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女王不在家
阿妩:“宫中有你以前的画像吧?”
景熙帝显然意外她问起这个,不过还是道:“有。”
阿妩:“那你怎么不拿给我看看?”
景熙帝微挑眉。
阿妩软软地哼唧了声:“我想看看你小时候的画像,还有你十几岁的时候。”
景熙帝略沉默了片刻,之后垂眸笑了。
他必须承认,提起往日,哪怕他早已不在意,可其实心里依然有几分低落。
但是现在阿妩的言语抚慰了他,让他的心变得柔软起来。
为什么之前并不愿意向她提起过往,可能他希望自己在她面前是强大的,不愿意示弱。
现在呢,他发现这样也极好,被人安抚的感觉很陌生,却很贴心,很喜欢。
他握住她的手,和她十指相扣:“好,给你看,每年宫中画师都会专门为我画像,回头带你去看。”
他这么说着,又道:“我觉得墨与长得像我小时候。”
阿妩:“是吗?那让墨与快点长!”
景熙帝哑然失笑。
阿妩兴致勃勃地提起两个孩子,景熙帝也就和她讨论起来,倒是说得津津有味。
这一刻便会深切地感觉,他们之间纵然有万千差异,可有些地方是共同的,是心意相通的。
这么说着,阿妩再次想起陆允鉴:“所以,他是你同父异母的弟弟?”
这个话题转得猝不及防,景熙帝便觉自己的心是陀螺,阿妩正拿着小鞭子抽,他就被她那么随意把玩拿捏。
有些丢人,但又甘之如饴。
他承认道:“是,太后也知道。”
阿妩:“所以你非要找到玉锁片,是忌惮他,怕他窥伺帝位?”
景熙帝:“也不只是因为帝位,其实一朝天子一朝臣,人在的时候,说的话自然算,但人走了,只凭一个玉锁片又能左右什么?物是死的,人是活的,那玉锁片有人信,就是先帝遗旨,没人信,那也只是一个寻常物件,我已为帝十八年,又何必惧怕小小一玉锁片。”
阿妩倒是明白这个,其实大晖祖皇帝也曾经为后代子孙订下许多规矩,不过现在的人渐渐都不听了。
老人的话,年轻人谁愿意听呢?
景熙帝道:“只是我心里终究不甘吧。”
阿妩听这话,低头想了想,才道:“如果先帝直接告诉皇上,说出他的身份,要你照拂,你会把他视同手足的,是不是?”
景熙帝笑了下,抬起手来,轻抚了抚阿妩的发:“阿妩懂我。”
他低叹:“后宫之中又不是没有其他庶出的兄弟,只要不是心怀不轨的,我也不至于和他们过不去,一个陆允鉴我怎么就容不下了?可先帝一直在欺瞒着我,他为什么不能对我多一点信任呢。”
阿妩:“他甚至在临终前,给你埋下一个隐患。”
把镇安侯府的女儿塞给他为皇后,又给陆允鉴赐了诏书和玉锁片,为了这个在外面的私生儿子,他用心良苦,可却没有顾虑过景熙帝的感受。
景熙帝:“是……”
阿妩:“好在这些都过去了,陆允鉴也已经伏法。”
景熙帝:“对,一切终于有个了结。”
他看着手中的扳指和玉锁片,想着先帝估计万万没有想到,他临终前最担心的两个儿子竟然因为一女子有了这样的瓜葛,甚至两个儿子都将自己的物件送给这女子,于是扳指和玉锁片由此重新归于一处。
若他九泉下知道了,怕不是要活生生气死。
他笑了笑,将扳指和玉锁片重新交给阿妩:“还是留在你这里保管吧。”
阿妩:“啊?还是不要了吧,这个太重要了。”
景熙帝:“阿妩,就当一个信物吧。”
阿妩疑惑地看着景熙帝。
景熙帝:“就如同刚才我说过的,物是死的,人是活的,帝王的承诺,说了你未必信,帝王的圣旨可以撤回,信物也可以矢口否认,所以这并不算什么。”
他温柔地望着阿妩,牢牢地包裹住她的手,也包裹住那扳指和玉锁片:“可是阿妩要相信我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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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允鉴在大牢中竟以自己的指蘸着血,画出了昔年镇安侯府秘藏的宝船建造图纸。
他将一切奉给了景熙帝,并请求能再次得见天颜。
景熙帝召见了他。
陆允鉴跪在景熙帝面前:“陛下,我愿意受死,也愿意将我所知道的一切,包括镇安侯府舰船航海的秘籍,以及和海寇历年勾结的证据,全都如数交待。”
景熙帝凉凉一笑:“你认为,我会因此饶你一命吗?”
陆允鉴沉默了片刻,才艰难地说:“不会。”
景熙帝:“那你知道先帝为什么要留下玉锁片吗?”
陆允鉴垂着眼不说话了。
景熙帝:“因为先帝怕你走投无路,所以要朕心软,要朕念及手足之情,饶你一命。”
他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看着陆允鉴:“朕可以饶你一命,但也只能一命。”
陆允鉴听此,便懂了。
他苦笑一声,以头触地:“谢皇上隆恩,罪臣愿受死。”
只能留一人,他或者自己的儿子。
他选择自己去死,保下儿子的性命。
他跪下来,低声道:“皇上既留下他性命,恳请善待他,给他寻一个好人家,平安度过此生。”
景熙帝起身,踱步至陆允鉴身边:“你的儿子,将改姓宁。”
陆允鉴身形微震,仰脸望向景熙帝。
颀长挺拔的男人此时在那居高临下之外,还有一些怜悯。
他喉结颤抖。
姓宁,这是阿妩的姓氏。
阿妩并不认这个孩子,但这个孩子却可以依附她而活了。
景熙帝:“你所奉上的这些,朕会如数交给他,从此后他永远不必知道自己的出身,他会留在宁家,跟随宁家一起外出航海,为他的生母打理家产,也为朕开创万世基业。”
帝王的一句话,已经定下乾坤,就此决定宁光澜的一生。
陆允鉴自是明白其中含义。
他给了宁光澜生路,但为宁光澜画下了牢笼。
但这于宁光澜来说,已经极好了。
他的父亲本就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子,不被宗庙所认,他自己又是不被生母所喜的人。
镇安侯府败落后,他注定一生困苦坎坷,甚至性命不保。
现在,景熙帝给了他生路,也给了他一生的基业。
陆允鉴跪在那里,长叩到底:“谢皇上隆恩。”
第109章 结局章
东海战事告一段落, 有功之臣各有赏赐褒奖,宁家郎君带去的镇上街坊众人也都得到赏赐,有一些干脆留在军中, 做了百夫长之类的校尉, 也算是谋了好前途。
其实事到如今, 大家都看出来了,宁家是帝王的岳家, 于是连带着他们这些街坊同乡也都鸡犬升天, 帝王对他们格外照拂。
至于宁家几位郎君, 因宁荫槐早就叮嘱过,宁家孩子是不做官的,若帝王有赏赐,坚辞不受, 宁家郎君心里有底, 自然不肯受官。
景熙帝何等人也, 知道宁荫槐并不是泛泛之辈, 心中自有沟壑, 当下也就心领神会。
他和几位郎君分别聊过后, 宁二郎对船只制造以及船舰上的炮火器械很有兴趣, 于是景熙帝便命宁二郎留在海防卫所, 和工部以及舰船所的老师傅一起研究弗朗机的船检部件以及炮火器械等, 宁三郎则会留在卫所习骑射功夫,宁大郎暂无安排, 陪着阿妩先回家中。
这次众人凯旋归来, 整个镇子上都是喜气洋洋的,镇安侯府倒了,海寇尽数歼灭, 大晖对弗朗机的这一场仗赢了,大快人心,众人扬眉吐气。
关键是帝王御驾亲临东海,接见了各样人等,听起来要开放海禁,还要修建堤坝,总之眼见得帝王对东海沿海百姓的隆恩,未来可期,日子很有奔头。
这一段,恰赶上沿海的秋时祭海节,这是他们当地的大事,会举办傩仪驱邪,因今年帝王御驾亲临,这节庆气氛比往年自然更为浓厚,当地州府官员安排了各样戏目,有童男童女们扮作六丁六甲,驱鬼逐疫,祭海祈福,并有舞龙舞狮灯,声势浩大,锣鼓阵阵。
宁二郎和宁三郎也回来了,他们特意回来参加这次的祭海,阿妩见了自然喜欢,这一日叶寒也在,一家子一起用膳,做了好大一桌子菜,萝卜丝煨白鲳,翻炒海瓜子,膏满脂丰的生腌蟹,炸得骨酥的小黄鱼,再配上酒酿圆子解腻。
吃饱喝足,一家子各自收拾碗筷打扫,阿妩又特意舀水去浇番薯苗,这番薯长得真快,一天一个样,已经开始爬秧子了。
这时恰好叶寒要出门,宁荫槐却对阿妩道:“你送送?”
阿妩有些疑惑,叶寒就住他们家旁边,这还要送?
不过她看了一眼叶寒,还是道:“好。”
其实这次景熙帝对叶寒和宁家三兄弟是一视同仁的,因叶寒立了功,景熙帝也考虑过他的犒赏,不过叶寒对此并不在意,如今村人的仇报了,他期望能出海闯一闯。
阿妩陪着叶寒往外走,此时深秋时分,四处都是桂花香,那丝丝缕缕的香味直往人心里扑。
两个人并肩走着,踩在路上小石子上,静默无声。
这时候难免想起昔日,小时候如何,年少时如何,也曾欢喜地抱在一起,许下拜天地的诺言。
会一起面对大海畅想将来,他曾说过要给她挣很多银子买头面,她也说要为他生两个儿子两个女儿。
那时候自然是真心的,在年少的阿妩心里,这世间就是这么大,海,船,村人,远航,渔网,日子就是这么过的,祖祖辈辈都是这样,她自然也会这样。
可意外出现了,属于他们的封闭渔村被打破了壳,她走出去,看到了更为广阔的人世间,品尝了情爱的滋味,于是年少时的美好终究化为回忆,她回不去了。
这时,叶寒突然道:“这几日,我寻了镇子口的王娘子。”
阿妩记得,王娘子是镇子口开铺子的,平时也会帮人做媒。
她疑惑地看着叶寒。
叶寒墨睫垂着,看着一旁的一簇什么花儿,那花儿小小白白的,不过却开得很好。
阿妩略犹豫了下,还是问道:“你……找她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