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年烈酒
叶硶:“……属下失言,请侯爷责罚。”
莫说眼下并无顾姑娘与常山王来往的凭证,便是有,顾姑娘和常山王也未必会对侯爷不利。
他方才所言,确实有些逾距也有些忧之过急了。
火舌滋滋作响,转瞬便将密函吞噬,烧成点点青灰。
萧无衍的视线这才从火盆上收回,定定看向叶硶:“叶卫使不必惊慌,本侯明白你所忧之事,但常山王不足为惧,你只管回去继续保护医馆众人。”
叶硶拱手领命:“是。”
次日,苍鹤天气难得晴朗,晌午时分积雪融化,水滴顺着廊檐滑落,不一会儿檐下泥地上便积起了小水洼。
医馆今日没有病人,裴大夫便带上学徒上“近日该来却没来”的病人家中探诊去了。
姜幼安守在医馆后堂,这会儿正专心致志地盯着廊檐雪。
常言道水滴石穿,她时常好奇水滴究竟要滴多久才将石头穿透?
今日恰好有空,姜幼安便特意搬来块青石放在墙边廊檐下,想看看青石平滑的表面何时才会发生变化。
萧无衍被齐荣引进医馆后堂时,正好看见她坐在墙角目光灼灼的模样。
齐荣对此见怪不怪,殿下性子素来跳脱,他早已看习惯了。
殿下小时候甚至当着陛下和先皇后的面唤东宫寝殿外的那两颗海棠树“二父皇、二母后”呢,惹得陛下和先皇后面面相觑,齐齐宿在东宫陪殿下住了小半年,生怕小殿下真认了殿外海棠做父母。
但为防吓着未来姑爷,齐荣默了默,还是笨拙地替自家殿下说了回话:“您别怕,姑娘平常不这样。”
第39章
“我便先行一步,告辞。”……
萧无衍忍俊,喉间溢出声
低笑:“幺幺这般做自有她的道理。”
齐荣:“……?”
玩水玩石头还能玩出道理来?
恕他不敢苟同。
不过齐荣倒没傻到跟未来姑爷争辩“殿下此举到底有没有道理”的地步,闻言只是略显尴尬地笑了笑,而后便拱手告退将医馆后堂留给了久未谋面的两人。
姜幼安自然听见身后有人在说话。
但今日并非休沐,那厢刑罗也好似做小人做上了瘾,三五不时便派死士跑到镇远军闹上一场。
当然,镇远侯亦不曾闲着,自第一次被烧粮仓后便另寻隐秘处储放粮草又设下陷阱让刑罗的人有来无回。
可此举终究治标不治本,刑罗派的那些死士烧不了粮仓便绕着终南山烧其他地方,虽酿不成什么大祸,却着实让人烦闷。
如今镇远军上下,恐怕全都憋着气在想该如何反击。
这种时候,萧伍怎么会有空闲进城来找她?
除非……是镇远侯对“顾幺幺”有了新的了解,他来找她质问。
嘶,若当真如此,那还真有些难办。
眼下表兄未归,她自己对“自己”的身份都一知半解呢。
廊檐雪越融越快,姜幼安听着身后逐渐靠近的脚步声凤眸不禁越眯越深。
“水滴石穿非一日之功,幺幺想在此处待多久?”
这会儿萧无衍却不知从何处提了把椅子,问完便自顾将椅子摆在顾幺幺身边,略一撩袍,端端正正地坐到了她身侧。
但姜幼安没看他,反而垂眸看向墙檐下“嘀嗒、嘀嗒”被水滴轻砸的青石,漫不经心道:“听闻柔然近来时常给镇远军找麻烦,萧公子不在军中为镇远侯分忧,来找我做什么?”
这话听起来像是生气了,气他这些日子不来找她。
可萧无衍实在太清楚自己在顾幺幺心中的分量,知晓他有生死之忧她才回“保重”二字,又怎会因这等小事而与他置气?
想来,不过是试探罢了。
然而常山王年迈,底下那群儿子又一个比一个草包,的确不足为惧。
况且苍鹤和庆州相隔甚远,即便幺幺当真顾念亲情向常山王传信,常山王的手也难以伸到苍鹤来。
思及此,他沉了沉眸,循着顾幺幺的视线与她一同看向青石,从容解释:“幺幺,为侯爷分忧之事自有诸位将军,我只是在侯爷帐前伺候的小卒,近日奉命看守粮仓,这才无暇抽身。”
可他越是这么好声好气地解释,姜幼安便越疑惑,那双清凌凌的凤眸终于从水滴青石转移到萧伍如高山冷峰般的脸颊上,试探问道:“那你今日不必看守粮仓么?”
萧无衍:“侯爷体恤,特允我告假半日。”
他面不改色地扯谎,黑眸因顾幺幺转头看来而轻轻弯起,笑意不自觉间便深达眼底。
仿若天山寒雪消融,耀眼之极,叫人一瞧就再不愿移开视线。
妖孽。
真是妖孽。
哪有人什么都没做只是笑一笑就这般勾人的?
姜幼安瞧着人凤眸轻闪,暗暗腹诽,好一会儿才压住旖旎心思道:“裴大夫出门探诊了,我要守药堂,恐怕没功夫陪你。”
这话听起来倒是有些将他放在心上了。萧无衍脸上的笑容顿时更放肆了些,骨节分明的大手径自去牵顾幺幺的柔夷:“能在此处陪顾姑娘看水滴石穿,何尝不是雅事?”
“?”姜幼安愈发觉得奇怪。
他今日来医馆难道真的只是为了见她一面?不然为何这么久了连半句疑问都无?
她眼底闪过狐疑,但到底不敢掉以轻心,轻弯唇角扯出一抹笑道:“萧公子不觉得无聊就好。”话落就收回目光,仰头继续盯向廊檐雪。
萧无衍见状静静看了会儿她的侧脸,桃花眼轻扬,片刻后竟当真什么都没问,转头认真瞧起了“水滴石穿”。
只是顾幺幺的手还被他牢牢握着,没一会儿他便感到掌心柔夷轻挣了挣,但他不想放,反而将她纤细柔软的手握得更紧,低声哄道:“冷。”
姜幼安忽地不动了。
毕竟是冬日,哪怕阳光再明媚天也是寒的,在萧伍来之前她已经在墙角守了好一会儿,手脚确实有些发凉,而他一路风尘仆仆地从城外赶来,掌心竟意外暖的不像话。
他既愿意做人形手炉,那她哪有拒绝的道理?
默了会儿,她索性将另一只手也伸到他眼前道:“这手也凉。”
萧无衍默不作声,但修长手指却从善如流地勾住顾幺幺的指尖,将她两只手都攥进了掌心。
姜幼安满意地扬了扬凤眸,这才暂时轻敛神思,继续专心致志地盯向廊檐下如断珠般坠落的水滴。
……
日暮时分,外出探诊的裴大夫终于回了医馆。
他下车时正巧遇见齐荣送萧伍出府,不由笑着感叹:到底是年轻人呐,禁不住太久不见……
然而下一瞬,裴大夫脸色却忽地一变,急匆匆冲到将要上马的萧伍跟前问:“萧公子莫不是才送东家回府?”
萧无衍闻言轻怔,旋即似是想到什么,轻笑着拍了拍马鞍:“幺幺料到您会担心,今日一直守在医馆后堂,不曾离开过,方才还为两个受寒的病人诊了脉,开了药。”
裴大夫听着颇为后怕地捋了捋胡子,大松口气:“甚好,如此甚好。”
萧无衍见状收回将要解开马绳的手,黑眸微敛:“您老既这般在意医馆,何不在苍鹤多留些时日?”
裴大夫捋着胡子的手一顿,抬眼瞧他:“这话是东家让萧公子问的?”
萧无衍道:“不是,幺幺只是跟我提及您要离开苍鹤之事,我瞧她……略有烦忧,这才自作主张。”
裴大夫便笑了笑:“老朽就知道,顾东家若真想留我,断不会假他人之手。”
萧无衍默了默,旋即拱手作揖,歉然道:“是我唐突了,还请裴大夫莫怪。”
裴大夫摆摆手,爽朗笑了声:“无碍,老朽也年少过,萧公子愿意将顾东家的事放在心上,这是好事。”
既得遇良人,那顾家姑娘为成亲生子而放弃医道之事,或许能少一分遗憾。
十一月初九,苍鹤又飘起了雪。
只不过这日下得是小雪,时停时落,刚一沾地面就化了。
朱雀街上,青石板路湿漉漉一片,裴大夫清早起来又坐了半日诊,直到晌午时分才走出医馆大门,撑伞踏上马车。
姜幼安并未跟众人一起留在医馆送裴大夫,只是晌午前与裴大夫一样守在药堂,在其回后堂收拾行囊后她才回了后院看书。
叶晋尚未回来,锦盘随锦月坐进马车送了裴大夫半程路。
直到马车驶出城门,两人才与裴大夫辞别,折身踏上齐荣驾的马车回城。
顾青树便是此时满脸风霜地骑马追了过来,骏马自锦盘和锦月乘坐的马车旁驰过,但并未停留,径直奔到裴大夫乘坐的马车前,才听他长吁一声勒马,高喊一声:“裴大夫,我来送你了——”
话音未落,便见马蹄高高扬起,溅起无数泥点子。
裴大夫闻声刚刚打开车窗,瞧见这景象“咣”地一声又将车窗关上了。
片刻后,约莫外头那马站稳了,他才重新打开车窗,掀起车帘道:“顾小兄弟啊,老朽知道镇远军近来军务繁忙,你其实不必来送老朽……”
顾青树知晓自己方才失礼了,乐呵呵地攥住马绳拱了拱手道:“您老莫怪,我只是太着急了,怕赶不上。”
说罢,就将挎在身前的小包袱扔给车夫,然后才看向裴大夫继续道:“当年我命悬一线,多亏您和诸位大夫照料才将这条命捡了回来,这是我跟师弟送给您老的一点心意,您老可一定要收下。”
裴大夫并非那等拘泥虚礼之人,闻言抬手回揖,倒是收得爽快:“既是心意,那老朽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顾青树见状亦是朗声一笑,扬声送人:“山高路远,您老一路保重。”
此时锦月和锦盘仍
未离去,皆在后头的马车旁站着。
裴大夫看看眼前身形魁梧的青年,又回头看了看站在马车两侧的小姑娘,一双老眼到底还是浸出些许湿濡。
良久,裴大夫终于收回视线,似叹似诉地回了众人一声:“保重。”
话落,他落下车帘,关上车窗,吩咐车夫启程。
这群少年人风华正茂,但他已经老了,此去一别,恐怕再无缘相见。
顾青树的目光随着裴大夫的马车渐渐望向远方,直到那马车融进苍茫一片的天地,他才收回视线,准备驾马回城。
锦盘几乎与顾青树同时收回视线,这会儿正扶着姐姐锦月上马车。
自那日在萧陆那小子的营帐中被明面拒绝,顾青树已经大半年不曾与锦盘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