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中有雾
有些事甚至都不需要?裴延年亲自出手,只要?露出那么一点点意思,就有善于揣度的人将事情办得漂漂亮亮。
裴策洲的日子一下子难过?起?来,每日轮值当差时候总能遇到不大不小的麻烦。
事情的转变发生在某一日早朝之后,庆阳帝接到青州密使的消息,将几位重?臣请到上书房。
“刚刚接到消息,说是在青州靠近边境的几个县城,发现有马匹和铁器私自交易的现象,数量不算小,你?们怎么看?”
就这么一句话,上书房顿时就热闹起?来。
一部分人认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既然有这样的苗头,就应该要?防范起?来。总不至于人家?打到门口了,还没有任何准备。退一万步来说,这么多马匹和铁器交易就算不是为了朝大周开战,也?会壮大草原的势力。我方将士才打过?胜仗,正是气势昂扬之际,就应该在草原势力还没有壮大之前一鼓作气,直接拿下草原,设置州县加强管制。
另一部人草原各个部落才发生吞并,依此建国,部落冲突尚未解决,马匹和铁器私自交易上涨有可?能是因为这个因素。再者今年大周同?草原部落王朝下朝互通贸易,边境短暂安定下来,不少商旅前往,经济正在恢复。此时应极力推进互贸,缓慢渗透,加深草原对中原的依赖。若是在此时进行?备战或是大规模的军事调动,现有的政策如何推行??草原那边会不会恼羞成怒直接开战?
最重?要?的是大周才打过?仗,自己账面上可?没比草原好看多少。
庆阳帝上了年纪,也?知道自己身体是什?么情况,撑不了几年。
而这个国家?已经历经三朝的动乱,急需休养生息缓一口气,所以下一任君王不需要?有开疆扩土的大才能,只要?是位仁慈宽厚的守成之君。
这就让他更加紧迫,总要?将残余旧孽清扫干净,给继任君王一个清明的政局。
庆阳帝听着底下大臣的讨论,正欲开口时,户部尚书突然站了出来,笔直地跪了下去。
“皇上,国库真的没钱了,”他顿了顿,苦着脸强调,“青海一战原本就耗银子,前年大获全?胜,大军回?来的俸禄、安置和封赏更是一笔不小的费用。再加上江南水情以及疫病,您就算把我的骨头敲开刮一刮,都不能从账面上刮不出二两油来。这仗,臣不是不想打,而是不适合打。”
户部尚书都想抽出自己的裤腰带直接吊死在上书房,他一个马上要?致仕的人,就等着这几年卸任调到养老?部门,等年纪到了就高高兴兴退下来,在家?教养自己的孙辈。
谁知道这一天?天?的,全?让自己给碰上了。
庆阳帝对国库最为清楚,沉默了下,“朕没有开战的意思,爱卿先起?来吧。”
户部尚书利利索索爬起?来,就听见圣上幽幽飘来一句“至少今年没有”,他膝盖一软又差点给重?新跪了下去。
庆阳帝显然没有在这方面多加询问的意思,看向站在最前方的裴延年,话锋突转问道:“延年觉得如何。”
“微臣认为,光是行?军调度都开销不小,而自青海一战国威大盛,料想边陲小国也?不敢在此时有冒犯之举。若仅靠兵马和铁器的买卖就开始大加防范,不成气候的小国还以为我大周畏怯到草木皆兵的程度。”
这句话一出,其他几位大臣都侧目看过?去,只见年轻的男子紫衣金授,笔直地站在最前方,顶着圣上凌厉的视线也?没有丝毫的退让之意。
毕竟是国公,位高权重?,又有军功傍身,只要?不作大死皇上都要?捏着鼻子忍着。
其实庆阳帝今天?的意思很明显,就是想拿下草原这块地方以消除边境威胁。跳出来反对的权臣也?只是说时机不对、打起?来困难要?从长计议。这都是老?套路了,有时候反对也?不是真的反对,毕竟要?是所有人都同?意,没有你?来我往的针锋相对,又怎么能显示出自己的有用来。
上书房能容得下唱反调的人,可?容不下无能的人。
只是这位镇国公并不是冒进的人,往前也?是圣上手中的利器,从未有过?反对之语。而且作为正值壮年又有实绩在手的将领,倘若真的同?草原开战,他应当就是主帅的位置。怎么今日突然说,没有开战的必要??
他们又很快转过?头眼观鼻鼻观心,死死地闭紧自己的嘴巴。
庆阳帝嘴角下垂,没多说什?么,又开始点名问其他人。
后半场裴延年全?程没开口,庆阳帝有意无意也?没有再询问过?他的意见。
出门时,林太傅落后一步,同?他一起?走出上书房,“你?今日不该说那些话。”
“没有什?么该不该的。”裴延年走在他身后一步的位置。
他们两个走得迟,后面都已经没了人。林太傅闻言,错愕地停住步伐,侧转身体,耷拉的眼皮下视线依旧锐利,“你?这是什?么意思?”
林太傅早年替皇子讲学授业,裴延年也?跟在他身后学习,尊称一声“师长”,是避嫌之下他为数不多仍旧会私下走动的文臣。就连他同?江新月大婚,也?是请林老?夫人来保媒,可?见其亲近程度。
裴延年搀住他的手臂,扶着他慢慢往台阶下走,“就是有些事暂时没想明白,师长,您说人从来都是说变就变吗?”
早上来还艳阳高照的天?,此刻却阴沉下来,乌云叠着乌云,快要?垂落在地面上。
林太傅在他的搀扶下慢慢往前走,直到要?走出宫门口,他才抬头看了一眼黑沉沉的天?空,道:“这人变不变不知道,这天?倒是变得很快,怕是很快就要?落雨。落雨了,找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也?是无可?指摘的。”
他提着衣角,上了马车,回?头同?裴延年说道。“你?也?快些回?去吧,别地方找到了却被人捷足先登。”
裴延年脸色变了变,说了声“是”。
上书房议事不久,裴策洲便被平调到东大营,从五品步军副尉,算是实权的位置,这升迁的速度让一众人侧目。更有意思的是,去年裴策洲就已经跟着裴延年在东大营训练,那时候不少人都知道他的身份,但是有品阶的将领压根都不带搭理他。
现如今换了个身份被圣上钦点进东大营,上来攀谈的人就逐渐多了起?来,甚至有他父亲裴清安曾经的部下。
裴策洲:!
第113章
113
京城的局势越发紧张, 等入了冬,庆阳帝感染风寒之后再?次上?朝,和完全?变了个人?差不多。
往前从来不信道的人?, 突然开始频繁出入道馆,求仙问?道不说还开始服用丹药, 整个人?变得易怒易躁。太?子私下里劝诫, 却频频传出被圣上?骂得狗血淋头?的消息,底下几个皇子都不安分起来。
这闹得人?心惶惶, 不用早朝的官员压力还不大, 而需要上?早朝直接承担圣上?怒火的官员恨不得把自?己脑袋提着?, 求爷爷告奶奶地希望这段日子赶紧熬过去。
而就?在这个关口上?, 青州又传出草原部落骚扰边境小城, 洗劫了一支商旅的消息。
这简直就?是骑在人?的脸上?扇两巴掌。
庆阳帝震怒过后, 当即决定调遣军队驻守青州,并?在朝堂问?有谁愿意前往驻守。
大周并?不是没有出色的武将,但是草原若真是开战就?得要有统战经验的将领指挥快战快决, 以免久了之后先把自?己拖垮。而目前闲赋在京城, 且有经验的将领, 一只手指都能数得过来。再?这些将领中,唯一年轻些的就?只有裴延年。
可?是出人?意料的是, 站在最?前方的裴延年稳稳站着?, 丝毫没有主动?请缨的意思。
大臣对此倒是不惊讶。
这段时间裴家?叔侄两不合的事实已经摆在明面上?,裴策洲身边收拢了一群父亲曾经的旧部,隐隐有和自?己亲叔叔打擂台的架势。
圣上?态度就?更加暧昧,几次夸赞裴策洲有其父之风。
裴延年要是能毫无芥蒂地主动?请缨, 才是见鬼了呢。
而庆阳帝的目光在主动?请缨的几位武将中扫了一圈,又看了看裴延年, 最?后黑着?脸直接解散了朝会。
次日,一道圣旨就?直接到了东大营。
江新月得知消息时,都已经是傍晚了。
此时昭昭和明行都快五个月了,已经开始翻身爬行。有次把昭昭放在暖榻上?,一不留神从暖榻上?翻下来砸到额头?,“哇”得一下就?哭开了。旁边没有摔到的明行听到姐姐哭,也扯着?嗓子开始“陪哭”。
江新月又好笑又心疼,最?后让人?清出一片地方,让工匠打了一圈围栏在中间铺上?厚厚的毯子,把两个孩子放到地上?玩这类的意外才减少。
可?带孩子仍旧不是个轻松的活,处处都是操不完的心。尤其两个孩子都是粘人?的,一会儿见不到娘亲还行,时间长了就?开始哭,不大能离得开人?。江新月也就?是晚上?将他们哄睡之后,让奶嬷嬷抱回去才能彻底休息下来。
用过午饭之后哄着?两个孩子睡着?之后,她也跟着?睡了过去。这次她睡了好长好长时间,醒来时人?都有点?迷糊,四肢都软绵绵地没有一点?儿力气。
等看到变黑的天,她心里一惊,连忙爬起来往外面走要去看孩子。
掀开墨绿色的布帘,却发现裴延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
他已经换过一身衣服,盘着?腿坐在围栏的边缘,将手里用红步绣成的沙包往前一丢,两个糯米圆子就?兴奋地往前爬,抓到沙包之后又乐呵呵地爬回去将沙包交给男人?。
裴延年分别摸了摸两个人?的脑袋,又将手中的沙包往前一丢,“去吧,捡回来。”
江新月总觉得这一幕诡异地熟悉,顿时沉默下来。
而此时昭昭已经抓到沙包,转过头?来时发现娘亲来了,立即高昂着?头?颅“咿咿呀呀”地叫了起来。
裴延年顺着?她的视线往回看,“醒了啊。”
江新月打开围栏的门?走进去,对着?他的胳膊拧了一把,“你好好带孩子,把他们当什?么呢?”
“这不是再?锻炼他们的能力,再?说了不是玩得挺高兴的。”裴延年不动?声色地抓住她的手,将小妻子抱进自?己的怀中,犀利地点?评着?:“慈母多败儿!”
“这是慈母的问?题吗。”江新月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小昭昭已经带着?沙包爬了过来,可?是娘亲没有像往常一样抱住自?己,小小脑袋疑惑地朝着?一侧偏去,“唉?”了两声。
裴延年抱着?怀中的女子没撒手,也不管裴昭昭能不能听得懂,对她说:“你去抱弟弟。”
小昭昭虽然听不懂话,但是见爹娘抱在一起却没有自?己的位置,顿时就?不满意起来。她吭哧吭哧往前爬,抓着?两个人?的衣服就?要往缝隙当中挤。落后一步的小明行抿着?唇,跟在姐姐的身后也开始往中间挤。
可?小孩子的力道能有多少,只要不防水完全没有挤进去的可?能。
在裴昭昭再一次一屁股坐到软垫上?时,小嘴巴一噘,委屈地就?要掉小金豆子。
裴明行见姐姐哭,自?己也不爬了,瘪瘪嘴也要跟着?哭。
江新月见状,立即推开男人?,让两个人?中间留出一条缝将孩子抱到两个人?中间来。
裴昭昭变脸比翻书还快,立即咧着?嘴笑,瞪着?腿往自?己娘亲身上?爬。裴明行见爬不过去,也没有废力气,就?在裴延年的身上?躺下了。
裴延年抱着?怀里软软的一团,拨了拨小团子的手,裴明行只是看了一眼就任由摆弄,一边的裴昭昭则是劲头?十足地蹬腿。
“这姐弟两的性格,差得也太?远了吧。”
“差得远也说打架就?打架,要是把两个人?分开,又都扯着?嗓子哭。幸亏院子里的人?多,还够两个人?折腾,我都快头?疼死了。”
裴延年捏了捏裴明行的脸,突然提议道:“要不我们单独出去住两日,也休息休息。”
江新月示意他看向两个孩子,用眼神问?:“这两个小家?伙怎么办?”
“让岳母和马嬷嬷辛苦照顾两日,我们只出去两日不打紧。”裴延年直接将孩子抱起来,“附近还有个带温泉的庄子,就?是地方小了点?,也够我们两个人?住。再?说了,难道你不想彻底清净两日?”
这句话让江新月心动?,犹豫不决时,裴延年就?已经单手抱起孩子又将她拉了起来,半推着?带着?她往外走。
趁着?两个孩子盯着?沙包玩时,他们悄悄从门?口溜走。
江新月一路都在纠结,还多了一种负罪感,总觉得背着?两个孩子出去玩不是件厚道事。可?这种偷偷摸摸的感觉又让她觉得刺激,中间还夹杂着?对未来两日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她其实有很长很长时间没有和裴延年完整的独处过。
两个人?成亲之后,身边总是围绕着?很多很多人?,尤其是在有了孩子之后。要是认真说起来的话,在清水镇的那段时间反而是两个人?最?亲密的时候,那时的他们只有彼此。
有一日下雨,屋顶刚好被飞过来的野鸡砸出一个坑,正正好就?在他们主卧的正头?顶,两个人?只好冒着?大雨跑出去修屋顶,最?后被淋得惨兮兮回来还要收拾。
惨是挺惨的,可?当洗漱好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簌簌雨声时,内心又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现在当然没从前那么惨,裴延年还是遣散所有下人?,让她恍惚有种回到清水镇的感觉。
在泡温泉之前,她犹豫了一下子。
照理说整个院落里都没有其他人?,可?以稍微穿的清凉一点?,毕竟下了水衣服裹在身上?并?没有那么舒服。可?真要是穿得特别清凉,又感觉像是特意等着?他对自?己做什?么坏事一般。
她的目光在薄纱和正常的寝衣来来回回转移,最?后还是选择了正常的寝衣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然后迈着?小碎步去了汤池。
裴延年早就?下了水,见她这样,掩着?唇笑:“你这是干什?么?”
“因为感觉天气还挺冷的,我怕冻着?了。”江新月都不敢直接去看他的眼睛,弯着?腰下水。
裴延年双臂往后靠在岸边,似笑非笑着?:“我还以为你怕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