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起跃
当初梁家夫人亲自给自己孩子谋来的一门亲事,前脚一走,姨娘便有权利把婚事给退了。
二夫人说得对,没了亲娘也就没了爹。
眼见婚事要搅黄了,二娘子被逼得无路,想法子约了梁公子出来,对她那样的性子来说,已是极不容易了。
接下来就看国公府这边怎么做。
韩千君了解国公爷,刀子嘴豆腐心,不是那等为难后辈之人,二娘子的亲事不会散,且在她出嫁之前,国公夫人还得把自己的下家安排得明明白白,让二娘子嫁得安心。
与辛公子的相处,刻不容缓了。
上门了三回,韩千君已把私塾上下都当成了自己人,进门便笑着同吴媪打了个招呼,“婶子早。”
吴媪也喜欢上了这位爱笑的小娘子,富贵人家的姑娘有何不好?笑起来明艳灿烂,比那花儿还招人,笑着道:“辛先生正在上课,韩娘子先去屋里歇会儿,我刚做了一些点心,娘子等会儿,我替你包上,一并提过去。”
“多谢吴婶子。”
韩千君提着食盒,上了辛公子的院子,有了他上回的发话,屋子里的东西她都可以用,不用等他回来,先让鸣春烧水泡了茶。
闲着无聊,韩千君慢慢地打量起了他的屋子,先前她一直没敢翻他书架上的书籍,一是礼貌,二是存了对一个先生的敬畏之心,如今熟悉了后,可以触碰了,小心翼翼地抽出一本来看,一打开全是密密麻麻的字迹,看得人头晕,没过一阵又给他放回了原位。
在道德和私心之间挣扎了好半晌,最终她还是去了他的卧房,卧房很简陋,连扇隔开的屏风都没,所有的东西几乎一览无遗。
很普通的一张胡床,床板下不知道铺的是什么,从单薄的褥子来看,应该是硬邦邦的,躺上去的感觉一定不会好。
床头放置着一个青瓷枕,枕边搁着一本书。
想来是经常翻阅。
韩千君怀着知己知彼的心,拿起了书,书本刚装订成册,里面的字迹崭新,还能闻到一股笔墨香味,首页靠下的位置,写着一行小字。
辛泽渊,字:子京。
韩千君愣了愣。
子京…
是他的小字?
这本书他自己写的?
韩千君内心莫名涌出来一股自豪,真厉害。
她的兄长世子乃进士出身,这么多年也没见他写过一本书。
不由拿指腹轻轻摸了摸,都说人如其字,一点都没错,这些字迹和他人一样,温润沉稳,越品越好看。但内容太过于高深,看了半页韩千君便坚持不住了,原封不动地给他放了回去。
听到学堂方向传来了一阵朗朗读书声,心被勾了起来,她好像还从未见过辛公子授课的模样。
不知与她印象中的那些老先生有何不同,她偷偷去看,应该不会影响他。
有了主意,便付出行动,装出一副溜达的样子,往后院的竹林走去,半路上趁着无人赶紧拐了个弯,从土坡上爬进了书院。
学堂的科室前是一片连廊,连廊下每隔一段都有一根一人怀抱的柱子,韩千君躲在柱子后面,正好能看到最前方先生的坐席。
今日的辛公子,着了一件灰白色长袍,手中正捧着一本名册,端坐在筵席上,脊梁笔直,垂首时颈项拉出了一条好看的弧度。韩千君暗叹生不逢时,若是她当年的先生有如此姿容,她保证不会逃课,学问也比如今高。
读书声已没了,学子们安安静静,辛公子翻了一阵名册后,抬头唤道:“吕善。”
上课被学生点名,乃她童年噩梦之一,死去的记忆突然窜上了脑子,韩千君暗中为那名学生捏了一把汗,真倒霉,
被点名的学子很快走上前,约莫十来岁,到了辛公子跟前,一句话未说,跪坐在地上,拉了拉胳膊上的衣袖,主动伸出了掌心。
韩千君惊愕地瞪大了双眼,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手掌,温润如玉的辛公子也会打人手心吗?
室内辛公子盯着那道稚嫩的手掌,沉默了好一阵,脸色似乎不太好,言语也比平日冷了许多,“人不愿为奴,可偏生又生了一颗奴心,羞耻并非荣耀,若一个人连羞耻都能变得麻木不仁了,任何体罚都将对他无…”
话未说完,余光瞟见了什么,转过头,朝韩千君的方向看了过来。
韩千君太过于好奇,不觉整个身子已从柱子后挪了出来,四目相对,韩千君想躲已来不及了,只能赔给他一张笑脸,以口型与他打了招呼,“辛公子好。”
辛泽渊起身,走到门口,回了她一个微笑,但很快门框上方的一道卷帘,“啪嗒——”落了下来,挡住了她的视线。
韩千君:……
吃了个闭门羹,韩千君再也不敢偷看,麻利地离开了书院,沿着油菜花地一边漫步,一边等着辛公子下课。
一不留神溜达到了吴媪的后厨。见她正拿着刀往一旁的茅草屋里走去,韩千君从她身后追了几步,招呼道:“吴婶子。”
“韩娘子怎么来了?”
韩千君问道:“吴婶是要做饭了吗?”她也闲着,不知道能不能帮上什么忙,倘若辛公子知道他吃的饭菜也有自己的功劳,会不会感动?
吴媪点头,笑着道:“辛先生说,今日把那只鹅宰了,午食他亲自给韩娘子做烧鹅。”
那只看门鹅吗?韩千君有些意外,问道:“辛先生找到人看门了?”
吴婶子回头一望,对着守在门口的一道黑色身影,道:“往后有人看门,这鹅留着没用了。”
韩千君也看见了,没想到辛公子这么快就请到了人,瞧那人一身黑衣,衣襟和袖口都绣着暗花,料子乃上好的锦缎所制,比他主子身上那灰白袍子还贵。
正纳闷,想起她上回给了辛公子五十两银子,这是全被他拿去充当门面了?
无妨,下回她再带些过来。
“吴婶等等。”韩千君转身拦住了吴媪,从她手里夺过刀,“我来。”宰鹅这等快事,她最喜欢了。
第11章 暧昧
在韩千君的印象中,杀鹅不过是刀抹脖子,一转眼的事,可实施起来,并不如意。
鹅会跑,还会飞,她不仅擒不住,反而被鹅煽了一头的鹅毛,在以往的十七年内,韩千君从未如此被挑战过,杀鹅的心思达到了鼎盛,“鹅,你过来。”
鹅一动不动,踮起脚高傲地看着她。
韩千君受不了它这样的态度,这辈子最嚣张之时,还是她在宫中做贵妃娘娘的时期,当下拿出了贵妃的威风威胁道:“大鹅,本宫今日非宰你不可!”
一刀劈下去,鹅与她调换了一个位置。
她已放出了豪言,今日这头鹅必须得杀,房门的门栓也栓好了,保证今日它插翅也难飞, “死鹅,我是前贵妃,本宫命令你蹲下,听见没。”
“你别跑…别飞…”
“鹅,给我个面子,乖乖受死行不行。”
“你竟然还敢啄我!”士可杀不可辱,韩千君彻底怒了,刀也不要了,整个人扑上去,双手死死地掐它脖子,与其怒目而视,骂道:“欺人太甚,上回你啄了我两口,身上的青疙瘩还在呢,当我好欺负是不是…”
吴媪在外等了半天,听到里面的动静,心头还在担心小娘子莫要把自己伤着了,正准备去问问,便见韩千君一手提刀,一手掐着鹅脖子,顶着一头的鹅毛,狼狈的走了出来,抬起头喘着粗气,问她:“吴婶,怎么杀?”
吴婶子还没见过她这番模样,愣了愣,道:“先割脖子,放血。”
行。
韩千君利索地举起了刀。
结果顿在了半空,迟迟没落下去。
再看手中的大鹅惊恐的扑腾着翅膀,心头的气消了大半,想想它也就啄了自己两口,好像罪不至死。
可鹅不吃,养来干嘛?
只是一只鹅而已,她又不是没吃过鹅肉。
刀再提起来,还是没能砍下去。
放下,再提…
折腾了不知道多少个来回,一旁的吴媪看在眼里,知道她没杀过生,笑着道:“韩娘子,还是老妪来吧。”
韩千君没放弃,将来她若是和辛公子成了亲,连宰杀一只鹅替他补身子的本事都没了吗?
鼓起勇气再次提刀,刀落下却砍在了旁边的木墩上,接受了自己成不了事的事实,另一只掐着鹅脖子的手也同时松开,大鹅几声惨叫,借机从她手中逃得远远的。
韩千君一屁股坐在地上,满脸沮丧。
身侧的脚步声传来,嗓音不是吴媪,是一道好听的年轻公子的嗓音,“伤着了?”
韩千君转过头,看着站在她身旁的辛公子,突然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沮丧,失落地道:“今日咱们不吃鹅了,我不喜欢吃鹅肉。”
“先起来。”辛公子朝她伸手。
韩千君脑子里被那只鹅搅乱了,没反应过来,极为自然地把手搭在了他的手腕上,像宫中使唤奴才那般,借着他小臂的力道站直了身子。
等她清醒过来,想要把那只手狠狠地攥住时,人家已经把手收了回去。
韩千君:……
可惜了。
不知道被那样一双手牵着是什么感觉,在宫中她曾亲眼目睹皇帝牵着漓妃的手,宽大的手掌将她的手指头捏得严严实实,生怕她逃走了一般,把人禁锢在他身侧,那时候她便生了艳羡,好奇倘若自己也被那么一双手掌握着,该是什么样的感觉。
可惜她错过了,更没了心情,正耷拉着脑袋,头顶一道力度轻轻碰触过来,温润的嗓音落在她上方,“不吃鹅,随我去水市,挑些你喜欢的东西。”
韩千君抬起头,便看到了飘下来的一片鹅毛。
随着他的拨弄,头顶上的鹅毛,一片一片不断地往下落了。
韩千君没动,由着他替自己‘拔’完了毛,灰白色的宽袖挡住了她的眼睛,从里溢出幽幽的青草香,一点点浸入她的鼻尖,驱散了那股淡淡的失落,不知不觉沉浸在了意外收获的温柔之中,她喜欢吃什么,他就给她做什么吗?
世上真的有如此完美的人吗?愿意同她耐心说话,愿意对她好,且恰好又长得好看…
后来的某一日,韩千君红着眼去问姜家姑娘,“我与他不过是萍水相逢,为何他能温柔相待,明明知道我的心思却不排斥,还那般有耐心地待我呢?”
姜家姑娘告诉她,“因为他也喜欢你啊。”
可韩千君此时并不知道,脑子里想的则是辛公子在水市买菜的画面。
那么好看的人,也会挤进人群堆里嚷上一声,“给我来两斤鱼!”,“拿三只螃蟹。”,“能不能便宜点,十枚铜钱,图个整数吉利行不行…”吗?
一通幻想,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暗自决定到了地方还是她去买吧,虽只是路过了一回,多少积攒了些经验。
前面的人已走向了门口,韩千君赶紧跟上。
辛泽渊侧目看了一眼她脏污的裙摆,温声道:“下回来,记得带身换洗的衣物。”
韩千君顺着他目光瞧去,裙摆上果然污了一团,换在以前她必定要尖叫,嚷着让鸣春替她更衣,也不知道怎么了,自从来了这巷子之后,一切都没那么讲究了,许是狼狈的次数大多习惯了,又或是为了美色她已从心底里降低了自己的标准,变得没那么在乎了,但辛公子的话,无疑又乱了她的心曲,上回他让她随意,这回让她拿换洗的衣物,他也是打算了与她长久相处下去?
处久了好,牵袢只会越来越多,等到他得知自己身份的那一刻,已经迷失在其中,想抽身都来不及了,只能委身于自己。
韩千君顺杆往上爬,“好,下回我多带几件,辛公子觉得我穿什么颜色好看?”
“都好。”
这话若是旁人说,他一定认为是敷衍了事,但辛公子不同,他说了都好那一定是真的,轻声唤他,“辛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