐视战局发展,先要控制住洛阳臣属、军马。
宣明帝铁了心要霍丘军开战,为此,可?能被牵连到的?一路上的?百姓臣民?,都?是战局中不值一提的?蝼蚁,将为皇帝的?丰功伟业添砖加瓦。他日,和亲团如果赢了,宣明帝会与南周联手对付霍丘;霍丘赢了,宣明帝会征战南周。
而如今,宣明帝更大的?可?能,是征战南周。
因为他要南周小公子的?血,他将和亲团引入北周作战,他要趁着南周新帝还不曾登位的?时候,彻底将战火烧到南周。
东南风起,洛水冰封,这场战火会沿着洛水一路烧到凤翔,吞没凤翔。之后顺着大散关南下,“砰——”一把火扔入风雪中,大火满弓刀,整个南周都?要被这把火烧起来。
至于北周的?凤翔、凤翔……
张秉眉目间压着冰霜,想到半刻前,堪堪从凤翔传来的?书信。
那是他不认识的?字迹,笔迹潦草仓促,可?见写得匆忙。但张秉又知道这是谁给他写的?:叶郡主叶流疏在中间牵线,合作一次便有第二次。照夜将军不想南周被卷入战火,而张秉也不愿意宣明帝带着他们奔赴不可?控的?局面。
一百二十年中,皇帝与世家间的?博弈,输赢各半,五五之分。
如今,又到了博弈时候了。
夜火森寒,激起人肌肤一层薄薄战栗。张秉披着斗篷在廊中行走,他一边要接旨入宫,一边低声吩咐:“拿我的?腰牌,召集私兵。几位世家家主此时还没有进宫,快马加鞭,让我们的?人快速调兵——先前安排在军中的?人,此夜可?以动手了。”
属下惶然家中郎君这是要做什么?,可?曾与家主商议过。而属下一抬头,看到青年在寒夜下俊秀温雅至极的?眉眼,忽然心里一突:家主托病。
早不生?病晚不生?病,此时生?病,家主岂不是正将家中决策权交给了郎君?倘若郎君赢了,张氏一族自?然再?进一步;倘若郎君输了,家主便会大义灭亲、主持公道……
世家与君主的?博弈之路上,世家内部,亦有一本心照不宣的?账簿。
张秉盯着这个下属,下属拱手凛然:“属下这就去调动人手。”
那下属转身匆匆而去,张秉捏眉心,吸口气?。他跨过照壁时,看到父亲请来的?钦天监那位老臣苦哈哈地?坐在廊角书案后,捏着他那五帝钱愁眉苦脸。
二人目光对视一瞬。
老臣出身世家,自?然清楚张秉今夜要行什么?谋逆之事,如今只是装聋作哑罢了。老臣只是提醒:“此去不祥……臣算到,北落师门?,二星皆暗,后夜星陨如雨,这是不祥之兆啊。”
张秉淡笑。
他想到先前自?己去凤翔的?时候,父亲托这位老臣,一样给他卜卦,那时候也算出了“星陨”之兆。
此夜行事严峻,张秉出府前,却倏而起了揶揄心,笑道:“大人上次算出‘星陨流沙,金光天马’。我本兴致盎然,可?惜并未看到。大人那时候的?卦象没准,这一次,大约也不准。”
老臣面红。
老臣嘀咕道:“那不一样。上一次是恒星变赤,客星侵主,那分明是南周帝亡的?星兆。按理说?,南周皇帝要死,南周易主,自?然当有‘星陨’之势。事后证明,臣算的?也不算错,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南周恒星已变赤,那‘客星侵主’之象,分明是亡国之兆,却又停了下来。”
他掀眼皮,悄悄打量小张大人。
老臣对南周国事不够了解,只知道南周有了新皇帝,然而新皇帝还没有登基。南周如今乱糟糟,北周知道得不太清楚。而宣明帝有更重要的?事情,自?然也不关心南周的?新帝是怎么?回事。对老臣来说?——
“那时候,后半夜重明星亮,东方?启明。事后我们都?知道,那是南周的?‘照夜将军’回归,阻止了‘星陨’。那是例外?,‘照夜将军’的?‘复生?’是我们没有提前料到的?。但那种事,只会发生?一次。这一次,‘星陨’昭示比那时候更加强烈,小张大人,可?要多思啊。”
张秉眉目轻轻一颤。
他已跨出府门?,却歪了半边身回头:“依大人所言,此次当真会有‘星陨流沙,金光天马’了?”
老臣点头。
张秉微笑:“国富之路,君臣之往,百姓枯荣,万古河山。似乎皆在卦中可?见,却皆跳出大人的?五帝钱。倘若贪生?怕死,闭门?锁关,那这天下大势,便都?和张家无?关了。”
张秉拱手:“大人且在府中喝茶,在下先进宫了。”
老臣怔愣之下,张家这位郎君,张秉张南烛,已转身而出,慨然长行。枯黄枝木上簌簌盖着一些?前些?日子的?残雪,此时“滴答”一声从屋檐上砸落,映出青年霜雪般的?眉眼。
那霜雪之色一闪而逝,紧接着老臣听?到府外?的?车毂辚辚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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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发生?急速变化,洛阳行宫既热闹,又死寂。
宣明帝将臣属召入行宫中,以‘为太后贺寿’为由,将臣子扣押宫中。然而离太后生?辰还有五日,如何早早宴饮?何况,宫中军士十步一人,战铠银光洌冽,臣属的?出行皆要查看鱼牌……这阵势,实在让人不安。
宣明帝也迟迟不露面。
席间议论声窃窃。
臣子讨论着霍丘军的?出战,讨论着北周在其中的?定位,讨论他们该如何向皇帝觐见。如果南周和亲团在北周地?盘上出了事,是不是代表和亲盟约公然撕毁?
“陛下是要出兵吗?这,不太好吧?我泱泱大国,岂能出尔反尔。”
“我早就觉得不对劲了。南北周好歹是一个祖宗,和谈一事,我没意见。可?那霍丘人算什么?玩意儿?狼子野心,茹毛饮血!一百二十年前,他们怎么?侵犯我大周国土的??如今陛下竟然把他们引到我国境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