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年烈酒
姜幼安因为他的突然靠近而仰起头,凤眸略显探究地盯着他的眼睛,扯唇轻笑:“萧公子费心了,不过我看中之人并非刘生逸,而是陈家村陈宗。”
这话方才萧无衍听见过,但他故意避而不提,便是想用刘生逸来劝顾幺幺打消成亲的念头。
没想到如今顾幺幺竟主动提起,他避无可避,眉心顿时拧得更紧。
偏偏那陈宗虽家境贫寒,人品却尚可,一时并未查出有何不妥。
沉默须臾,萧无衍只能咬紧后牙槽道:“顾姑娘,婚姻大事不可操之过急,即便你看中的人……是陈宗,也要对他的人品才学多加考量才是,莫要匆匆定亲。”
姜幼安闻言却笑,身子微微向后仰了仰,看着萧伍,眼尾扬起抹好看的弧度:“萧公子,你究竟想说什么?是知道陈宗的品性有何不妥吗?还是你身边有才学品性不错之人想做我的夫婿,托你来我这儿说话?”
这话后半句其实已经暗示的很明显,谁会贸贸然为了别人深夜拜访姑娘家,还要与姑娘单独叙话?
姜幼安只差没有指名道姓的问萧伍——你想做我的夫婿吗?
可萧无衍却因她的暗示陡然清醒。
他到底还是失控了。
或者说在更早之前,早在十一卫将顾幺幺相看那三人的密报交给他时,他的理智便荡然无存了。
所以他才会深更半夜,贸然跑来朱雀街找她。
没有周全计划,就这般唐突又急切地劝她莫要与他人定亲……
萧无衍缓缓后退一步,敛神垂眸:“方才是我失言逾距,若有唐突,还请顾姑娘海涵,不过……”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轻吸口气稳住自己紧绷的理智后才接着道:“军中确有人品才学不错之人,若顾姑娘愿意稍等一些时日,在下和师兄定能找到更合顾姑娘心意的人。”
这是又婉拒她了么?
姜幼安闻言笑意微敛,心口莫名拥堵,片刻后却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从小到大,她几乎想要什么便能得到什么。
甚至根本不用费心,只需要随口一提,便会有无数的人前赴后继,将她想要的东西送到她眼前。
可是母后的死让她知道,天底下没有人能真的想要什么就要什么。
她不能。
皇姐们不能。
即便是父皇也不能。
否则……当年母后又怎么会死?
所以姜幼安早早就明白,有些事,有些人,强求不得。
“不必了,我不喜欢麻烦。”
她站起身,双手甩了甩袖子负于身后,凤眸定定看着萧伍:“萧公子,我总是要成亲的,如果你口中所谓更合我心意之人不是指你自己,那么我想,陈宗便很好。”
这话极为大胆坦诚,但同时姜幼安也将自己和萧伍之间的界限划得很是分明。
她在清清楚楚的告诉他——若不想做她的夫婿,便不要再插手她的事。
冰鉴透过风口扑簌簌地往外挥散冷气。
书房里的温度分明不冷不热,清爽宜人,可萧无衍却好似身在冰火两重山,一方清醒无畏,让他不要扰顾姑娘的清静,让他放顾姑娘去过平安幸福的生活;一方却贪心自私,让他拦住顾姑娘,让他将顾姑娘拉入他的深渊。
仿佛四肢百骸每一处骨血都在不停的拉扯煎熬。
姜幼安没有听到他的回答。
室内静谧,她能看清萧伍眉宇间的为难,却不知他是为何而为难。
她只能确定,那不是“不想娶她但又不知该如何拒绝”的为难。
难道是……不想入赘么?
若是如此,她倒是可以再退一步。
毕竟她招婿只是因为不想嫁人后受诸多规矩束缚,或是晨昏定省侍奉公婆,又或是拘着她不准她行医看诊。
但萧伍父母早亡,家中人口简单,她即便嫁过去也不必侍奉任何人,且他心性通达,想必不会用那些繁文缛节来约束她行医。
这般想着,姜幼安看着萧伍沉吟道:“我不是一定要招婿,只要第一个孩子随我入族谱便可。”
萧无衍尚未从撕扯中抽身,闻言轻怔,旋即才反应过来道:“顾姑娘误会了,萧某孑然一身,并不在意此事。”
姜幼安轻轻压眉,心中愈发不解,那他在意的是什么?可话说至此,她该说的能说的都已说尽,他却仍踌躇不定……或许,这便是答案,已然不必再追问。
她静静看萧伍一眼,释然轻笑,继而毫不犹豫地收回视线:“罢了,表兄还在前堂等我们,萧公子,我们该过去了。”
话落径直从他身旁走过,打开房门,抬脚迈进燥热干闷的回廊。
姜幼安不喜欢这种气息,不由提起裙摆,快步往前堂走去。
然而刚刚迈开步子,手腕却忽然被人拉住——她仓促回身,就见少年那双如桃花般漂亮的眼眸几乎要撞进她的身体。
“是,顾姑娘,我口中更合你心意之人,是指我自己。”
萧无衍的眸光深如幽潭叫人看不真切,清润嗓音却掷地有声,任谁听都能听见他的坚定。
且让他贪心一回。
只这一回。
从今往后,无论刀山火海,他都会挡在她身前扫平一切障碍,顾姑娘仍然会是自由不羁的鹤,他绝不会牵绊她的羽翼,天高海阔,她永远可以随性而活。
与此同时,夜空中忽地响起一道闷雷。
“轰隆”一声,大雨倾盆,而随着雨滴如线般飘落,周围燥热干闷的气息竟一扫而空。
姜幼安仰眸看了眼莫名其妙说变就变的天色,又回眸看一眼眼前毫无预警说变就变的男人,秀眉微微蹙起,眼底闪过狡黠暗光:“萧公子方才说什么?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萧无衍:“……”
第30章
“在下想顾姑娘了”
她是故意的。
风吹雨丝入回廊,水汽弥漫,颗颗细小的水珠瞬间浸湿她的发丝和长长的眼睫。
萧无衍低头凝望她如玉般的脸颊,清楚瞧见她的眼睛亮了亮,凤眸微扬,笃定又得意的看着他。仿佛是在骄傲地说:看吧,谁让你方才嘴硬。
这一刻,电闪雷鸣狂风暴雨全都成了点缀。
萧无衍甘愿认输,缓缓抬手,擦去沾在她耳边碎发上的水珠,一字一句坚定道:“在下父母早亡,但师父尚在。顾姑娘,还请令兄早日去见在下师父,将我们的亲事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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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幼安不想让萧伍等太久,次日一早便让表兄去了陈家村善后,而后再去苍南山军营寻顾老爷子议亲。
陈宗入赘之事虽不成,但相识一场也算缘分,姜幼
安有心助其渡过如今困境,是以今日来陈家村,叶晋和高二身上带足了银子。
不曾想甫一入陈家村却先闻噩耗,昨天夜里,刘生逸不知从哪儿听来“顾家姑娘属意陈宗”的消息,竟不顾大雨瓢泼带着府上家丁跑来陈家村将陈宗家中闹得鸡犬不宁,还将陈宗身上尚未签字的文书抢了去。
叶晋和高二两人行至村尾,尚未下马便看见陈宗家被刘府家丁踹倒的木门。
待进了院子又见一院凌乱——破裂的水缸、倒塌的厨房桌椅、洒了一地的青菜还有四面透风的门窗,陈宗正带着弟弟妹妹在收拾这满地狼藉。
与此同时,陈宗乍然瞧见顾家表公子,脸上不可避免地露出窘迫之色。
却也终于下定决心,拍了拍沾满泥泞的衣裳快步走上前道:“秦公子,陈某福薄,高攀不起,还请秦公子为令妹另择良人。”
陈宗的父亲卧榻在床,许是在屋中听到儿子强忍委屈的话语,不由连声向陈母悲戚哀叹:“是我连累了孩子,是我连累了宗儿,是我害你们受苦啊……”
陈母闻言温声劝慰陈父,话落时却也止不住低泣。
昨夜的雨早就停了,可空气里湿气未散,脚下的路依然泥泞。
叶晋听见这些话越过陈宗轻望他瑟缩着抱在一起的弟弟妹妹,继而收回视线,沉声道:“陈公子,此事因顾家而起,便会由顾家了结。你放心,绝不会再拖累你们。”
话落,叶晋又看向高二,让他留下来帮陈家收拾残局。
高二点头应是,知道自家大人另有要事要做,便道:“您放心去,此地交给我。”
叶晋轻轻颔首,又向陈宗略略拱手,这才转身离开陈家,打马前往镇远军军营。
这厢陈宗其实没太领会顾家表公子话里的意思,只是尚未找到时机询问顾家表公子便离开了,他只好看向高二,顿了顿抬手作揖道:“敢问兄台贵姓?”
高二拱手回礼,自觉解释道:“在下姓高,陈公子不必如此客气。至于跟我家姑娘相看之事,陈公子也不必介怀,今日我家公子来陈家村正是想与陈公子说清楚此事。”
说着从怀中掏出银票,微顿,余光觑一眼院中狼藉便又从袖笼里拿出钱袋一并递向陈宗。
“另外我家姑娘说,这些银钱足以解陈公子今时之困,望陈公子日后发奋读书,早有所成。”
陈宗这回终于听明白了,今日顾家表公子来此本来就要告诉他——顾姑娘已经选中他人做夫婿,让他不必再往王媒婆那儿白跑一趟。
“高兄,替我多谢秦公子和顾姑娘好意,但既然亲事不成,这银子……在下不能收。”
他言辞不卑不亢的拒绝了高二递到眼前的银钱。
高二并不意外。
早在来陈家村之前,他跟大人便猜到陈宗会犯读书人的臭脾气,死要命子活受罪的不肯要银子。
这般想着,高二径直越过陈宗,走到窗前将钱袋子和银票放在窗台上道:“不是赠,是借。陈公子将来取得功名、攒够银子便来医馆把银子还了就是,还是陈公子对自己没信心,觉得自己就算读一辈子书也考取不了功名?”
“自然不是——”
“才不是!你这个坏人!不准你这么说哥哥!”
陈宗和陈家幼妹的话音同时响起,紧接着,高二后背上还多了两团被陈宗的两个弟弟扔来的泥巴。
陈宗见状不得不先教训弟弟妹妹:“陈家陈多不得胡闹,快带萱萱进屋。”
兄妹三人不敢不听陈宗的话,但离开前还是齐齐翻高二一个白眼,然后才一脸气愤的回到屋中。
高二见状无奈地摇了摇头,继而语重心长的对陈宗道:“陈公子,你是他们的兄长,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他们想想,不读书何以明理?”
陈宗顿时面露惭色。
父亲出事那年妹妹还在襁褓之中,二弟陈家六岁,三弟陈多三岁,如今七年过去,二弟和三弟早过了上私塾的年纪,妹妹也该去村里的学堂识字念书。
可莫说是上私塾,便是去村里的大学堂认字一年也要交两斤鸡蛋做束脩。
三个人便要六斤鸡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