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伊人睽睽
雪荔一刻也等不及,她要?见到李微言,只能?闯皇宫。她与宫卫们打?斗,记得这些?人是李微言的人,自己不能?杀人性命,她便战得分外辛苦。
大雨让她周围发冷,让她齿关战栗。
她忽而听到少年隔着雨雾的声?音:“雪荔——”
李微言喝道:“都停不下,不要?打?了——”
雪荔回头?。
她站在寒夜雨中,望向一身玄色冕服的少年提裾朝她奔来。雨水浩浩荡荡,如洪涛奔泻,让她的视野模糊无比。她打?着颤提着刀,趔趄走向前,喃喃自语:“我后悔了怎么?办?”
“我想救他,不惜代?价,不惜所有。我对不起你,但是我舍不得……”
她像在呓语,整个人发着烧,浑浑噩噩说这些?话。李微言朝她奔来,一把将她拽住,拉着她的手奔上龙尾道:“你和我来。”
--
后半夜,雨水依然下个不停。
雪荔衣着单薄,发丝贴颊,站在宫殿廊庑下,看?李微言交给她一张被?雨水打?湿的字条。
李微言催促:“你再仔细看?看?。”
字条上的墨迹模糊了,纸张也皱了,雪荔手上的雨水几乎毁了它。雪荔抹掉眼中的雨水,低下头?——
“雪落当春记,那堪长相离。些?情困我身,事逝望东西。假思哀假意,的卢逆芦笛。”
她怔怔然,依然读出她曾经读出来的那一层意思:“雪,那些?是假的。”
而今夜,她哆哆嗦嗦地躲在风雨后的长廊下,她将这张纸条看?了一遍又一遍。她挖开自己心中的血肉,任血肉疯涨,任情愫攀沿周身。她终于从这张纸条中的每一句话,提取一字,拼出了另一句话——
“雪荔,我喜爱你。”
雪荔呆呆站在风雨廊中,她有些?茫然地回头?,朝空荡荡的身后看?。
她听到李微言声?:“这也是他想告诉你的。”
雪荔看?向自己空无一人的身后——
她看?到一个少年郎愁眉苦脸地坐在书桌前写字,哀嚎不断,将写好的纸条团成一团,扔了一张又一张,才憋出来一张勉强满意的。
她看?到少年将纸条珍惜地放入荷包中,走出屋子?,坐在府邸前院台阶上,仰头?等着日出。
她看?到天地间下了雨。烟雨连绵,青山染霜。
她看?到千岩竞秀,万壑争流。
她看?到日出红胜火,千山云竞逐。林夜站在山巅上,回头?笑望着她——
“雪,那些?是假的。”
“还有一句真话——雪荔,我喜爱你。”
春山盛美得难以置信。
与她一同看?日出的林夜,站在山巅等候她的林夜,坐在府邸台阶上等她回家的林夜,坠入洛水洪涛中的林夜……无数碎片,融合出一个真实?的他。
大雨滂沱中的雪荔捂住手中纸条,抬起的眼睛眺望雨夜。雨夜风簌簌摇曳,吹动的廊下宫灯光华忽闪忽闪,像她记忆中的少年一样温柔调皮。
在她无法望到的过去时光中的背后,有一个少年始终等候。他略显憔悴的面容上,眼睛如晚风拂月,星子?落湖:“雪荔,我非常、非常的喜爱你。
“我永远等你。”
孑孓千山,万道独行,爱陪伴之。
第130章 “阿雪,我一直在等你……
“雪荔,林小将军是我见过的最想活着的人。”李微言如?是说。
他这样说的时候,二人已经?到了李微言的寝宫。寝宫空旷,燃香点灯,伴着窗外檐头滴答细润的雨声,一切都被笼上一层宁静清雅的缥缈感。
雪荔用他递来的巾子,慢慢擦拭自己?湿漉漉的自肩头垂下的发?丝。
她如?今形容不雅,不应被男子看到。但李微言是朋友,雪荔自己?没有?这种意?识,李微言也喜欢她的这种亲昵。
自他当了皇帝,每日焦头烂额地学习帝王应有?的规矩,他早已厌烦无?比。
他真想出去玩啊。
可他不能?。
他不能?让昔日伙伴们的付出努力,变得全然不值。
而今,李微言摒弃宫人,留雪荔独处。宫人们虽有?些为?难,却?因皇帝私下性情?阴鸷,喜怒不定,而从?容退去。
如?此,二人独处,听?着雨声,雪荔思考李微言的话。
林夜最想活着吗?
偏偏遇到最没有?生志的她。
她隔了漫长一年,才意?识到他的不舍与流连。
雪荔擦去眼睫上的雨水,淡淡道:“我想带阿夜走。阿夜不应该被我封在冰中,身魂都不由他。我想过你?昔日说的话了,你?说,万一他有?救呢?我那时候觉得没救,是我太迟钝了……我现在也觉得,万一呢?”
她语气寡淡:“如?果可以救,我不惜一切。如?果不能?救,我就烧掉尸骨,带着阿夜的骨灰走。总之,我不想他被关在冰下面,动也动不了。”
李微言道:“可我救不了他。”
低着头的雪荔睫毛轻轻一颤,她捏着巾子的手指发?白?用力,垂眼间一言不发?。
她安静地坐着,执拗与失落并存,她不知该怎么说。
半晌,雪荔轻声:“李微言,我可以……”
“我真的救不了,”李微言打断她,无?奈地笑一下,“和小将军同行一路,我亦收益许多,承了他许多情?。如?果不是他和我约定,将川蜀军的势力事无?巨细、毫无?偏私地交到我手中,如?果不是他引着川蜀军那几位大将军最先向我效力……即使有?陆相支持,我回建业做皇帝,也没有?那么顺利。毕竟对南周来说,我明面上只是一个血统不纯的誉王小世子,我不配继承皇位。”
李微言:“小将军安排了这么多,我后来才明白?他的良苦用心。所?以,但凡我的血有?用,我都肯给那些和我无?缘无?故的兵人一些血,怎么会不给林夜?但是,雪荔,自从?救了陆良辰后,我的血就再没用了。”
李微言无?所?谓道:“无?论陆家用多少药材给我调养,亏损的都补不回来,我再没有?那类活死人的奇异本事了。应该是那时候失血太多了吧……耗空了我那皇兄在我身上花的十多年的心血。”
雪荔抬头看他。
她道:“你?还好吗?”
见她关心他的身体,李微言心中温暖:雪荔可不是爱关心人的人。
他道:“不要这个表情?啊,陆轻眉也觉得是她欠了我呢,整天在我这里一副抬不起头的样子……你?们没必要这样啊。对我来说,这是好事。旁人不知道,你?应该知道的啊。摆脱了‘药人’体质,哪怕寿命有?损,我亦甘之如?饴。你?应当明白?,我最厌恶、最讨厌这种不受控的命运……我如?今,很满意?。
“南周小公子的过去已随着林夜的离去而埋入尘土。再没有?人觊觎南周小公子的血,想靠唐僧肉来医百病、寿百年。我安全了。”
雪荔说:“恭喜你?。”
她叠好巾子,站起来:“那我走了。”
李微言:“但是,也许照夜小将军依然有?救呢?”
雪荔猛地回头,见那少年帝王手中捏着一枚嫣红的药丸,朝着她笑。
李微言朝她眨眼:“我说了,林夜是我见过的最想活着的人。”
雪荔终于后知后觉:“……是阿夜,前往洛阳行宫前,就对此做了安排吗?”
李微言拍手,后殿便走出一神医。雪荔认得这神医,以前总跟在光义帝身后,专门研究“噬心”毒,研究药人,研究一箩筐旁人毕生用不到的药与毒。
而雪荔想到,当初洛水畔瀑布前,白?离找到他们时,林夜腕间有?血迹。
是了,她从?未想过他为?何腕间会有?血迹。按说,那是他和李微言商议的计策,要用血来调走卫长吟身边的白?离。但林夜那时候骗她,跟她保证说他不会用心头血,他和李微言,会先把动物的血倒入瀑布中,让霍丘军以为?南周小公子取了血。而今想来,确实有?疑点——
他麻痹敌人便是,即便做样子,也应该是胸前有?血迹才对。世间人以为南周小公子的心头血是稀世良药,可从?来没觉得腕间血有什么用。
时隔一年,雪荔清楚地记得那一日发生的每一桩事。如?此想来,她确信无?比——“我那日见到阿夜的时候,他的腕间确实有伤。你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你?们从?他腕间取血了?”
李微言“嗯”一声。
他眉目舒展,喜欢和聪明人说话。
他告诉雪荔,那时候,他和林夜聊过计划。林夜那时已经决定去洛阳行宫,林夜预料到了此行凶多吉少,他得做最坏打算。他不想死,可万不得已,他便只能取用第三滴心头血。
李微言:“我的血,能?救世间所?有?人,唯独救不了林夜。因为?林夜心头本就有?我的血,我的血在他心脉上封了那么久,流速再缓慢,他的身体也该免疫了。对旁人来说一定有?用的南周小公子的救命血,对林夜来说,是最没用的。
“林夜也那么觉得……所?以他去行宫前,割腕取了他自己?的血,留给我。他和我说,希望那位神医,能?拿着他的血,想办法救一救他。若是能?活,他不愿意?死。”
雪荔的目光,落到神医面上。
神医枯槁,麻木无?比,又宛如?老?了十岁。
跟在李氏皇族身边,他天天提心吊胆,研制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每次有?些成绩,便被人如?此看待,他已然习惯。只是可惜他医术了得,却?无?法传世。
他研制的这些东西,注定无?法让世人知道。
神医说道:“林小将军取用第三滴血后,之所?以会身体迅速衰劫,是因他封印在心头的那第三滴血,格外强悍,他自己?本身的身体,是承受不住那种力量的。这时候,小公子的血对他来说,是毒,而不是药。此局难解,唯一的解法是,他本身的气血力量足够强大,可以对抗那第三滴血的力量,与那第三滴血真正融合,如?此,才有?一线生机。
“后来林小将军死了,但我的研究没有?停下来……陛下和陆家,仍要我拿着小将军的血,尝试制出一种药,提升小将军本身筋脉的潜力,好让他能?对抗那血。幸不辱命,如?今,有?了结果。”
雪荔的目光,落在李微言指尖那枚药丸上。
她目中光华流动,灿光激荡间,李微言哈哈大笑。
李微言开怀无?比,心中也为?自己?和林夜昔日的默契而得意?。他见雪荔目光明亮,心中欢喜,却?又故意?道:“不过,你?也不用开心得太早。这药呢,只有?一枚,其中用到的药材,还十足珍贵。林夜封印血脉那么久,这枚药只能?让他自己?的气血来对抗我的血,他心头的剑伤,可还留着呢……如?果这药当真有?用,能?让林夜‘死而复生’,那夺他性命的剑伤,也是要解决的。后续他可能?需要一直服药,直到他彻底吸收那滴血的力量。”
雪荔:“药材很难拿到吗?我去取。”
李微言:“需要用的珍贵药材太多。南周这边,有?我在,自然是不成问题的。难在有?些药材,需要北周那边提供……这一年来,我为?了让神医制药,频频从?北周想办法。北周那边生了警惕,我最近已经?拿不到药材了。他们应当是怕‘噬心’之毒重演,怕南周折腾什么,对付他们。
“所?以雪荔,南北周得一统,林夜才能?拿到药材。”
雪荔如?此冰雪聪明。
他说得再委婉,她也听?懂了:“你?需要我做什么?”
李微言:“是北周与南周,需要联姻……”
他沉默一番,像死人一般往后一瘫,破罐子破摔:“我必须联姻,必须入汴京……而在此之前,我们得联手,彻底剿灭藏在暗处的逃亡的霍丘军马。
“雪荔,你?得帮我们杀个人——卫长吟。”
--
高烛萤黄,风过而廊下卷帘轻晃。
有?侍女轻声问候,有?灯笼光影落在屏风上,沙沙脚步声自宫中暗道走出。北周皇宫的公主寝舍中,郡主叶流疏正坐在书案后,看来自南周的书信。
那是来自南周皇帝李微言的信——依然是说联姻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