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伊人睽睽
其一,他们没收到?冬君“事成”的消息;其二,关押孔老六等人的牢门打开?,牢中人已逃;其三,他们接到?四方情报,得知浣川镇上昨夜发生屠城之事。
冬君虽然没有赴约,可小公子去了。小公子若是在浣川镇上出事,他们如何向上交代?
虚弱万分的小公子抬手,制止了他们告罪的话。
林夜虽然在笑,眼中神色却带着威压:“别说话,先?让我哀伤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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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默默护着小公子回去。
当林夜又叹一口?气时?,粱尘真的忍不住了:“你已经叹了十二次气了。你到?底是有什?么必须叹气的理由?你昨夜那什?么,不是成功了吗?就算浣川小镇差点被屠尽,也不是你的错啊。”
林夜长吁短叹,又一本正经:“你不懂我。”
粱尘:“我又不是你肚中蛔虫,我当然不懂你。”
林夜继续哀怨:“连我都是到?今日才懂自?己。”
这话稀奇。
总觉得他又要说一些?废话。
但是他的废话又一向有趣。
所以阿曾和粱尘齐齐伸长耳朵聆听?,只有杀手们心情沉重,没空关注林夜的贫嘴。
林夜痛心反省:“我明明猜到?她?不懂,我还非要说出来,她?果?然拒绝了我。我现在才知道我在做什?么。”
粱尘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林夜回头,惆怅看着身后被山雾笼罩的小小山径,脑海中又浮现少女那清秀安静的面容。林夜为自?己找了个准确用词——
“怨夫。我现在就是被抛弃的怨夫。”
阿曾和粱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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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后,雪荔出现在了光州。
她?找到?了护送玉龙棺椁南下?的这行“秦月夜”杀手们的踪迹。
他们一路走水路、山路,不在大城镇停歇,只在傍晚时?分、夜深时?分才赶路。如此自?然是为了避开?世人眼线,不因北周人进入南周而引起不必要的纷争。
他们很看重送玉龙魂归故土这件事。
棹舡欸乃,山水碧绿。少女一身雪青色裙衫,袖中挽着匕首。她?长身纤纤,戴着斗笠,站在山岭绿水间的一只长窄扁船上。
穿过山岭,渡口?清晰。此地雾气湿重,距离那渡口?越近,细细的雨水便越来越密,滴滴答答溅在江水中。
雪荔凝望着渡口?的两?只晕黄灯笼。灯笼被风吹得咣咣相撞,在雨中如两?只浑浊眼睛。
再?往后不到?二里地,有一座将?军庙。今夜,杀手们带着棺椁停歇于将?军庙。
这里她?走向师父的最后二里。
最后二里……
雨水纷然,水势浩荡。
大江拍岸,山岭间的水流声让雨水声模糊,让感官跟着变得迟钝。在哗哗水流和雨水声交融到?一起的时?候,四方水中忽有暗影漂浮,接近雪荔所站的扁船。
“哗——”
水破如注,杀手们从水中窜出。
雪荔拔身,在竹竿上一踩一踢。竹竿飞起,横向扑来的杀手们。雪荔在船头移行换位,船只一头翘起。耳侧利刃划破空气,江水被打斗声激起一丈高的小瀑布,袭向这些?人。
水声与雨声飞落在雪荔斗笠上,众人视野受限,雪荔趁机再?退一人。身后忽有怒喝声,原是那船夫也扔了草帽蓑衣,从一块空心船板下?取出一把剑。
雪荔旋身,一掌拍向船夫胸口?,身子则踩着那柄剑,掠到?了船舱顶上。
一岸霜痕,半江烟色。船只在水面上摇晃,吱呀吱呀。少女站在船舱顶部,昂然笔直。
飞雨淋漓,渡口?上潜伏的杀手们顷刻现身。为首者摘了蓑笠,阴阳怪气道——
“你早知我们埋伏在这里?”
“不是说你难以识破他人的感情吗?看来你也是懂情的啊。”
雪荔不知他们在嘲讽她?。
雪荔只平静说:“你们是杀手组织,本就树敌很多;而今又身在南周地盘,聪明的人,应小心行事,不招惹地头蛇。但你们大张旗鼓,跟所有人说你们要停歇在‘光州’。
“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也要这么做,我便猜,你们是为了引我上钩。”
杀手们看着她?。
为首者目光复杂。
曾几何时?,他也和“雪女”一同执行过任务,看到?过“雪女”的怪异。
当众人制定?这个诱捕雪荔的计划时?,他不赞成。因他认为——“那是个怪物。怪物没有感情,不会?来送楼主最后一程。”
可雪荔来了。
他们在光州东渡口?布下?这个陷阱,又请求“夏君”襄助他们执行杀“雪女”的任务。
“秦月夜”四季使,春暖夏凉,秋收冬藏。其中“夏君”主杀。
雪女是玉龙楼主教出的最厉害的弟子,只有夏君前来,他们才能确保雪荔必死于此。但是夏君踪迹神秘,无从联系。
虽则如此,众人仍出现在东渡口?,向雪荔发出挑战。
为首者厉道:“我们绝不允许你再?侮辱楼主。”
雪荔道:“让开?。”
她?承载着很多人的意?愿。
她?想到?自?己计划离开?浣川时?,浣川客栈中那些?杀手的请求。
雪荔认真说:“很多人拜托我,送师父最后一程。”
一个杀人凶手,说出这样的话,实在可笑。
为首者:“若我等不许呢?”
站在船舱顶上的雪荔,闻言微微抬起脸。
黄昏光暗,水声幽婉。
雨水落在她?的斗笠上,又透过斗笠薄纱,沾到?她?的面颊,冰冰凉凉。她?想她?是不太能感觉到?这种感觉的,但她?此时?无疑是在意?非常的。
玉龙死前,她?没有见到?玉龙最后一面。
她?总是要见玉龙最后一面的。
雪荔拔出了袖中那把匕首。
匕首的寒光掠过她?眼睛,许是发烧多日,让她?一阵头晕。头晕中,她?想到?了一个少年带着笑的声音——“它叫‘问雪’。”
此时?此刻,雪荔握着“问雪”,既天真,又淡漠:
“你们若不允我上岸,我便杀出一条血路。今日,我必须见到?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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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不同云,千里不同风。
黄昏之时?,浣川下?了一场小雨。客栈中气氛僵凝,无人敢大声出气。
杀手们弄丢了孔老六,他们的冬君又再?未回来。而小公子带回了刺杀他的人中的活口?,将?人关到?了曾经关押孔老六等江湖人的牢房中。
林夜回来后,就倒了。
整整五日,只有阿曾和粱尘在审问犯人;据说,林夜半睡半醒,病情反复。
粱尘指责:“这都是你们的错。”
杀手们低头。
春君迟迟不来新的指令,孔老六丢失,冬君失踪。当林夜好不容易醒来,要亲自?去审问犯人时?,杀手们自?然不好拒绝。
林夜裹着大氅,恹恹地搬去了牢房坐着。
阿曾和粱尘审问那个抓到?的活口?,林夜则指挥杀手们为他端茶倒水、把桌子椅子等不合他意?的物件全换了——
“这个水能喝吗?我要吐了。呕。”
“这是给我吃的吗?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你忍心拿这种喂猪吃的东西喂我吗?”
“这椅子,呃,硌得我腰疼。”
杀手们额头青筋直抖,才要忍不住,便见这病弱小公子耷拉下?眼睛,面无表情地捧住心口?,又开?始了:“因为你们的疏忽,我被孔老六挟持,在浣川镇上差点被杀掉……”
被抓住拷打的那个刺客,闻言冷笑。
林夜又轻飘飘:“据说‘秦月夜’是北周最厉害的杀手楼,谁知道刺杀我的人,是不是你们……”
杀手们:“我们奉命保护小公子,绝不会?伤害小公子!”
林夜张口?吐血,但他往空杯子里吐的,是他刚喝的茶水。
林夜趴在桌上,仰起脸,萎靡不振地看着说话的杀手。
林夜:“我受伤了。”
杀手:“……”
林夜:“我伤心了。”
杀手:“……”
林夜:“我差点死掉。”
杀手目光躲闪。
林夜宣布:“我被抛弃,被拒绝,被人无视心意?。她?不会?有错,我也不会?有错,那这是谁的错呢?”
林夜控诉:“你们的错。”
杀手:……好像混进了什?么奇怪的话题。
杀手夺门而出:“在下?这就去给小公子换新茶杯新椅子。”
人一走,杀手们再?无人敢冒头。林夜趴在桌上叹口?气,望向被审问的那个“活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