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女王不在家
第22章 帝王的孤寂
阿妩大吃一通, 反倒是想开了。
反正她这条命是捡来的,能捱多久便多久。
想她原本不过是东海之滨的渔家女,哪里见过什么世面, 可这短短的一两年内, 先是跟在陆允鉴身边, 虽说也遭罪了,可遭罪的同时不是也见了世面吗?
平心而论, 陆允鉴身形好, 相貌好, 她不吃亏。
陆允鉴管束着她,不让她外出,可其实不曾打她,不曾骂她, 也不曾饿着她, 无非就是男女那点事, 床事上太过分了, 总逼着她这样那样而已。
陆允鉴之后便是太子, 太子生得温润俊美, 对她宠爱有加, 那更是没得说。
如今遭遇这老皇帝, 虽说是当爹的人了, 可也才过而立之年没几年,也算是风华正茂, 关键是要本钱有本钱, 要相貌有相貌,要权势有权势。
能给她吃牛乳羹的男人,睡了也就睡了, 总归不亏。
其实细想下,她先享用位高权重的国舅爷,接着享用太子,再享用皇帝,放眼当今大晖天下,也就她独一份了吧?
这时就听外面传来动静,却是那福泰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几个小侍者——估计是太监,那些太监抬着一件包铁盝顶小箱。
福泰进来拜见,笑呵呵地道:“三公子如今虽忙着,不过也惦记着五娘子,特特命人送来一些金银头面。”
阿妩顿时眼睛一亮:“是吗?什么金银头面?”
她在太子那里可是搂了不少金子在手里,这次从延祥观逃出来,那些金子不便放在身上,只能埋在山中,如今经历这么一番,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有机会回去挖了,以及会不会被别人挖了。
总之她现在一穷二白了。
现在能有金子,哪怕过几天死了,至少现在可以拥有了。
福泰见她那双点墨一般的眸子仿佛瞬间被点亮了,心想可真是投了这位的心思。
他笑着道:“五娘子稍等,这就给你呈上来。”
于是他连忙招呼那两个内侍将那件箱子搬进来。
这小箱子不算特别大,不过做工精细讲究,箱盖为盝顶形,下面有底座,施了金漆,箱体是双凤呈祥的雕纹。
若是以往,阿妩看到了就看到了,也不会往心里去。
可她如今猜到赜三郎便是皇帝,再看这箱子,心里明白上面的双凤纹饰也不是随便什么人可以用的,这是皇室内廷之物了。
她便期待起来。
要么荣华富贵,要么身首异处,她也是脑袋别裤腰带谋富贵了!
福泰当即命人打开箱子,打开之后,阿妩只看一眼,便看得眼花缭乱。
里面满满一箱子的金银珠宝首饰,流光溢彩,璀璨生辉!
她小心地看向福泰:“这些,给我的?”
福泰依然笑呵呵的:“是,三公子说了,这些都是送给五娘子的,若是不喜欢,再命人打新的便是了。”
!!!
阿妩便心花怒放。
她上前一步,随手抓起来一个,这竟是一件白玉嵌红宝石金簪,簪首镂空成云形,上面镶嵌了一颗硕大的红宝石,那红宝石鲜艳夺目,一看便不是凡品。
她又去看别的,里面各样金首饰特别多,镶宝嵌玉的金钿,金镶玉鱼篮观音分心,鸾凤穿花金满冠,各式各样,全都精美绝伦,富丽堂皇!
她两只手各攥住一把金货,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心里都是欢喜雀跃。
这帝王之家就是不一样,哪怕当个没名没分养在外面的,随手就送一大箱子贵重首饰!
**********
景熙帝此次前来南琼子是为了祈福之仪,明日是正仪,清晨时候他便要前往上琼山,届时钦天监诸部官员以及诸执事陪祀官都会在场,他身为帝王必要主持祝仪,并向天上神明祷告献牲。
他人虽不在宫中,不过要紧朝政还是要处置。
这几日内阁辅臣将要紧政事都归置总结过,呈现到他面前,他挑着看了看。
大晖天下的疆域要远胜前朝,从南到北甚至时令不同,可能这里飘雪那里干旱,这里富足那里贫瘠,于是总有各样要紧大事被各地官员写在公文上,快马加鞭送到都城,经过一道道手续后呈现在他面前。
那些奏章的撰写者,自然都是怀着万分虔诚之心,一笔一划写下,盼望着他这位帝王能够亲阅,能够点批。
这于他们来说也许是这辈子最大的机会。
可对于景熙帝来说,送到他面前的奏章太多太多了,多的时候每日达到上千件。
他不可能全都亲自批阅。
这些奏章会有内阁官员做初步的筛查检阅,归置整理,按照事情的轻重缓急分门别类,并向他禀报。
除此之外也有一些要紧大事是他一直记挂着的,比如沿海一带的贼寇以及造船海航,比如西北可能的灾荒。
是以如今他并不敢松懈,依然召见了几位大臣,并处理了几项重要政务。
这么批阅着各样奏章时,他便听到外面沙沙的声响。
他并没在意,依然低头批阅,当终于忙完了,走到窗边看过去,外面已经下雨了。
缥缈的山雨笼罩着这别苑,以及远处的山里,有几点昏黄的灯光在朦胧雨中依然亮着,还有两个小太监正穿着箬笠匆忙走过前面院落。
于是景熙帝便恍然,原来适才的沙沙声是因了这雨,早就下雨了。
这一刻,他心里竟然生出几分荒芜旷远的孤寂感。
天凉了,秋雨来袭,夜色降临,这一切不知不觉地到来了,而他一直埋首在案前,看东南匪事,看西北旱灾,看一个他甚至不记得名字的边陲小镇的惊天命案。
大晖天下的每一日都会发生那么多事,他都要看一看,而他的窗外下雨了,他却无暇顾及。
他受命于天,抚世而治,自从登基以来,励精图治,十八载春秋的勤勉,才换得这太平盛世四方臣服。
可他自己呢?
他是生来的寡人,寡人便是高处不胜寒。
什么夫妻之情,什么天伦之欢,这些距离他都很遥远,他要坐在御案前,在那些奏章上用朱笔批注,要他批注过的奏章再回到这大晖天下的每一处角落。
要他们聆听圣意,要他们受宠若惊。
他拥有天下,富有四海,可真正属于他自己的,并不多。
这时候,他眼前突然浮现出一双眼睛。
很是浓密的睫毛下,那双乌黑澄澈的眼睛,乖巧柔顺,却又仿佛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她流泪的时候,眼睛像是被水洗过,这让他想起静谧缥缈的秋雨,想起墨黑寂静的夜晚。
整个世间都是无趣的,是奏章上齐整而规制的陈词滥调。
唯独她,睁着惶恐无辜的眼睛,颤巍巍地看着他,无声地触动着他心底最柔软的一处。
想到此间,他自嘲地轻笑一声。
他自然明白,这年轻小娘子根本不能承载起自己这漫天的孤寂,她不会懂,也永远不会懂。
她只是恰好让他有些触动罢了。
只是这种触动,他可以很好地隐藏着,这是独属于他的秘密,不可能暴露在任何人面前。
他们之间永远不可能是交互的对视,只能是他对她的凝视,如同注视一朵花,如同观赏一场雨。
他在沉默的凝视中来圆满他自己。
她要什么,他可以给。
但也仅此而已。
他望着远处静谧的夜,终于开口道:“说吧。”
一旁,守候了许久的福泰终于上前,将适才阿妩那里发生的种种一五一十地禀报了。
景熙帝听着,不置可否地“哦”了声。
福泰低着头,恭敬地等着,等着帝王的示下。
过了很久,景熙帝才道:“朕记得,前几日宫中才进的一批上等玉石?”
福泰:“是,那些玉石颜色倒是鲜亮,雕刻了活泛的小物件,说是回头留给公主殿下的,正好公主及笄之礼是用的。”
景熙帝:“明日你回宫,挑一些有趣的带来。”
福泰听此,也是一愣。
景熙帝子女缘薄,只得太子和德宁公主,对于这唯一的女儿,景熙帝一向恩宠有加,可以说德宁公主在后宫横着走,她想要什么便一定会有什么。
大晖虽国土辽阔,但彩玉矿并不多,远不如玛瑙一般容易获得,是以哪怕在禁庭之中,依然颇为稀有。
景熙帝提到的玉石是远航归来的贡品,有猫精,琥珀,鸦鹘石,瑟瑟珠,红喇子以及星汉砂等,璀璨夺目,剔透晶莹,当时景熙帝说这个适合小孩儿随便玩玩,便命人做一些物件,想着回头给德宁公主用。
不曾想,如今竟说要拿来给这位五娘子。
这可是从未有过的,景熙帝后宫妃嫔御妻那么多,哪个能得过这样的赏赐?
除了皇后,所有后宫妃嫔都不敢和德宁公主争锋!
不过在最初的惊讶后,福泰立即反应过来,当即忙道:“五娘子心性活泼,定是喜欢水晶这种鲜亮的,若是能雕个什么稀奇古怪的小物件,她怕是更要喜欢得笑出来了。”
景熙帝:“小财迷。”
福泰陪笑道:“五娘子年纪小,纯真无邪,喜欢就是喜欢,没半分掩饰。”
景熙帝听此,唇畔泛起浅淡笑意:“走,去看看她。”
**********
福泰举着一把祥云雕花长杆黄绸伞,亦步亦趋地跟着景熙帝。
宫里头寻常底下人是不许用伞的,福泰举得不太习惯。
景熙帝走在这别苑乱石小径上,走得极慢。
秋雨打落了黄叶,那些叶子湿漉漉地贴在石板上,云靴踩上去时,发出湿润细碎的声响。
景熙帝:“福泰,你知道有个谚语,叫做一场秋雨一场寒,十场秋雨要穿棉。”
福泰忙道:“奴婢知道,听说过。”
本朝内阉多自称“小的”或者“小人”,在帝王面前则自称“奴婢”,正四品左右主事太监以上可自称“臣”,不过福泰为人谨慎谦虚,在帝王或者朝臣面前都是自称奴婢。
景熙帝:“又是一年冬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