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伊人睽睽
她看到林夜伸手在他胸口点了几下,她看到那少年脸色苍白,又在一瞬间气血渐足,整个人?从颓废无力的状态,一点点“活”了过来。
林夜的目光幽亮,气势倏变,他从一个人?,开始变成另一个人?。
林夜手中?的剑,重新提起。
林夜看着夕阳落向地平线,感受着体?内燃烧起来的内力。太长时间了,他太久没有?回到自己?的巅峰时期,他几乎忘记了自己?也曾有?体?力如此充沛、内力如此磅礴的时候。
将军是可以死的。
将军只能死在独属于?自己?的战场上。
林夜道:“南周小公子?的最后一滴血,我可以自己?用……我愿以性命为代价,不惜一切,阻拦楼主摧毁大周——”
第126章 杀人用计皆如意,比不……
癸未年十月最后一日,我弄丢了日志,也弄丢了阿夜。
——《雪荔日志(后补)》
雪荔站在茫茫洛水畔,朝自己身后望去。
有一瞬,她?明白了所有;有一瞬,她?好像依然不明白。
白离的尸体在她?脚边渐渐僵硬,她?喘着气周身发麻,立在这个死去的最大威胁者身边,一时间感到迷惘。可她?连迷惘的时间也没有,魔笛声?断断续续,明景血泪不住,粱尘已然死去,孔老六等人孤木难支,李微言也生死未卜……
他?们需要她?。
他?们都是朋友,她?的朋友们不应该有如此潦草结局。
雪荔大脑空白着,反身便冲入战场中,用自己的武力,去为他?们劈开一条生路。她?也许心中有自己真正?的渴望,但?在这样惨烈的生死面前,她?的渴望不值一提。
武功极高者,在这场杀伐中,便是一大利器。
原本霍丘军都要冲出这里了,因为雪荔的援助,重?回胶着战局。而随着时间推移,霍丘军那边生了异动——
“王子?好像死了。”
“四?大刺客中的‘白虎’,被那个怪物杀死了……”
惊疑、害怕、畏惧,蚕食着敌人。振奋、安心、勉力,则是这一方的战歌。
夜色好黑,越是黑,天?上星子?越是闪烁。而不知?杀了多少人,又到了什么时候,周围好像发生了些?骚动,变化细微。雪荔全不关注,她?只是麻木地不断举刀——
“雪荔!”少女手中武器再一次举起时,她?的手腕被身后冲来的一股大力扯住。
雪荔被扯回去,看到了阿曾。
阿曾走?了好久,如今终于回归。他?不光回归,还带来了调遣的兵马。这些?兵马虽不多,但?有阿曾这个将才率领,足够撑到大散关下的南周军赶到。
今夜,凤翔关门开,他?们这些?军中人可以出入,阿曾便知?道,定是张家那位与他?们合作的郎君张秉出了力,放南周的兵马入北周了。
只要撑住最后一段时期,他?们便可以赢。
阿曾拽着雪荔手臂:“我回来了,这里的战局交给我。你可以歇一会儿,他?们说?,你一直没有停下来。你的情绪不对劲,雪荔,出了什么事吗?”
出了什么事?
雪荔其实也不是很明白。
她?怔怔看阿曾半晌,忽然问:“我没有找到阿夜。我杀了许多许多敌人,也没有见?到阿夜……阿夜是不是不在这里?”
在此之前,雪荔没有问过任何人。而今雪荔仰着脸问,她?脸颊玉白,睫上沾血,又清静又迷惘的模样,让阿曾心头一颤。
阿曾垂下眼,躲开她?目光。
雪荔便出一下神,她?不问了,她?转身继续投入杀戮场。
但?是阿曾再一次拽住她?手臂,他?盯着她?半天?,忽然下定决心:“他?在洛阳行宫。”
雪荔一怔,抿起唇。
她?忽然语气急促:“杨大哥,我……”
阿曾打断:“这里不需要你了,你去吧。我来时的马留给你……宝驹日行千里,祝你能找到他?。”
思绪总是凌乱的雪荔朝他?点头,也许旁人已经察觉她?的心事,但?她?自己未必明白。她?凭着一腔本能行事,她?转身运用轻功朝战局外飞奔,去找阿曾带回来的马匹。
雪荔听到后方阿曾的吼声?:“放火,烧他?们——”
卫长吟那一方,得到白离的死亡,卫长吟怔立许久,脸色渐渐惨淡。阿曾再回来,敌人得到了助力,卫长吟心头已乱。白离、白离……白离真的死了吗?
他?一瞬心中浮起深刻的仇恨,恨不得杀光这些?敌人!
他?一瞬又挫败,心想难道自己真的会输给林夜?自己布局多年,功亏一篑……林夜该死,照夜将军早就应该死了啊?
如今怎么办?为何洛阳行宫没有消息传出,为何宣明帝那一边如同?死了一般安静,洛阳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卫长吟心神已乱,小声?和身边人吩咐:“准备逃命……”
身边人不可置信地看向这位大将军,不解只是死了一个白离,难道他?们的大计就要败北吗?他?们正?要争辩,天?地间猝然燃起大火,迎着风,猎猎朝他?们的方向烧来。
将士们这才醒神:“他?们援军到了……”
卫长吟痛恨敌人,也痛恨自己身边这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手下。他?最好用的人是白离,可是白离……卫长吟心想,当初就不应该听白离的,不应该相信玉龙。
兵人之首无?法?为他?所用,就应该去死。可是如今白离已死,世间还有何人能奈何雪荔?玉龙吗?
卫长吟站在山巅,猎猎罡风让他?生出无?力回天?感。挫败感纠缠他?,让他?自我怀疑,身边废物们吵个不停,卫长吟想:我战胜不了照夜将军,难道连照夜将军请来的援兵都赢不了吗?
卫长吟下令:“放火!在下风把火烧起来……和他们的火对着烧,烧出一圈隔离带……儿郎们,绝不能退!”
隔着山头,一上一下,山头上将袍染血的卫长吟,和下方满鬓寒霜的阿曾目光对视。
火借风势熊熊燃烧,平原河流四?方浓烟滚滚,寒风下,重?伤的士兵哀号阵阵。灼灼火烧与寒夜星灿下,谁也看不清谁。但他们之间隔着的生死仇恨,皆让他?们一往直前——
卫长吟想着白离,想着一百二十年前的仇恨:“杀光他们!”
阿曾想着凤翔城下埋着的白骨,想着白骨所化的兵人,眼眸赤红:“弟兄们,我今日,必报你们的仇——”
黑鸦般的队伍悍不畏死,在夜幕下朝对方涌入,宛如黑沙入海,溅出一片又一片的血色。背对着他?们,雪荔翻身上马,跃入黑暗中。
李微言被人搀扶着,从高山上下来。正?好有一个侍卫找到他?:“世子?,我们捡到了这个……”
林夜留给雪荔的字条,那张雪荔任由它飘飞上空的字条,落入了李微言手中——
【雪落当春记,那堪长相离。些?情困我身,事逝望东西。假思哀假意,的卢逆芦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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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那些?是假的。”
宝驹长啸,夜奔数里。雪荔伏在马背上,被浓夜中的血腥味包围,她?想,哪些?是假的呢?
凤翔城中,就是假的吧?
林夜怎么可能知?道她?的生辰是哪一日。她?当日赶到贫民窟的时候,林夜表情不对,雪荔便猜到小姑姑出事了。很有可能是死了。雪荔当时没有问,因为她?不知?如何面对。
她?此生,亲情缘薄。
在得知?玉龙和宋挽风的真面目前,她?总以为自己得到过一些?“爱”。但?在大散关下,雪荔便不确定了。而到凤翔城,雪荔便觉得,也许自己不是亲情缘薄,而是自己没有亲情缘。
她?在小姑姑讲述的故事中,分明猜到了自己到底是谁。
可是那天?夜里,雪飘入窗,病榻上的女人畏惧又渴望的眼神望着她?,女人伸出手停在半空中……雪荔垂着眼,始终没有接,没有回应。
她?不知?道怎么应对。
她?不难过,不感动,不伤心,脑海中只有一种被雪覆盖一般的空茫感。
雪荔的生辰,分明是玉龙捡到她?、收养她?的那一日。如果林夜知?道那日是她?生辰,那么便代表,林夜当日,很可能已经见?过玉龙了。
她?不奢求世上对她?的善意。倘若恨是谎言,那么爱也是谎言。倘若伤害是谎言,那么养育也是谎言。倘若不死不休是谎言,那么相亲相爱也是谎言……倘若“倘若”是真的,那她?不奢求世上的善意。
她?明明已经不奢求,如今却看着这恶意,快要摧毁一切。
玉龙师父一定和林夜达成了些?危险协议,林夜一定是觉得有问题,林夜才自己一个人去。
正?如她?没有来得及告诉林夜“杀风”的信号,林夜也没有告知?她?关于玉龙的一切。
他?们之间,只剩下临出行前,天?光熹微,少年与她?并肩坐在台阶上,郑重?地将玉坠挂在她?脖颈上。
那玉坠……也碎了。
“驾——”雪荔声?音微沙。
“驾——!”
马儿马儿,再快一些?。马儿马儿,带我找到他?。
突然,天?上光华闪耀,银星如海,纷纷坠落。
深黑天?空下,到处都是流动的星光。伏在马背上的少女仰头,看到了自己毕生难以忘记的一幕——星陨流沙,金光天?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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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行宫成为火海淹没一切的时候,张家府邸中,卜卦的钦天?监大臣站在望星台上,看这场浩大的星陨。
星陨如雨,在黑色天?幕中拖出银亮的尾巴,带着碾压一切的盛大壮烈美。
钦天?监大臣希望自己卜卦再次失误,但?是今夜的卦,偏偏应验。
星陨流沙,世间必有一场浩大如雨的死亡。无?数英雄豪杰,都将于此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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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盛星陨之后,天?色更幽更暗,时日推移,天?边又渐渐生了曙光。
曙光薄微之时,洛水的风带来一缕铁锈腥味。洛水边的战争,玉龙和林夜都到了强弩之末,都到了绝境。而玉龙一恍神之刻,林夜的剑,刺入了她?的心房。
几乎与此同?时,极轻的“嚓”声?后,林夜的心房,被从后一剑刺中。
玉龙垂眸,看着自己胸襟前的剑锋与渗出的血。这一次,再没有一个人为她?护住心脉,等她?复活。
林夜缓缓侧肩,看向身后持剑刺中自己的人——宋挽风。
那本应死在“白骨伞”下的宋挽风,竟然摇摇晃晃站在了林夜身后。宋挽风面色铅灰,带着自嘲的几乎扭曲的神情,全力袭来。当他?一剑刺中林夜时,林夜反掌拍向他?胸口,而宋挽风本就濒死,他?躲也不躲。
他?躲也不躲,只倒向玉龙。
玉龙一动不动,宋挽风抬头:“师父……”
他?的泪水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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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挽风扑入玉龙怀中,血水混在一处,二人摇晃着坠入洛水。水流湍急包裹二人,吞噬二人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