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年烈酒
而城防营统领瞧见这一抬手竟如蒙大赦,紧绷的背脊一松,连忙抚汗跑了出去。
萧无衍又召来在账外候命的萧陆,令其传信叶硶,撤回追踪高二和齐荣的十一卫。
萧陆领命,急急去办。
晌午时分,顾青树提着食盒来中军帐找萧无衍用饭,就见早上还满面春风的师弟这会儿竟又寒起脸来,不由惊讶道:“这才刚成婚一日,弟妹难道便要将你逐出家门不成?”
“……”
萧无衍抬眸冷冷觑他一眼。
顾青树自然知道不是,若真如此,只怕师弟早坐不住跑回城找弟妹讨饶去了。
但眼下军中无战,除了弟妹,也没人能让师弟脸色这般沉。
不过想到此处已经是顾青树的极限,再往深处想他就想不出所以然了,顿了顿,索性直言:“老头让我给你带句话,如今你跟弟妹成了亲,有些事便不好再瞒了,最好找个弟妹心情好的日子,早点负荆请罪。”
萧无衍闻言却忽然想到什么,眸光一沉,当即冲出中军帐。
顾青树没看明白,看着眼前跟风一样掠过的身影诧异高喊:“这就走了?不吃了?”
然而回答他的只有中军帐内骤然平和的空气。
顾青树手中还握着刚从食盒上取下的木头盖儿,里头食物香气诱人,犹豫片刻,他咽咽口水果断将老头特意做的红烧肉取了出来,这东西放凉了就不好吃了,就得现在趁热吃。
没承想刚拿起筷子,那厢帐帘一撂,萧无衍又沉着脸回了中军帐。
顾青树连忙夹了块肉塞进嘴里,边嚼边含糊问:“怎么又回来了?”
萧无衍却连看都没看他,径直走向公案,眉头快皱成山:“军中小卒不会那么快得到城防营的消息。”
幺幺之前从未提过医馆要开分铺,今日高二和齐荣二人前去橘田县显然是临时起意,但二人选择“故意逗留”这样迂回的方式将消息传到他耳里而不是直接相告,想来是算准了时间。
他们想将幺幺交待的事办好,又给他留出转圜余地。
不过这般举动,若没猜错,应是秦兄在帮他。
*
生生挨到黄昏,萧无衍才褪下盔甲,换上晨起时娘子特意为他选的绛青色竹纹广袍策马出营,急奔回城。
寒风烈烈,马上之人锦衣华服风姿非凡,守备营将士不由侧目眺望,颇为羡慕的跟同伴道:“你说改日我也去城中的成衣铺子买身这样的衣裳如何?”
同伴闻言斜睨他一眼,满脸疑惑:“你脑子被驴踢啦?咱且不说侯爷长那俊脸,就你这腰粗的跟大锅一样,你要想穿出侯爷这般风姿,首先得把每顿三碗饭改成一碗。”
“……那算了,不吃饱哪有力气打仗?”
就他这体格,战场上一抡刀都能把那些瘦弱小兵砍半死。
他可不能瘦。
不过说起来侯爷虽不如他“壮硕”,但确实比他厉害些许。
想当年形狮可是柔然第一名将,老镇远侯跟其对阵都鲜少有胜绩,后来竟被侯爷单枪匹马取其首级,当真是大振镇远军军威。
夜幕四合,顾氏医馆年节歇业,本该大门紧闭。
萧无衍打马穿过时却瞥见医馆开了半扇门,秦晋独守在药堂,似是在抓药。
没一会儿,叶晋便见方才自医馆门外掠过的残影折返回来,如青竹般挺拔的儿郎迈进医馆,身影由远及近,步伐从快到慢。
及至他跟前,人已恢复镇定。
“秦兄,我听闻……医馆要开分铺?”
“是,在橘田县,表妹今早刚有的想法。”
叶晋回得自然而然,面上没有半点对萧伍这么快就知道消息的诧异。
萧无衍见状便知自己猜得没错,薄唇紧绷沉思,余光瞥见秦晋似是在抓一副治风寒的药才骤然担忧蹙眉:“幺幺病了?”
叶晋:“……”
怎么个个都以为是表妹病了?
阿月是,这小子也是。
分明是他在角院冷飕飕地住了一晚,清晨又顶着寒风被这对夫妻叫去用早膳,这才略感不适,有备无患的找阿月为他开了副方子。
想到这儿,叶晋包药的手不禁加重几分气力:“幺幺没病,你既这般关心她,往后就别惹她生气。”
话说至此,已算是很直白。叶晋不想再跟萧伍啰嗦,径直拿着包好的药穿向医馆后堂,不仅将萧伍撂在医馆,临撩帘前还没好气儿的叫他关好医馆门窗。
萧无衍:“……”
做了亏心事的人当然知晓自己亏心在何处。
他无暇在意秦晋阴晴不定的态度,颇为好脾气地退出医馆关上大门,然而他眉心依旧紧蹙,只是担忧之事从自家娘子的身体变成了自己前途未卜的命运。
萧无衍牵着马走去顾府后门。
马厩离后门不远,这回守门的于叔总算瞧见自家府上的新姑爷,一边从牵过马绳一边笑呵呵地向年轻又俊朗的姑爷问好。
萧无衍垂眸,低低叹了声:“于叔,我不好……”
尸山血海都能面不改色趟过的镇远侯如今心底竟无端生出一丝恐惧。
他怕幺幺不要他。
虽然过往总说要寻合适时机再告诉幺幺,但萧无衍心底其实明白,这才是他一而再再而三选择隐瞒的真正原因。
他知道自己从来不是幺幺的第一选择。
“您说我该不该告诉幺幺我是谁……”
马厩四周并无他人,萧无衍低声喃语,本就俊白的面皮这会儿竟仿佛褪去血色,苍白不堪。
于叔身患耳疾,方才又背对着他栓马,自然完全不知他说了什么。
但此刻见其面色惨白却是着急道:“姑爷这是病了?病了就快去找姑娘,姑娘医术好,妙手回春,定能治好姑爷的病!”
萧无衍本就不曾期望能从于叔口中得到答案,闻言扯唇笑了笑:“是,您老说的对,我这便去找幺幺。”
于叔因年迈而日渐浑浊的眼全神贯注地盯着新姑爷嘴唇张合,但即便如此,他也只读出“幺幺”两个字。
知晓这是家中姑娘的闺名,他又乐呵呵地点点头:“对!就是去找姑娘,姑爷快去!”
萧无衍略略颔首,转身离开马厩,穿过后花园来到正房。
幺幺果然不在房中。
他驻足片刻,又穿过回廊来到一墙之隔的书房寻人。
锦盘似乎完全不怕冷,一如既往守在书房对面的屋顶上,瞧见姑爷,她立马跳下来见礼,但还未张口便被萧无衍沉声制止:“不必,我自去找娘子。”
锦盘闻言转了转圆溜溜的杏眼,转身便飞上屋檐。
姐姐嘱咐了,姑爷和姑娘两人
闹别扭呢,此事她可管不了。
与此同时,萧无衍敲响书房门,带着置之死地而求后生般的沉重低低唤了声:“娘子——”
姜幼安早在萧伍跟锦盘说话时便阖上书册来到门前,闻声打开房门,看见人不禁扬眸笑了笑,又伸手挽住他的手臂:“夫君回来了,刚好,方才已经吩咐厨娘开灶了,一会儿便能用晚膳。”
她言笑晏晏,待他亲昵,神色模样与清晨他走时无异,似乎并未生他的气。
萧无衍几乎快要被她的笑颜迷惑,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竟有些动摇。
直到顾幺幺又接着道:“镇远侯送来的贺礼是《千金要方》的孤本,我很喜欢,夫君若有机会,可向镇远侯当面道谢。”
两声清脆的“镇远侯”让萧无衍骤然清醒——谎言终会被拆穿,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长痛不如短痛,他不能再欺瞒娘子。
这些念头齐刷刷自脑海闪过,他面色愈发苍白,心跳却如鼓,长吸口气霍然箍住顾幺幺单薄的肩:“娘子,我有事想对你说。”
姜幼安唇边扬起的笑意微凝,沉默片息后才假意不知地问:“夫君想说何事?”
萧无衍薄唇紧绷:“是关于我……”
“师弟?师弟!军中有急事,侯爷有令命你速速回营——”
只是他话音刚起,廊外却忽然传来顾青树心急如焚的喊声。
姜幼安闻声眼底闪过一丝不悦。
这镇远侯当真是跟她不对付,前头才刚送医书做了件令她开心的事,眼下竟又不识趣地把萧伍喊走,仿佛跟离开萧伍不能活似地,真是烦人。
但事关军情,她到底还是忍住了,大度地点了点萧伍的胸膛道:“夫君且安心去,有什么事回来再说。”
总归萧伍如今是她的人,若他当真有所欺瞒,她有的是手段罚他。
第51章
“又没人拦他”
叶晋自打顾青树进府便紧跟在他身侧,但不好强势拦人,只能一路边走边劝:“顾兄,妹婿才刚回府,何事这般着急?府中厨房正在备膳,顾兄即便要带他走,好歹也让他在家中用过晚膳不是?”
昨日才成亲,今日一早师弟便去了营中做事,顾青树知晓秦晋这要求并不过分。
可今日之事攸关生死存亡,委实紧急,实在耽搁不得:“秦兄,师弟和令妹新婚燕尔,若非此事非师弟不可,侯爷也不会派我来找他……”
书房里,萧无衍眸中凝色愈发深重,却只能压下心思,定定看着顾幺幺道:“好,等我回来。”
姜幼安轻轻点头:“嗯。”
她面色平静,似乎无喜也无不喜,萧无衍本想抱她,可他紧握她肩头的手无声抬起,却又闪躲坠落,终是不敢在娘子原谅他之前妄越雷池。
姜幼安当然瞥见了他想抱又不敢抱的手,但她故意装作没瞧见。
看他这副心虚模样就知他肯定有事瞒她,如今不跟他计较便是她宽宏,她才不要反过来宽慰他。
再说了,若第一回 骗她就“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万一他以后得寸进尺怎么办?
这般想着,她唇角浅弯,皮笑肉不笑地推着他的手臂出了书房。
只是姜幼安此时不曾想到,今日这一推,竟会险些再也见不到萧伍。
*
两匹骏马飞驰出朱雀街,清凉月色映出前行之路。
及至城外,四下无人,顾青树才长吁一声勒马,将怀中密函交给萧无衍,同时低声道:“你刚走不久,守备营的陈刚、元六就看见有个柔然军骑马直冲苍南山,他们将人截下马,过去抓人时才发现马后还拉着一具尸体,这封密函就藏在他身上……”
说到这儿,他忽地一顿,眼圈再也掩不住怒红:“是咱们九卫的人!刑罗这个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