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中有雾
陈大夫习惯性捋胡子的手一顿,手上就多了三根被自己捻断的胡须,错愕地朝着女子的方向看去, 差点就“啊”了一声。
但他也知道情?况紧急, 错愕之后就将自己的软枕放到已经收拾出来的凭几上, 开?始问?诊。
手摸上脉象时,他便开?始问?一些简单的问?题, 例如葵水多长时日?没来, 最近有?没有?什么特殊症状,又?问?了问?饮食。
紧接着,他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一丝微妙,问?了声:“之前看过大夫吗?怎么知道自己怀有?身孕的?”
“没看过大夫, 但是种种症状感?觉像是有?了身孕。”
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就是一场误会自己压根就没有?揣上一个孩子?想到这种可?能,江新月都不觉得小腹疼了, 挣扎着从裴延年的身上坐了起来,小心翼翼地问?。
“是不是弄错了?”
陈大夫看了一眼裴延年,没吱声。
裴延年稳稳将人护在怀中?,眼眸垂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在大夫沉默时,江新月自以为察觉到真相,长舒了一口气,后知后觉自己闹出这么大动静实在有?点儿丢人。她就说,同裴三在一起那么长时间?都没有?出事,怎么最后一次就有?了。
葵水没来很可?能就是她身体不舒服,长胖了无非就是怀远侯府的食物比清水镇好上千百倍她吃撑了,至于嗜睡也很有?可?能是天气冷了她不爱动弹。
刚刚在咸宁公主府,她真的是被吓惨了,完全不敢想象在这个场合下若是自己的怀有?身孕的事被揭发出来,会有?怎么样?的后果。
幸好就是虚惊一场,丢人总比真怀上要强。
可?或许是她得知自己没有?怀孕时的松懈太过明显,裴延年的脸色逐渐黑了下去,握住她小臂的手不断缩紧。
他的眉头往中?间?蹙起,眼尾垂下,唇抿成一条直线,沉默着没有?说话。
江新月瞬间?就意识到,裴延年生气了。
原本生气就生气呗,她现在有?吃有?喝也不想去哄人,大不了就是一拍两散。
可?偏偏最近裴延年还在帮自己查江仲望的事,她还真不能将人得罪狠了。
她觑了觑男人发黑的脸色,心虚地给自己描补,“不是我不愿意告诉你,我也不敢确定怀有?身孕的事是不是真的。这不是想等确认了之后,再给你一个惊喜。要不然像这样?,闹出乌龙来岂不是空欢喜一场。”
虽是这么说,但是有?些下意识的动作骗不了人。
裴延年只觉得心口堵得慌,一时间?不知道她没怀孕和她很高兴自己没怀上这两件事情?,哪一个更?让他添堵。
江新月哄了,没有?哄好,可?没怀上又?不是自己的问?题。
她试图讲理?,顺便没忘记画上一张大饼,“你还是要想开?一点,我又?不是说不情?愿要,这不是没怀上。要是有?的话,我肯定是会告诉你,好好照顾这个孩子。”
“那什么……”
江新月的话刚说完后,旁边插进来一道幽幽的声音。
陈大夫没忍住打断她的话,“那你还是好好照顾孩子吧。”
两个人齐齐朝着大夫的方向看过去。
“你确实是怀上了,如果没出错的话,应当是双生子。”面对两个人错愕不解的表情?,陈大夫这才说:“刚刚老朽只是好奇是哪位大夫出手替你调理?的,身子骨不算好,这胎倒是稳稳当当的。”
江新月头晕目眩。
不是,那之前那副严肃的表情?是在干什么?
陈大夫仍旧在感?慨,“既然你说没有?找大夫调理?过,只能这两个孩子与你有?些缘分,切不可?再大意。今日?落水只是寒气入体,用两贴药就没什么问?题。主要还是受了惊吓,情?绪起伏过大导致胎气不稳。最好还是休养一段时间?,切莫多思多想,双胎的话还是要稳当些。”
裴延年忍不住问:“她身体不算好?有没有?什么调理?的方子。”
“她怀着身孕,很多方子都用不了,或许能通过食疗慢慢养着……”
两个人交谈的声音逐渐被弱化,江新月的脑袋成了一片空白,还没有从双生子带给她的震惊中?走出来。
真的有?孩子了?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这里?有?了两条小生命?
长久怀疑的事如今被证实,她说不上难受又?或是高兴,更?多的则是一种惶恐。
她自己都没有?多大年纪,怎么就真的有?了,还是两个?
有?那么瞬间?,她痛恨自己的体质这么好,直挺挺地躺倒着开?始想对策。
可?是她能有?什么对策?现在的状况简直就是一滩烂泥,无论哪个结果无非就是差和更?差的区别,还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还不舒服?”裴延年伸手探向她的脖颈,察觉到身体已经没那么冷才松了一口气,可?看着小妻子躺在自己怀里?一幅天都塌下来的样?子,火气又?上来了。
他耐着火气问?:“你是什么想法?”
“什么什么想法。”江新月回过神来,看向马车门口的位置,才发现陈大夫已经离开?了,现在马车里?只有?自己和裴延年。
说实在的,她现在真的不知道怎么面对裴三,两个人一说定是要说到孩子的事情?上去,十有?八九都会直接争执起来。
她开?始装傻充愣,捂着自己的头说:“我这头好疼,要是有?什么话过几天再说成吗?”
裴延年静静看着她拙劣的表演,冷笑一声,“总不至于落水之后,水进了脑袋里?。”
“楚荞荞,这不是什么小事。”
“等明日?,我会请媒人上门,将亲事定下来。我先前写信回京城,提过要成亲的事,所有?用具都已经备齐,快一点的话能在你显怀之前成亲。成亲之后,我们便去京郊的庄园里?住着,等孩子生产之后再回来,以免惹来些不必要的猜测。”
这是一个大概的想法,却已经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两个人之间?成过亲的事不能提起,免得有?心人查探知道小妻子曾经遭遇匪乱的事然后揭发出来。即使?小妻子是受害的一方,可?捕风捉影的话还是不能断绝。最好的办法就是立即成亲,生了孩子也好隐瞒。毕竟时下人对孩子的出生年月都瞒得紧,以免泄露出去被人拿来做文章,混乱孩子真实的生辰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
裴延年从陈大夫那边确定怀中?的小妻子怀孕之后,就开?始在心里?盘算,现在也就说了出来。
“要是成亲的话,我现在住的院子肯定是来不及翻新了。但我在府上住的时间?少,里?面的东西不多,你看你喜欢什么我让人添置。庄子那边倒是可?以让人大改,等成亲之后,你看你喜欢什么样?子的,我让人找一批工匠来,按照你的意思改。”
“宾客宴请也简单,正好是年底,庄子上屯了不少货。要是不够的话,临时采买也来得及。前段时间?,府上就办过一次宴会,众人心里?都有?个章程,不会手忙脚乱。”
这说着说着,都快要安排好自己生产的事了。
江新月忍不住反驳道:“可?是我不想成亲啊。”
这句话刚飘出来,车内立马没了声音。隔着厚厚的一层帘子,路边摊贩喧杂的声音透了进来,反而?给车内增添了沉闷的氛围。
裴延年沉默半晌,看着怀中?因为怕冷蜷缩成一团的女子,问?道:“不想成亲的话,你想怎么办?孩子呢?你也不想要吗?”
因为身上的大氅还在女子的身上围着,裴延年只穿了件很薄的棉衣,肩膀处的肌肉鼓动,勒出明显的线条来。可?他的表情?依旧很平静,看向女子的瞳仁漆黑,敛着许多她看不透的情?绪。
江新月白着脸,没敢说自己原本就不打算要这个孩子。
她怕裴三盛怒之下真的会将她直接掐死。
而?裴延年的情?绪显然要比她稳定许多,抬起眼帘吐出两个字来,“理?由?”
理?由有?很多,比方说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就是一笔糊涂账,又?比方说她那乱七八糟的家世背景。她自己都还没活得明白,又?怎么去迎接新生命的到来?
更?重要的是,她真的厌恶极了这种每一步都被推着往前走的感?觉。
就在这时,一双手卡住她的下颌,强迫她抬起头同面前的男人对视。
裴延年的成长有?一点儿特殊,他的父兄先后牺牲之后,他被接进皇宫由皇上看管长大,十几岁继承爵位上了战场。他能活着走到今天的位置,要比一般人想象中?更?要狠绝果断,从来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身边的人敬重畏惧他,又?会在背后议论他是个冷心冷情?的怪物,有?时候就连他自己都这么觉得。
可?此?时,他盯紧面前的人,语气极为淡漠地问?了声,“你是不想要孩子,还是不想要我?”
他的眸色很深,像是暗夜里?的沼泽地,有?吞噬掉一切的危险。可?危险之下,浮着一层说不出来的浓重情?绪,像是月的清辉也化不开?的浓墨。
江新月眉心抽动,心上涌起一股难受来。面对这样?的裴三,她最后只剩了一句“对不起”。
“你还知道对不起?”裴延年瞪了她一眼。
江新月被噎了下,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答,濡湿的眼看向男人,有?种怯生的意味。
裴延年一边觉得心疼,一边又?难受她说的那些混账话,语气粗重,“从开?始到现在,你自己想想瞒了我多少事,我不想同你计较。现在有?了孩子,你又?说自己不想成亲,那你想做什么呢?”
“楚荞荞,像这样?将人当成猴子一样?戏耍,是不是很有?意思?”
“还是你认定了我不会对你怎么样?,一定是非你不可?。”
眼底沁出湿意,江新月抿唇,浑身打颤却没有?说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沉重的眼皮垂下又?抬起,裴延年挪开?自己的视线看向前方,光线在脸上分出明暗。
他有?许多的话想说,又?顾忌到她的身体,喉结滚动着带出一片腥甜。“你身体不好,我不同你说这些。回去好好休息,其他的事情?我来处理?。”
“至于成亲的事,你好好想想,这是最好的方法了。
看着他硬朗的脸,江新月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饶是裴延年已经生气到想要将人直接掐死的程度,最后还是安安全全将她给送到怀远侯府,再让十二将人直接抱进去。
他没有?下车,只是掀开?帘子的一角稍微看了一眼。旋即又?想到她说的那些混账话,将帘子往下一拉,靠在车壁上。
车壁透过来光洒在他蹙起的眉峰上,却始终化不开?那团萦绕的浓团,在战场上无往不胜的人突然走入了凡尘,也开?始有?谓之七情?六欲的东西。
陈大夫急匆匆跑到药房抓药,又?赶着送过来,冻得脸上都开?始僵硬。
他爬上马车,用燎炉熏了熏手,察觉出不对劲来,问?道:“怎么,知道自己要当父亲了还不高兴?”
“没有?不高兴。”裴延年隐瞒下两个人之间?的争执,顿了顿道:“在想等回去咸宁公主府的事。”
落水之后,少不得流言蜚语四起。他就算气得想将她拖到怀里?恶狠狠的教训一顿,也不愿意见到她引起许多无端的猜测。
陈大夫不知道他的想法,问?了另一个问?题,“你先前不是说你娶过一位夫人,就是这位江姑娘?”
“嗯。”
“永嘉公主一直以为你成过亲不过是个幌子,怕是也没想到真的有?这么一个人。”陈大夫摸了一把自己变得花白的胡子,隐晦劝说道:“那还是尽早成亲,以免夜长梦多。”
裴延年斜睨了他一眼。
永嘉公主爱慕他的传闻闹得不少人知道。
此?事真假都已经没多少探究的必要,皇宫那种吃人的地方能长出一个痴情?种本身就不可?思议,上头的那位允许这样?有?损皇家颜面的消息传出来,就很值得人去琢磨。
是单纯想成全女儿爱慕的心思,还是想借着这个机会让皇家与镇国公府的联系更?为紧密。
“晚上我便会回去同母亲说,等过两日?便请媒人上门提亲,将婚事定下来。”
想到这里?,他坐正身体,又?觉得自己犯不着同楚荞荞生气。她情?愿也好,不情?愿也罢,都无法更?改她原本就是他妻子的事实。
至于感?情?,他也不相信她说的那句“不喜欢”的话。
真要是不喜欢,还能记得在逃跑的时候给倒在地上的他盖上衣裳?还能在重逢时给他找屋子住?还能任由他抱着?大抵是她年纪小,对感?情?的事懵懵懂懂,看不清楚自己的心而?已。
退一万步来说,感?情?又?不是不能培养。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要将婚事尽快定下来,以免月份大了招惹无端的猜忌。
只是,半晌之后,他又?没能忍住,又?问?了陈大夫一遍,“你确定她的脉象没问?题吧?”
陈大夫半口茶含在嘴里?险些将自己烫死,无可?奈何地“嗯”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