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中有雾
她双手捧着裴延年的脸,宽大的袖口滑落到手臂的中央,露出刚刚被裴延年捏出的红痕,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同他对视。
“裴延年,你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江家是不是同当年裴家的事有关系?”
她眼里出现许多复杂的情绪,将这段时间自己一直思考却没有?同旁人提起过的问题说出来,“那么我们算什么?仇人的……”
“你怎么想得这么多。”裴延年及时阻止她的话,将她的手拉下轻轻抚摸着红痕的地?方?,“如果真?的算起来,都是江家野心下的受害者。”
“所以江家真?的涉及到谋反?”江新月立即抓住到重点。
裴延年低着头?,看着将女子的手腕翻来覆去?地?看着。小妻子皮肤很是娇嫩,平日?里就算是轻微的磕碰都会有?淤青。刚刚捏了一下,莹白的皓腕上出现了一抹刺眼的猩红,且中间已经隐隐有?发黑的趋势。
江新月也没有?继续追问,而是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最后就听见男人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这也是许多年前的事?。”
前朝大梁接连出了四位昏聩的君主,致使民生凋敝,豪强林立。到了末代皇帝庆阳帝手里时,大梁有?三分之一的土地?沦丧,士族为了自保一味支持朝廷议和,继续偏安一隅过着奢靡生活。而此时大梁已经民不聊生,饿殍满地?。先皇出身乡野,又?恰逢大旱,走投无路时带着众人起义?,随后攻破国都建立了大周。
庆阳帝以身殉国,死在宫门?口。然而他的儿子萧景成却在心腹的掩护下,逃离京都,重新召集旧部形成不小的势力,反扑过来想要复国。
彼时的镇国公带兵,将萧景成斩于马下。
“庆阳帝登基时,其实也想要改变大梁的局面,几次组织大军想要北伐收复清平、兰州一带。可惜大梁在那时候,沉疴旧疾严重,并不是几次出兵就能够缓解国内的种?种?矛盾。但是作为帝王,庆阳帝仍旧是合格的,萧景成若是不死,前朝旧部便会不断集结起来引发社稷的动荡。”
那次战败之后,萧景成的妻妾及子嗣也被押送回京城。但是当时唯独算漏了一点,萧景成的幼子其实是双生子,早在出生之前就被抱走隐藏起来。
这些年前朝旧部中出现了一个叫‘大将军’的人,找到了当年这个被藏起来的孩子,又?将那些旧部召集起来,形成了一股不小的势力。
“当初我父亲和长?兄相继离世,处处透露着蹊跷,我的二哥在接手镇国公府时,就开始找寻当初父亲和长?兄死亡的真?相。可没有?过多久,二哥也死在了青海之战中,随后我也先后遭遇不同的刺杀,最后被圣上接回到宫中,镇国公府才得以保全。
可当年青海之战消耗了过量的人力财力,大周这些年一直在休养生息,也就没能够腾得出时间去?调查前朝旧部的事?,使得这股势力发展起来。
他们将自己伪装得太好,大周又?已经建朝这么多年,前朝臣民都已归顺成为大周子民,不好再大张旗鼓调查,致使现在都没摸到这股势力的藏身之所。这些年或许是他们自认为有?了与朝廷抗衡的能力,又?开始频繁活动起来。此次我前往汾州,也是为了调查这件事?,这也就是我让你留在府中不要随意走动的原因。”
江新月先前的猜测都得到了证实,心中生出荒诞感。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能同前朝余孽产生关?联,甚至周围所有?人都和此事?有?牵扯。
“汾州作乱的山匪已经被找到领头?,却声称自己只是因为当初不满县令的处决而落草为寇,平时靠劫杀富商为生。但是之前就已经查到,汾州的山匪曾运送过几批从京城东西大营中流出的铠甲兵器,至今下落不明。只要能找出这批军需的下落,就能够找到前朝旧部的藏身之所。”
说到这里,裴延年看向自己的小妻子来,话题顿时转了一百八十度,“我替你将那批药材都捐了。”
江新月:“!”
“项大人面见圣上时,我正好就在旁边听到了此事?。京城中的疫病失控,其实有?很大原因是几个家族联手做涨了药价,收买患病的人在夜间守卫松懈时,跑到未患病的场所。圣上正头?疼时,听见你送来了一批药材,很是高兴,夸我选了一门?好亲事?。”
“送?”江新月将这个字单独拎出来仔细品了品,“是项家舅舅说的吗?”
裴延年表情变得复杂起来,“是皇上说的送。”
好家伙,这么一批药材可值不少银子,怎么她忽然觉得皇上怎么这么小气?。之前是听谁说的来着,好像是福仪提过一次皇上在钱财上太抠门?,她当时还有?些不相信来着。
现在她明明心痛得快要滴血了,还是捂着自己的胸口,假笑道:“能为朝廷尽一份力是我的荣幸,送就送了吧。”
裴延年看她心痛的样子低声闷笑,也就没有?将过两日?宫中会赏赐的事?说出来。
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等小厨房那边送来晚膳,两个人吃过之后早早地?就休息了。
裴延年在汾州的这段时间很忙,杂七杂八的事?情很多,还要时不时地?应付山匪垂死挣扎前的刺杀,一直睡得不怎么安稳。
等躺到熟悉的床榻时,心里紧绷着的那根弦就松懈下来,没有?说两句话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江新月上一刻还在问他,明日?要不要将他回来的消息告诉老夫人,下一刻就看见男人已经闭着眼睛睡着了,呼吸也逐渐变得匀长?起来。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男人模模糊糊的身形。
江新月往常这个点都已经睡下了,可今日?不知怎么突然就睡不着了,侧卧着盯着裴延年看。分明他也没有?说任何一句话,可总觉得自己不像前几日?那般,胡乱想着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关?于江家,关?于徐家,关?于镇国公府未来可能面临的风险。虽然裴延年没有?明确说出来,她也能猜出来,涉及到叛乱就需要领兵出征。
她从前对?这种?事?没什么概念,甚至觉得无所谓,反正她同裴延年感情也就那个样子,他离开京城又?或者是不离开,又?有?多少的区别。
可在这次分别之后,她才发现自己做不到嘴上说的那么不在意。
这种?算是喜欢吗?还是长?时间相处之后对?分别的不习惯?
她盯着男人轮廓分明的侧脸,第一次慢慢地?凑过去?,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头?靠在宽厚的肩膀上。
裴延年很快清醒,察觉到自己身边依偎过来的女子时,低头?看了一眼后将人直接揽进怀中,“睡不着?”
“没。”江新月小声回答完之后,男人凑过来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脸,滚烫的呼吸撒了一脸。
她的身体僵了一瞬,又?很快听见身边人匀长?的呼吸声。
又?睡着了。
意识到这点之后,她放松之后又?心里又?开始难受起来。到底汾州之行有?多累,才能让他说着话就昏睡过去??为什么裴延年从来不会提及到自己的辛苦?
很久之后,她用?近似呢喃的声音,认真?地?说出那句不好意思开口的话。
“是真?的想你了。”
第88章
088
第二日两?个人都起来得很迟。
又正好没什?么事情, 磨蹭了好一会?才起来。
小厨房的早膳准备了很长时?间,等两?个人收拾妥当之后早膳就已经送过来了。
江新月正和裴延年聊起裴策洲,得知裴策洲一个人留在汾州主事时?, 还很惊讶。
“他怎么不跟着一起回来,从他走?之后, 大嫂每一日都在小祠堂里烧香礼佛。靠近她那边的院子, 都能闻到一股浓浓的檀香味。”
“他迟早要学?会?单独处理一些事情,要是一直跟在我身边, 会?逐渐失去自己的威信, 日后再想独立起来就难了。汾州已经被清理过一遍, 没有?什?么危险, 正适合他练手。”
“琦月还没有?找到?”
裴延年正要说话?时?, 突然就听见外面青翡和邵氏对话?的声音。
“大夫人, 你怎么来了。”
“我来找新月说说话?,她现在在忙吗?”
听见外面的脚步声逐渐朝着门内逼近,两?个人相视一眼, 裴延年立即端起桌上自己的碗筷, 快步走?到了屏风的后面。
在裴延年闪身进屏风的瞬间, 邵氏刚好踏进门内,看见了坐在饭桌前的江新月, 停了停步子问:“我是不是来得不凑巧?”
“嫂子怎么这么说, 什?么时?候来都可以?。往常这时?候我也吃过了,就是昨天有?点?忙就睡得迟,现在才用早膳。”江新月连忙让青翡拉开椅子,请邵氏坐了下来, “你用过早膳了吗?我也才开始用,许多菜还没有?动过, 我让人再拿一副干净的碗筷来。”
邵氏摇摇头,阻止她的动作。“我这些年一直礼佛,起来得要比旁人早很多,天还没亮时?就已经用过早膳了。今天过来看看你,也问问后面药材是怎么处理的。”
她视线又在桌面上摆着的大大小小碗碟上扫了一遍,注意到对面桌子上留下的一圈圆形水渍后,目光微凝,看了一圈屋内后,又很快神色如常。
江新月没注意到她的动作,只想到昨天皇上一句话?让自己药材全捐的事,又开始心痛了。
可这样的话?不好说,要是问起来她怎么知道?宫中?发生的事就会?暴露裴延年的行踪,便说:“我也不大清楚,项大人说留着有?用,问我能不能全捐了,我就直接捐了。”
“全捐了?”邵氏的心提了下,“这可是一笔不小的银子。”
可不是。
但她要是敢抱怨一句,明天抱怨的话?就会?直接传到宫里去。
江新月忍痛,面上特别风轻云淡,“也没有?多少,就权当是给这两?个孩子祈福了。”
可这副淡然的样子深深地刺痛了邵氏的眼,她忍不住攥紧了手中?的珠串,不可抑制地去想,江氏这么不在乎是不是因为老夫人私下里给了补偿?
正常人面对这么一大笔银子,怎么能够做到无动于衷?
念头一落地,就生根发芽澎湃生长,她的心彻底乱了。她打起精神来同江氏又聊了两?句,没多一会?儿?就直接离开了。
裴延年是在她离开之后才出来了,看向门口的位置,问道?:“长嫂怎么突然关心起药材。”
“原先我准备收购草药,老夫人和长嫂就不同意,怕折腾来折腾去,草药就砸在自己手里。现在京城中?草药价格飞涨,我收购的草药又刚好到了,担心我也想要用草药发一笔横财。日后要是传出去,对镇国公府的名声不好。”
江新月拿起桌上的调羹,示意裴延年继续用膳。“不过我两?这样也挺奇怪的,怎么在自己府上还需要躲躲藏藏。”
“我此次是秘密回京,消息要是传出去,策洲在汾州的风险就会?增大。”
山匪这条路子可是潜送物资的好手段,这条线断了,物资转运不畅,幕后的推手不拼劲力气报复一把都不正常。
江新月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就没有?继续深谈。
可谁都没有?想到的是,没过多久,邵氏去而?复返居然还将老夫人请了过来。她们身后跟着训练有?素的镇国公府的亲卫,一路气势汹汹破了院门往里走?。
这样的架势倒是将院子里侍候的下人都吓了一跳,严嬷嬷往前走?了两?步,“老夫人,你们这是……”
“我找你们夫人有?点?事,先让开。”
温氏今日穿了件绛紫色的图案花纹衣裙,厚重的颜色将整个人的气势全都提了上来,轻轻扫了严嬷嬷一眼。
可这像是找人的样子吗?看起来更像是来找茬的?
严嬷嬷着急地要拦上一拦,就直接被邵氏身边的周嬷嬷拉到旁边来,“老夫人也是为了夫人好,我们就在旁边看着,不要上前添乱了。”
“什么叫添乱。”严嬷嬷猛得一甩胳膊,结果没甩开,眼睁睁看着老夫人带着人闯进去。
江新月正在同裴延年说话?,被外面的动静吓了一跳。她反应很快,连忙将自己的外衫披上,都还没来得及整理,就不由分说地推着裴延年进了里间的屏风藏起来。
裴延年被迫坐在屏风之后的长柜上,一双长腿被迫地站立在狭小的缝隙中?,不得不承认刚刚她调侃得对:“我怎么瞧着这个架势,倒有?些像奸夫。”
“这不是还要问问你自己。”江新月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低头将外衫匆忙理了理,做出一副刚换好衣服的样子出去。
见到老夫人带着人走?到门口时?,她迟疑地顿住了脚步,“老夫人,你怎么来了?”
温氏心里着急得要命,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将小儿?媳护在身后,厉声吩咐跟过来的亲卫,“你们给我搜,要把每个地方都给我搜清楚!”
“是!”
“你们这是?”江新月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到,就看见亲卫已经开始沿着正厅的角落找起来。
她正不明所以?,青翡青翠等人也已经从外面赶了进来,惶惶不安地站在了自家夫人面前,将侧厅的满月门挡住。
“到现在你还瞒着我!是不是屋内进了歹人!”温氏着急起来。
刚刚邵氏来找自己,吞吞吐吐地说刚刚去找江氏时?,感觉江氏屋子里有?人藏了进去。
她越想越不对劲,这要万一是歹人那还得了?小儿?媳正怀着孕,要是有?个好歹她根本没办法同裴延年交代。
于是她就立即就带着人赶了过来,还安慰起江氏来,“你不要怕,什?么歹人我没见过,今天定是要让他瞧瞧厉害。”
说完之后,她就对着身后的亲卫说:“不要给我漏了任何一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