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女王不在家
一抬眼,突然间发现,父皇正笑吟吟地望着自己。
积威日久的男人,并不需要特意板下面孔,就这么笑看着自己儿子,便足以让这个做儿子忐忑局促起来。
太子忙上前,恭敬地见了,先拜父皇,之后才道:“儿子见过贵妃娘娘。”
已经是贵妃了,按照大晖的惯例,太子要执子礼,自称儿子,不过因不是自己生身母妃,所以不唤母妃,只唤贵妃。
然而景熙帝却淡淡地道:“还是执敬母之礼吧。”
太子的心便咯噔了一声。
其实这一段日子,关于镇安侯府在东海的种种,他多少有所耳闻,难免有些猜测。
若是镇安侯府真的倒了,那皇后必然不保,到时候倒是恰好给阿妩腾出后位。
他无法想象阿妩,那个曾经被自己搂在怀中疼爱的娇弱女子,竟成为皇后,自己的嫡母……
还要生下自己的弟妹……
太子胸口酸涩憋闷,他不明白这世道怎么了,更不知道以后怎么面对自己弟妹——毕竟但凡那两个月他争气一些,也许阿妩也会为他孕育血脉,会生下他的儿女。
若生了他的,便不可能生这弟妹了。
可此时,他别无选择。
于是他在良久的沉默后,到底是道:“儿子见过母妃。”
母妃,这两个字,干涩到仿佛牙缝里挤出来的。
对于儿子的纠结酸涩,景熙帝视若无睹,他对这个儿子过于了解,以至于可以轻松掌控拿捏。
当下他笑着,一脸慈润地吩咐道:“你如今也是当人父亲的人了,太子妃才刚生产,你凡事多用心,学着疼爱自己的妻子,过几日,等孩子出了满月,要办满月礼,这些你都得上心了。”
景熙帝的话瞬间将太子拉回现实,太子忙道:“是,父皇吩咐的是,儿子明白。”
一旁阿妩自然感觉到太子那欲说还休的复杂眼神,不过想到太子已经让别的女人生孩子,她便无任何愧疚了。
一个在自己失踪时候还和别的女人行房的男人,实在没什么好愧疚的。
她便很是泰然自若地受了这“母妃”的敬称。
之后她偎依着景熙帝的臂膀,笑着吩咐道:“太子殿下,烦请转告太子妃,才刚生产,多加保养,赶明儿本宫若有时间,会去探望她。”
太子万没想到阿妩竟这么说,好一副当人婆母的派头!
他只能点头称是。
旁边的景熙帝对于阿妩的话,颇为赞赏,眼神中都是满意的笑。
阿妩便再接再励,继续道:“对了,前几日不是才得了一些滋补之品嘛,都是好的,回头我让女官送过去,算是本宫这个长辈的一些心意。”
景熙帝的眼神简直要鼓掌了。
他的小贵妃就是懂礼数,会说话。
太子额头几乎要渗出汗来,他现在觉得自己父皇可真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果然不愧是经历过大场面的。
也可以说是脸皮厚。
而他的阿妩,似乎脸皮比父皇更厚。
三个人中唯独自己,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最后终于,太子告辞,景熙帝:“朕这几日陪着你母妃,朝堂上的冗余琐事,你也多上心,吏部那几个折子,你先看看,拟批后,给朕看。”
太子:“……是。”
他算是彻底明白了,父皇陪阿妩,他干活!
阿妩自然也见过陆允鉴,陆允鉴不知道是不是经历了什么事,看起来削瘦苍白。
他是外男,不敢多看阿妩一眼,只垂着眼睛拜过,便匆忙离开了。
走的时候,脚步有些急促和狼狈。
阿妩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陆允鉴的背影,啧,腰瘦得只有一拢了,那身姿,那风韵,仿佛很是清绝动人,竟有种病美人之态。
不过……罢了,没出息的男人,比景熙帝差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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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然阿妩大着肚子,但景熙帝依然践行往日诺言,为阿妩办了十七岁生辰礼,生辰礼隆重但清净,反正现在后宫所有人都唯阿妩马首是瞻。
最让阿妩感动的反而是德宁公主,竟将她及笄时的生辰礼,一件罕见的黄金头冠送给阿妩,阿妩当然不敢要,这都是按照份位诰命来的,哪能随便戴。
但德宁公主坚持,她眼神热切地看着阿妩:“你戴戴,偷偷地戴戴,我觉得你戴上更好看!”
阿妩拗不过,戴了,德宁公主好一番端详,更喜欢了,围着她转圈,喜滋滋地道:“阿妩就是好看!”
晚间时候,阿妩和景熙帝提起来,自然是大赞德宁公主,说着说着眼圈都红了。
多好的女儿啊,可惜不是她生的!
景熙帝听她那言语:“只比人家大一岁,你也得生得出来才行。”
阿妩哼哼:“反正她现在唤我母妃。”
她已经提前享受到当人母妃的感觉了,可以收孝敬了呢。
景熙帝略沉吟了下,轻笑:“朕曾经说过,其实对太子和德宁,朕心里种种不满,不过好在他们两个都是性情良善的孩子。”
阿妩听此,忙捂着肚子,大声道:“阿妩生出的孩子必也是良善聪颖,而且长得好看!”
虽然太子人好,德宁公主也好,但她不能让自己的孩子不如人啊。
他必须也夸她的孩子!
景熙帝看出她的心思,笑:“嗯,阿妩好看又聪明,阿妩生的宝宝最乖。”
阿妩听着,满意了,这还差不多!
景熙帝笑着间,视线落在阿妩隆起的腹部。
那里,孕育着他的血脉。
他良久地注视着,之后笑意逐渐收敛,视线却变得深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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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是双胎,到底比寻常胎儿生产要早,多少算是早产了,好在两个孩子不算太大,生产还算顺利。
先生了一个小皇子,之后又出来一个小皇女,一下子儿女双全。
当听到小孩儿“哇儿哇儿”的啼哭声时,阿妩的心落了地。
她知道自己这一生有了着落,哪怕父兄再不归来,她有了自己的儿女,自己的亲人。
而阿妩喜得龙凤双子,景熙帝自然大悦,皇太后更是欢喜得泪如满面。
要知道景熙帝继承帝位十八年,统共只得太子和德宁,现在一口气多了皇子皇女,两个变四个,一年时间超过过去十八年,这自然是大喜临门。
后宫全都得了赏,赐银若干,纻丝四表里,披红挂彩,所有妃嫔全都喜气洋洋,整个朝堂也为之精神一震。
景熙帝传谕礼部登记造册,祭告祖庙,宴请群臣,大赦天下,并接受百官吉服贺喜,同时选择吉日,昭告天下臣民百姓和各王府,并赐绮纱和彩锦等。
同时命礼部选民间妇女无夫者约莫百人进宫,侍奉皇子皇女。
一时之间,整个大晖天下都沉浸在喜气之中。
阿妩自生产后,更是被精心照料,只每日为她侍奉身子的宫娥女官便有上百人,这些人轮番照料,日夜不休,处处谨慎,无微不至。
更不要说每日所吃所用,都是御医悉心安排的,对她身体进行调理。
或许是精心滋养的缘故,她出月子时,身子已经康健,并不觉哪里不适,只是有些许恶露。
生产两个月,阿妩被加封皇贵妃,仅次于皇后,待到皇子皇女百日时,景熙帝命真人道士于宝殿修建祗答洪庥金箓,举办长达七昼夜的大醮,为龙凤双胎祈福。
这龙凤双胎得如此尊崇,帝王的欣喜溢于言表,天下皆知,甚至远传番邦异国。
而太子妃所生的皇孙,相比之下,便显得冷清太多,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为此太子妃自然怨恨得很,哭诉埋怨,每每发泄于太子。
太子并不喜太子妃,不过是因太子妃怀孕而尽为人父为人夫的心意,听到太子妃抱怨,大多时候忍耐不言,偶尔听她说得多了,便出言警示。
太子妃屡屡挑拨,见太子不为所动,便愤而回去娘家哭诉。
谁知道英国公一听太子妃的话,便脸色大变:“你生的是皇孙,太子之子,皇贵妃娘娘所生是皇子,帝王之子,岂可同日而语!”
太子妃愣了下,脸上尚且挂着泪珠,不敢置信地望着自己祖父:“可是太子为储君,孙女家中皇孙,为皇家嫡长孙,难道贵不过那个庶出皇子吗?”
英国公气得跺脚:“你枉为储君妇,竟说出这种不识大体的言语!太子一日为储君,便万万不能和帝王相提并论,你难道不知?”
这件事说直白点就是,你爹是帝王,你爹就有权利对自己生了儿子大肆庆贺!
尽管你是太子,但你还没登基为帝,你的嫡长子,再贵,你这太子能不能登基还两说,你儿子能不能当太子还两说。
总之,帝王的儿子,哪怕不是长子,也比你的儿子金贵!
更何况,如今那位小娘子已经迅速爬到了皇贵妃的位子,此时帝王要对东海镇安侯府下手,大家都看出苗头了,若皇后因此受到牵累,小娘子立即就能爬上凤位,人家的儿子便是嫡出,倒是比太子这个庶妃之子更为尊贵了。
英国公这么一番解释后,太子妃也是愣了,一时含泪问道:“祖父,难道,难道陛下竟有心——”
这个猜测太过可怕,她不敢往深里想。
英国公气得道:“住口,不许胡说!”
太子妃吓得又是一愣。
自从因她对阿妩的筹谋导致英国公府取缔了三代袭爵后,英国公的脾气似乎就特别大,太子妃回娘家时,娘家人对她脸色也总是很复杂。
太子妃自己也觉抬不起头来。
英国公厉声道:“国本攸关社稷,储位一旦册立,除非大罪,不然一旦轻易废黜,必纲常震荡,国本动摇,陛下何等明君,岂会轻易废立,以至于留下不慈之名!”
他沉着脸,在厅中踱步,一字字地道:“况且皇子尚在襁褓,资质不明,陛下继统立极,抚有四海,以帝王之慎重多虑,又怎么会轻易起废黜储君之心,甚至为幼子引来祸端!”
太子妃一想,确实如此,那小皇子还在襁褓,谁知道资质如何,说不得是个傻子!
况且这么小,一旦景熙帝龙体欠恙,那必是朝堂震荡。
可她实在是不明白,帝王何至于如此,竟这么厚待那才刚出生的小皇子,倒是冷落了他的长孙,这难道不是有意为之吗?
英国公:“就在贵妃身怀六甲时,皇上已经命太子入内阁,批阅奏章,拟定回批,太子年方十七,便能得如此倚重,这是帝王对太子的一片慈爱倚重!”
太子妃倒是隐约知道这个事。
英国公:“于朝堂大事,帝王绝不吝啬大刀阔斧地放权,栽培太子,满朝文武都知道太子为储君,帝王对他倾注全部心血,就这点,皇上已经立于不败之地。至于什么小儿贺喜,什么赏赐多寡,什么道士大蘸,那又如何,不过是细枝末节的恩宠,难道这能动摇太子的根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