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起跃
“老?夫人先顺顺气…”
“祖母,身子要紧…”
一番劝慰后,老?夫人灌下了半盏茶,缓过神来,那一鞋底的疼痛是消失了,反倒韩千君最后说的那句,‘带不带得进棺材,您老?可说了不算’,搅得她?心神不宁,她?若是死了,身后事可不就?是国公爷说了算吗,别说那两万两银子,她?屋里的所有东西,包括这院子,不都是他们的?
越想越慌,终于想起?来了一位关?键人物,老?夫人厉声问:“郑氏呢?她?生出来的孽障,不管了?把她?给我叫过来。”
鸡飞狗跳的那阵,郑氏手一摸太阳穴,晕倒在了阮嬷嬷身上,阮嬷嬷已把人扶回?了海棠阁。
冯媪如实回?道:“大夫人已被气晕过去了。”
老?夫人冷笑,“我这个挨了打的老?婆子都没晕,她?倒是先晕了。”
可国公夫人治下一向?严厉,遇事也从不会逃避,她?那一晕,没有怀疑她?,想必是因一身美名,全被三娘子毁了,怄了气。
同?屋里的仆妇们不断地安抚着老?夫人,二少奶奶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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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千君身边也围满了人。
二兄三兄,三叔夫妻俩也来了,围着她?轮番劝解。
三叔母软声道:“千君及笄时,我便与你叔父备好?了嫁妆,后来你进宫去,没用上,咱们一直给你留着的,待会儿叔母便拿给你。”
二公子和三公子也齐声说,“我们也存了,都给千君。”
她?是需要银子,可她?要的是自己的银子,并非怜悯,韩千君摇头拒绝,“我不要。”
心里虽堵得慌,但她?从小就?不是个喜欢愁苦的人,不喜欢找不开心,也不愿意别人在她?身上看到不开心,人她?已经骂了打了,今日是拿不回?银子了,来日方长,她?总会有办法把银子讨回?来,想通了,脸上的愤怒也渐渐地平息了,抬起?头冲三叔母笑了笑,“我没事,只?是一时气不过,才犯了糊涂,你们都回?去罢,待会儿母亲那,还得要三叔父三叔母去安抚几句,只?怕今日气得不轻…”
又同?两个兄长道:“二兄三兄,妹妹会不会挨打,就?靠你们了。”
二公子韩策拍着胸脯保证,“放心,母亲要打,二兄替你。”
三公子韩韫见她?情绪终于平静了,松了一口气,“还有三兄呢。”
韩千君感?激地点头,“有兄长如此,三生有幸。”
把人一个个地轰走后,韩千君才歪倒在了榻上,脚上只?穿着一只?靴,另一只?还在老?夫人院子里。
适才回?来她?穿着长袜踩了一路,脚底早被磨脏了,鸣春打了一盆热水进来,替她?清洗干净,再换上干净的长袜。
换着换着,便抬起?袖子抹了好?几回?脸,韩千君注意到了,愣了愣,“鸣春,你哭了?”
“那银子…”鸣春被她?一问,眼泪再也掩饰不住,哭着道:“世上有几个小娘子,能如娘子这般勇气,贵妃说不要就?不要,那两万两银子,当真以为娘子稀罕?娘子不过是想漓妃娘娘心里好?受呢,才向?陛下讨来,如今…竟被他们当成皇帝给韩家的补偿了。”
十岁那年鸣春被国公夫人从外面买回?来,便跟着小娘子了,照顾小娘子已有十个年头,娘子的心思旁人不知,她?看得明白。
娘子瞧着得理不饶人,可心底良善,老?夫人这回?太欺负人了。
“别哭了,别哭了…”韩千君看不得小姑娘哭哭啼啼,伸手去替她?擦拭眼泪,“谁说我不稀罕了,两万两就?这么?被抢了,我能咽下这口气?等着吧,等她?哪天不在家,咱去搬回?来。”
就?不信那老?东西为了两万两银子,哪儿都不去了,即便她?真舍不得出院子,她?也有的是法子使她?出去。
闹了一场,天色已经黑了,今日够倒霉的了,不能再委屈了自己,韩千君唤来了映夏,让她?备上好?酒好?菜,搭了好?几张木桌在院子里,把适才护银子的小厮和婢女全都叫过来,赐了坐,一同?举杯畅饮,化悲愤为力量。
被打了板子的王秋,还额外得了她?十两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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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公爷是被郑氏跟前的小厮,八百里加急请回?来的。
回?来时,府上已安静,海棠阁内掌起?了灯,一片灯火通明,适才在韩千君屋里的人此时又都挤到了国公夫人床前,劝说她?想开点。
二奶奶也从老?夫人那回?来了,倒是说了一句公道话?:“千君并非在乎那些银子,是心头气不过,好?端端锁在库房里的银子被人抢了,谁不委屈。”
还是媳妇儿会说话?,二公子韩策附和道:“对,就?算是只?阿猫阿狗,被抢了食,也会吠上两声。”
国公夫人能不知道?她?那性子岂是个愿意受委屈的主,可人活在世上,太过于刚直,是要吃亏的,问道:“她?人呢?”
二公子见她?要起?来,一瞬警惕,伸手压在她?肩头上,“母亲,季婵已经知道错了,您可不能再罚她?。”
床尾的三公子韩韫也替她?死死掖住了被角,“母亲好?好?躺着。”
郑氏:……
合着她?那一晕,也是没法子的事,放任不管,只?怕会被人戳脊梁骨,真打那孽障一顿?下不去手,自己也心疼,何不眼不见为净,晕过去得了。
本?就?没事,却硬生生被一屋子的人堵在床榻前,起?不来。
终于等到国公爷回?来了。
一进屋见到郑氏躺在床上,韩觅阳吓了一跳,传信的人并没有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以为郑氏真病了,急着把儿子掀开,坐在郑氏的榻前,关?切地问道:“怎么?回?事,早上走的时候不是还好?端端的?”
郑氏不想说话?,示意阮嬷嬷。
阮嬷嬷上前来,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国公爷。听?说老?夫人把韩千君的两万两银子挪走了,韩觅阳气得瞪眼,“她?要干什么??是有多缺银子,还趁小辈不备,偷银子了?”
偷…
四娘子倒也是这么?骂的。
阮嬷嬷一噎,顿了顿接着往下说。
等她?说到韩千君跑去了老?夫人屋子里闹,把人骂了一通,还扔了鞋底,韩觅阳便不说话?了,和稀泥地道:“她?那小身板,力气多大?扔鞋底,能有什么?准头,老?夫人还能被她?扔到不成?”
准不准头不知道,还真扔到了老?夫人头上。
这回?不用郑氏去斥他护食,老?夫人屋里的人听?说国公爷回?来了,已经过来请人了,“公爷总算回?来了,老?夫人哭了一个多时辰了,奴婢们劝也劝不住,再这般下去,只?怕要哭出毛病,公爷快去瞧瞧……”
国公爷烦死了,朝堂上一团雾水还理不清呢,回?来又是一地鸡毛蒜皮,不由气大,“她?哭什么??偷了人家银子,不应该笑?她?要是还闹,就?让她?晚点吧,我累了,容我歇会儿在去劝她?别死…”
话?还没说完,床榻上的郑氏一巴掌拍在他胳膊上,压着声斥道:“怎么?说话?的…”
意识到自己在晚辈面前失了言,国公爷咳了两声,无奈地起?身,“行行行,我去看看…”谁知刚走到门口,外面的天像是漏了一个大洞,豆大的雨点子啪嗒啪嗒地往下砸,轰隆隆的动?静声如同?雷鸣。
国公爷乐了,转头看向?前来请人的冯媪,“瞧,这可不是我不想去,是天爷不让我去啊…”
冯媪:……
转头回?屋里,把所有人都赶走了,亲手把郑氏扶起?来。
适才一屋子的人守在这儿,郑氏想翻个身都难,被国公爷扶起?来后腰都酸了,忍不住轻嘶一声,“疼…”
国公爷一眼便把她?看穿了,笑道:“下回?要装,找个我在家的时候,也好?有个人替你收场。”
郑氏白了他一眼,“那你为何就?不在场呢?你是没看到那孽障今日的样子,要吃人了,我要不晕过去,都想不出来招治她?了。”
国公爷没看到自己闺女的威风,但想起?老?夫人挨了那一鞋底子,大抵能构思出画面来,摸了一下鼻子,继续护短,“自己库房里的东西被人撬了锁,说拿就?拿,换做是你,你服气?”
“那也不能自己跑过去,又骂又打。”郑氏今日回?来听?说后,也觉得老?夫人做的这事不对,但银子已经被她?拿走了,能怎么?办,大不了往后从老?夫人的支出里慢慢扣,她?倒好?,上门扔了老?夫人一鞋底。
国公爷没觉得不妥,“她?能怎么?办,拿她?银子的是她?的祖宗,她?又不是贵妃了,没人替她?拿回?来,能不自己去…”
怕她?再叨叨,韩觅阳一把又把她?放到在了榻上,“行了,横竖已经躺下就?别起?来了,早点睡,事情交给我,不用你操心…”说完,也不顾仆人在旁,‘吧唧’一口亲在了郑氏脸上,待郑氏反应过来,他人已经躲开,立在床边得逞地看着她?笑。
郑氏脸色一红,气得骂道:“老?都老?了,还是这般不要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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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突然下起?了雨,韩千君的小院子内一阵手忙脚忙,小厮和婢女一道搬动?桌椅碗筷,挪到了连廊下,众人虽狼狈,心头却轻松。
本?以为库房的银子没了,等三娘子回?来,只?有死路一条,谁知三娘子不仅没怪罪他们,还设了酒宴感?激他们为护银子的功劳。
经过今日这么?一场混战,明月阁的仆人们也不知不觉,把自己划分到了韩千君的战线。
喝得也差不多了,韩千君让众人把桌子都收拾好?,早些回?房休息。
自己也饮了一些梅子酒,倒是麻醉了几分闷气,夜里躺下后,一觉睡到了天亮,清晨起?来,雨已经停了。
鸣春见有些倒春寒,找出了一件薄毛披风,替她?披在了身上,道:“国公爷昨儿夜里过来了,见娘子已睡下,便没让奴婢打扰。”说完看向?身侧木几上放着的几个漆木匣子,轻声道:“大的那只?是国公爷送来的,旁边那只?匣子是三爷早上派人拿来的,余下的便是两位公子的…”
一家子,都在弥补韩千君失去的损失。
韩千君只?留了国公爷的那份,其余的都让鸣春给他们送了回?去,不是她?看不起?,而是接受不了比自己还穷的人的资助。
洗漱好?,走出去一瞧,院子里一片狼藉,别说花草,连那颗最大的石榴树也被狂风连根拔起?了。
昨夜睡之前韩千君只?记得雨大,不知道还起?了这么?大风。
自己院子里都成这样了,私塾一定也受到了影响,百姓的智慧不能小觑,不得不庆幸那一田的麦子割得及时。
得知韩国公上朝还没回?来,韩千君又翻了墙。
出门时天还晴朗着,谁知走到半路,又开始落起?了雨,鸣春有些担心,“娘子,要不我们先回?,改日再去。”
已经走了一半,折回?去同?样也要冒雨行驶,所幸雨点没有昨夜的大,也没起?风。韩千君自觉一颗心受了伤,急需看一眼辛公子,才能平复,“继续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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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雨天,街头冷清了许多,没了摊贩挡路,车夫反而赶得更快。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身后跟来了一辆马车。
雨点路滑,此处道路并不宽敞,不好?让路,看那马车始终保持着三辆车的距离,徐徐跟在身后,并没有想要超过他们的打算,马夫便不管了,专心走自己的道。
走了有一盏茶的功夫,那马车突然调转了马头,往左侧一条更狭小的巷子里驶去。
马夫良久没听?见跟来的马蹄声,往后望了一眼,便看到了没入巷子内的马车尾巴,还挺纳闷,什么?人怎么?好?端端地往死胡同?里钻。
马夫看不见的地方,那辆马车停在胡同?内,没再走了,杨风头戴斗笠,立在马车屁股后,怀抱胳膊等待着雨雾中那片黑压压的杀手靠近。
等人到了跟前,才开口道:“今日若有活口,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这点人手也太看不起?咱们了。”
外面的厮杀人传来,辛泽渊端端正正地坐在马车内,掌心里握着一把刚摘不久的叫叫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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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和巷子挡住了身后的厮杀,韩千君的马车安安稳稳地到了私塾。
没想到落雨天她?还会来,吴媪忙撑着伞出来迎,立在马车门口,与鸣春一道举到她?头顶,“这么?大的雨,韩娘子怎么?来了?”
这会子的雨水,已小了许多,韩千君脚刚落在地上,便问:“昨夜一场大风雨,私塾内可还好??”
吴媪叹息一声,道:“好?几年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风了,好?在前几日把麦子割了,可那一片油菜却没能躲过,全倒了。”
果然受了影响,韩千君问:“辛先生呢?”
“先生昨夜不在私塾,今早院子里的学生没有上课,都在田里抢灾呢…”
韩千君跟在吴媪身后进了门,刚迈上院子里的长廊,便见到了眼前的一片狼藉,受灾程度比她?的小院子更甚。
离开那日,她?记得油菜田内还有一部分黄花没有凋谢,如今半点黄花不见,油菜杆如同?被人在上面打过滚,全都耷拉下来,横卧在了田里。
天上还在飘着小雨,院子里的学子们有头上戴着斗笠的,也有没戴的,不顾身上是否淋了雨水,穿梭在油菜田里,一块一块地去扶。
韩千君不知道自己能帮上什么?忙,但这般扶下来,应该也起?不了什么?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