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年烈酒
说着,主仆三人推门入殿,姜幼安径直迈进内殿,锦月则看着小桂子在外殿脱帽解裳。
然而这厢小桂子才刚解开两颗扣子,那厢内殿却忽然传来殿下略显嘶哑的吩咐声:“阿月,不用了,你带小桂子下去,孤乏了。”
锦月闻言一怔,殿下要小桂子的衣帽是想偷偷出宫去看姑爷,那如今不要了……她霎时了悟,推着小桂子便往殿外走:“是!殿下,阿月今夜在殿外伺候,您有事便唤我。”
“嗯……”姜幼安轻轻应着,双耳听见殿门被人飞快打开又飞快阖上。
直到整座寝殿只余她跟萧伍两个人,她才终于敢向前一步,借着月光,紧紧环住他的腰。
萧无衍的呼吸瞬间乱了。
第103章
“殿下究竟何意?”……
他原本以为会等来她的质问、怀疑、威胁、甚至是……杀意。
她是太子,而他知道太子最大的秘密,就算当真被杀人灭口,他也并不意外。
只是他可以死,师兄、李拓、还有镇远军中那些跟随他上战场杀敌的将士却绝不能无辜惨死。
萧无衍险些沉沦在她的拥抱里,可惜他实在太过清楚,从始至终,他在“顾幺幺”心中都无任何分量,就如她当初其实根本不在意与她成婚之人究竟是他还是陈宗,她只是想要一个孩子,而一旦得到,她便立刻弃他如敝。
“太子这是何意?”
良久,也或许只是一瞬,萧无衍脸色沉寒,忽地将人从怀中推开。
姜幼安微怔,凤眸有些无措地看向萧伍,方
才发现他在寝殿太过欣喜,竟险些忘了他们如今的身份。
萧无衍却在这时忽然看清她红通通的眼和氤氲在眼里明晃晃的泪光。
他心口蓦地一窒,下意识便想抬手为她拭去眼泪,然而手抬到半空他却忽然意识到,这泪眼……怕也是骗他的。
她知道,他不舍得让她哭,所以这时候,无论她提什么要求他都会答应。
然而明明知道不能信,明明心里好似有柄刀在搅,他的话语和行为却不受控制:“别哭,是臣错了,臣不该对殿下不敬……”
萧无衍一边安慰一边抬起僵在半空的手轻轻为她抹去眼睑下的泪珠,就好像他们从无芥蒂一般,那双黑眸却变得悲凉而疯狂,仿佛对自己已恨到最深处。
姜幼安静静凝着萧伍的眼睛,一眼便看出他眼中的痛苦。
她知道他怪她,她宁愿他怪她,建立在谎言之上的高塔,在谎言被拆开那一刻便注定会坍塌。
他们不能粉饰太平,那只会让裂痕越来越深,更何况,她也不想看萧伍这般忍耐。
须臾,姜幼安轻吸口气,凤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眼睛,柔声道:“不是的,你可以问,你问什么我都会回答你。”
然而萧无衍却在听见她说话的声音后神色忽变,双眸愈发阴郁,她在用顾幺幺的声音说话,用他最熟悉的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的声音说话,她以为这样他就会再次相信她的虚情假意进入她的圈套么?
不会,绝不会。
萧无衍倏然后退,原本映在他身上的窗影霎时掉落地面,仿若楚河汉界,泾渭分明地划开两人。
他寒声,好似终于恢复理智,话语中再无一丝柔情:“这话该臣说才是,殿下召臣前来是想问什么?”
她召他来?
姜幼安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父皇让刘喜带萧伍来东宫时到底用得什么借口?
但无论如何,她都不想再帮父皇背锅。
姜幼安急切上前,越过窗影试图向他坦诚:“我没有,我原本是想偷溜出宫去看你——”
萧无衍却步步后退,明显不信任她:“是么?既是误会,那臣便告退了,还请太子下令放了顾青树和李拓。”话落,他拱手揖礼,竟转身就走。
姜幼安没想到他会突然这般拒她于千里之外。
她怔怔看着他的背影,眼看他便要走出内殿,神色不禁一急:“站住。”
她压低嗓音,恢复太子声线。如果这是萧伍想要的,如果他只想与她做君臣……那她,愿意如他所愿。
萧无衍闻声脚步一顿,唇边却勾起一抹自嘲地笑,果然,果然又是在骗他。
他转身低垂眼睫,瞬间敛去所有思绪:“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此时姜幼安手中还握着冠簪,方才急着去见萧伍,她一进殿门就开始拆了,可现在……她垂眸,抬手又将这两样东西戴好,而后才一步步走向萧无衍,低声下令:“伸手。”
萧无衍轻怔,不明她这是何意。
而见他不动,姜幼安神色不由一沉:“怎么?萧侯难道要抗命?”
萧无衍这才抬起眼睫看向太子,黑眸里泛起意味不明的幽光:“岂敢?臣,遵命。”
他一字一顿的咬紧牙回话,终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将双手伸到半空。
见状,姜幼安神色稍虞,然而下一瞬,却见她一手握住镇远侯手腕一手为他诊起脉来。
萧无衍神色顿时又变,当即便想抽回自己的手,声含薄怒:“殿下究竟何意?”
可姜幼安却将他手腕握得格外紧,哪怕被他的力气拽得险些跌倒也不曾松开半分,反而倔强抬眸,定定盯着他的眼睛道:“孤关心臣下,不可吗?”
“关心?”萧无衍心头瞬间涌上一股浊气:“殿下若当真关心臣半分,便不该草菅人命枉杀我镇远军之人!”
那日他生死未卜,军中曾有人回塞河镇传信,他一直以为那军卒是为保护娘子才葬身火海,可如今“顾幺幺”分明活着,那报信军卒究竟是如何死的恐怕已不言而喻。
姜幼安闻言却觉心头好似被人剜了一刀,眼底蓦地氤出水汽:“你竟这般看我?”
若说谎言,她的确向他隐瞒了身份,可他又何尝没有骗她?
但即便如此,姜幼安却从未怀疑过萧伍待她不是真心。
她以为他也一样,她知道他会怪她隐瞒、会生她的气、会因她如今的身份而跟她划清界限,可原来……原来她在他心里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
姜幼安忽地冷笑一声。
“你走吧。”
她松开他,仰眸掩去眼角水雾,继而静静看萧伍最后一眼:“我会让锦月去找刘喜,顾、李二人不会有事。”
萧无衍顿时怔住,明明所求如愿,可不知为何,她这般平静却让他愈发慌乱不安……
就仿佛……仿佛她又要离他而去……
这念头一升,他顿觉浑身痛意再也无法压住,血气翻涌,喉腔瞬间溢满腥甜。
下一瞬,姜幼安就见他嘴角忽然溢出鲜血,身形不稳,骤然朝她倒来——“萧……!”
她惊慌唤他,只是刚唤出一个字她便理智回笼抿紧双唇将后面的字眼咽了回去。
如今的镇远侯恐怕不会喜欢她再唤他萧伍……
思及此,姜幼安垂眸紧紧抱住倒在身上的人,忽而扬声:“阿月,速取药箱来——”
第104章
“不放他走,又能如何?……
太子寝殿灯火通明,但姜幼安没让人进内伺候,只让锦月和锦盘两人守住殿门,不准任何人靠近。
萧无衍的脉象很不好,虚而沉,寸口涩,显然是太过辛劳又忧思过重,况且他还有一身外伤未愈,刚刚姜幼安为他脱衣施针便发现他身上又多了许多伤口,有几道伤口甚至反反复复的崩开过,如今皮肉溃烂痕迹都有些可怖。
他这副模样,若再不好生修养,恐怕……当真会命不久矣。
不,她不会让他死,定不会。
姜幼安双眼倏然泛红,可一想到他方才竟那般待她,她顿时又咬紧唇将在眼眶打转的眼泪生生忍了回去。
反正以后他们之间就只是君臣,既如此,她就不该再为他掉半滴眼泪。
她愤愤想着,为男人涂抹药膏的手一不小心便用重了两分力,昏迷的萧无衍似有所感,喉间忽地发出微弱闷哼。
姜幼安动作一顿,飞快抬眸去瞧萧无衍的脸,确定他仍牢牢闭着眼睛并未醒来后才轻舒口气,继续埋首敷药。
另一厢,顾青树和李拓两人在东宫前殿迟迟不见侯爷归来,心里难免着急。
侯爷在宴席上吐了血,本就是不想叫旁人瞧出他的伤势才强撑着病体离宫,可这太子却偏偏选在此时见侯爷,也不知到底是什么要紧事竟比侯爷的性命安危还重要?
两人在前殿等得越久,心中便对太子越不满。
此刻若非议事殿内外都有人看守,顾青树和李拓早就去太子寝殿将侯爷抢回来了。
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想必侯爷想问之事早就有了答案……
这般想着,顾青树和李拓对视一眼,终是没忍住瞪着刘公公催促:“太子究竟要留侯爷到何时?”
刘公公闻言忙往太子寝殿的方向看了一眼,寝殿约莫半个时辰前便燃了灯,殿下与镇远侯见面的时间的确已经太久,是该让人过去提醒提醒了。
“咱家这便派人过去问问。”
刘喜笑眯眯地看着顾青树回话,说罢便招手唤来方才跟在身边的小内侍,低声在他耳边嘱咐了几句。
小内侍得了令,立即跑去寝殿传话。
片刻后,他返回前殿却带回了太子的吩咐:“刘公公,殿下传顾将军觐见。”
刘公公闻言点了点头,转头看向急得团团转的顾、李二人笑了笑:“既是殿下吩咐,顾将军便随小成子去吧。”
李拓却莫名觉得刘公公脸上的笑不怀好意,急忙拉住
顾青树道:“不行!我得跟顾兄一起!”——谁知太子一个接一个的见到底打得什么主意?
刘公公听罢面色不变,眼睛仍笑眯眯的,口中的话却冷了几分:“李将军还是在此等候为好,待太子传召,再动身也不迟。”
顾青树见状亦转身背对着众人悄声劝李拓:“咱们不能全去见太子,若我和侯爷两刻钟之内没回来,你定要想办法向大军传信,只有这样,侯爷才有生机。”
其实只要太子不蠢,应当便不会伤侯爷,但以防万一,他们不得不多考虑几分。
李拓闻言也只得压下冲动,敛眉颔首:“我明白了。”
刘公公不知二人低语了些什么,但既然顾将军说服了李将军,他便也乐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追究。
须臾,顾青树随名唤小成子的内侍来到太子寝殿。
他迅速环顾四周,便发现太子寝殿外并无侍卫把守,只有一个看着比小成子略大一些的内侍守着寝殿大门。
顾青树心有疑惑,冷眼打量内侍质问:“侯爷和太子都在殿中?”
小桂子早得过吩咐,闻言先屏退了小成子,而后才道:“顾将军入殿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