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年烈酒
府内,姜幼安则先将此事告诉了住在医馆后堂的几个小学徒。
年后不久苍鹤便封了城,林大娘一时回不来,医馆近日又被军卒围守无法行医,昨晚看学徒给萧伍缝伤才知他们手都生了。
而几个学徒此时听见能给守在府外的那些军卒看诊,顿时面露雀跃:“是!东家!我们这就去准备。”
姜幼安见状有些疑惑:“你们这么喜欢给人看病?”
几个学徒闻言齐齐摇头,他们是高兴,但绝不是因为给人看病而高兴。
其中性子活泼些的一个小姑娘鼓足勇气上前道:“东家,既然能给外头那些军卒看病,那咱们医馆是不是就不会被关了?”
别家医馆的学徒只管吃喝,但顾氏医馆的两个东家仁善,除吃喝之外每月还会给他们发六钱银子的月钱。
她是女孩儿,若不是有这六钱银子,不管她多喜欢学习医术,爹娘都不会让她进医馆做学徒的。
所以这几日医馆被围她一直提心吊胆,总怕医馆哪天就没了,被爹娘带回家嫁人。
姜幼安闻言凤眸微凝,走到小姑娘身前摸了摸她的头:“放心吧,医馆不会关。”
她知道这小姑娘当初为何会来医馆做学徒。
在离开长安之前,姜幼安从不曾想到生在平头百姓家的姑娘日子会过得这般艰难。
小时候她其实偶尔抱怨过父皇母后连选择的权利都不给她,一出生便让她扮成男儿做太子。
也曾想过如果当年父皇没被外祖带去长安做皇帝,那他们一家人定能活得更自在。
可在外游历两年,姜幼安再不会这般想。
众生皆苦,幸事难得,如她这般,已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
回到内院,姜幼安又将要给守在医馆外头那些兵卒看病治伤之事告诉表兄、锦月锦盘还有三娘。
众人皆无异议,反正如今出不了府,有事做总好过一直在府中闷着。
况且医馆开门行医问诊,也能让府外暗卫知晓殿下平安无事,省得他们因为太过担心而贸动。
辰时,姜幼安如约带众人来到医馆前堂。
叶晋一打开医馆大门便看见排在最前头的陈刚和元六两人。
陈刚往医馆里头探了一眼,怕侯夫人和叶公子误会他以权谋私,连忙解释:“可不是我看病啊,我身体好得很,只是扶元六过来,两队三百余人,眼下伤势最重的就是他。”
本来这回护卫顾府侯爷没让元六来,还让他安心住在侯府养伤。
但元六解了毒后非要跟来,说什么他这条命是侯夫人救下的,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保护侯夫人这事儿就得有他一份。
叶晋闻言看看两人,好笑地勾了勾唇:“陈兄弟莫慌,医馆看病又不挑人,进来就是。”
陈刚这才笑笑,扶着元六进了医馆。
守在医馆门外的人并不多,算上陈刚和元六才有十二人。
清晨那会儿医馆大门重新阖上,陈刚紧接着便派人挨个问了一圈,没想到一问竟个个都有陈年旧伤。
但两队人马无人懂医,难以分辨哪种伤轻哪种伤重,末了索性放弃,就按军中原本编伍轮流过来医馆看诊。
叶晋笑着扫一眼馆外众人,很快便看明白此事,于是唤学徒搬来桌椅,拿来笔墨。
他掸掸衣袍坐在桌后,提笔蘸墨,让学徒挨个将人叫进医馆。
自去岁端午立志学医,叶晋如今已与馆中学徒相差无几,虽无法看病问诊,但分辨病人病症的轻重缓急还是可以的。
不过为防出错,他还是叫住方才搬桌椅的小学徒与他一起问询。
这厢,坐在诊脉堂间的姜幼安和锦月脸上则都戴上了素白面巾。
将来定是要回长安的,像陈刚、元六这样知道名讳的人,日后自可设法避免宣其入宫觐见。
但他们不可能一下记住三百人的名字与脸,万一将来这些人里有人入了宣政殿,姜幼安可不想被人发觉当今太子与苍鹤女医长了张一模一样的脸。
陈刚和元六两人见状倒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去年顾大夫在伤兵帐救人之事他们早有耳闻,即便顾大夫如今不是侯爷夫人,他们也不会有任何异议。
待二人走进诊脉堂,姜幼安敛眸,神思清明地看向元六,清声:“将手放在脉枕上。”
元六“欸”一声,立马规规矩矩地将两只手都放上桌面。
这一日的看诊正式开始。
……
但医馆众人足足忙到一整天也没看完三百人,及至子时,前前后后满打满算,算是勉强看了五伍人。
姜幼安对此并不意外,能看五伍人还是因为他们都是军卒,外伤居多,好治一些,而且目前为止没人患疑难杂症,否则别说五伍人,能看五个人都是了得。
明日还要继续。
给第五伍人中的最后一人诊完脉,姜幼安便回房沐浴了。
她累极,沐浴后连晚膳都未用便爬在床上睡了过去,头发都是锦盘拿为她绞干的。
月悬高空,白日忙忙碌碌的顾氏医馆倏然安静下来。
也不知过去多久,医馆附近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两队人马昼夜轮流值守的守备军瞬间警醒。
元六刷地一下抽出半刀,听着越来越近的马蹄声,看向马上距离医馆仅余十丈的人沉声下令:“全体戒严!”
刀柄出鞘声倏然划破夜空。
萧无衍听见这动静,浸血眉眼忽地扬起笑。
与此同时,元六亦看清那马上之人的身姿,神色霎时一喜:“侯!”
话到嘴边及时止住,转而快步跑上前,努力将声音压低但仍难掩欣喜雀跃:“您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难不成……”
“嗯。”不等元六将猜测说出,萧无衍便颔首沉声:“捷报一个时
辰前已送至军中。”
元六顿时愣在原地,有些恍惚,仿佛突然回到被蛇毒毒晕那刻,整个人都天旋地转的。
萧无衍翻身下马,将马绳抛到他手上,大步迈向医馆。
守在医馆外的军卒早在元六跑去迎人时就收起了刀,待看见来人果真是侯爷,他们脸上个个扬起雀跃之色,无声拱手见礼后便抬起头齐刷刷眼巴巴地看向侯爷,想问问战情,但又不太敢问。
萧无衍黑眸定定望着前方,视线好像并未在他们身上停留,却在推门进入医馆后突然冷声:“问元六。”
话落反手落门,再不停留地穿风而过,行至后堂。
而医馆之外——还没从震惊中回神的元六瞬间被人层层围住!
天已快要亮了。
萧无衍不想用这副浑身带血的去见顾幺幺,在医馆后堂重新包扎过伤,又轻手轻脚的在东耳房用冷水洗去身上血污后才轻轻推开耳房与正房相连的这道门,静静看向俯卧床榻正睡得香甜的娘子。
他眼中笑意霎时更深。
床榻上,睡在里侧的姜幼安忽然感觉身侧一沉。
她在迷蒙之中惊了惊,努力想睁眼,眼皮却似有千斤重,始终无法掀起。
可那股突然包裹全身的气息她很熟悉,是萧伍,姜幼安恍恍惚惚地想着,身体自发往那气息上攀去。
萧无衍喉间一痒,身体瞬间紧绷,下意识屏住呼吸。
直到顾幺幺的唇不再在他喉间磨来磨去,才终于压住躁动心跳,薄唇贴在她耳朵轻吻了吻,哑声告诉她好消息:“娘子,镇远军终于夺回甘州了。”
第70章
“夫君功不可没”
夜里好像听见夫君在她耳边说话……
这是姜幼安睡醒恢复意识后第一个涌入脑海的念头。
不过转瞬她又否定了自己,眼下全城戒严,进出艰难,镇远侯才将人召走一日,哪会这般快就放他回来?
彼时她还没有睁开双眼,自顾将抓在手里的东西一松,脖子向后仰了仰,想伸个懒腰,可身子一动才发觉两条手臂都被人箍着,姜幼安倏地睁眸,便看见一双薄唇,一双曾亲的她浑身颤栗的薄唇。
竟真的回来了。
姜幼安缓缓握上刚伸开的五指,垂眸盯眼萧伍腰腹,右手上移,轻轻落在他近来愈发消瘦的脸颊上。
窗外天色早已大亮。
昨晚是锦盘守夜,锦月清晨换她回房时从她口中得知“姑爷凌晨时分回来”的消息,这会儿便识趣地没去正房唤姑娘起身。
倒是叶晋知晓萧伍回府后便一直想见他,若非锦月拦着,他还真敢跑去姜幼安房外敲门。
房内,姜幼安窝在萧伍怀中又阖上眼躺了会儿,只不过没躺多久,昨日未进晚膳的肚子忽然“咕咕”叫了起来,饥肠辘辘,腹中难耐,让她想躺都躺不住。
唔,还是先起吧。
轻吸口气,姜幼安复又睁开双眼,偏眸望向抱在她身后的手抬手轻轻扯动,未想一扯竟未扯开,她不由加大力气扯了第二次,于是那道箍在她后腰上的手忽然也压来力道。
萧无衍黑眸不知何时已经亮起,唇边噙笑,这会儿双眼正深深凝着顾幺幺。
姜幼安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心里想笑,面上却佯怒:“何时醒的,竟敢捉弄我?”
萧无衍顺势就箍着人换了个姿势,背脊紧贴床榻,让顾幺幺完完全全伏在他身上,这才配合似地低声开口:“求娘子恕罪,为夫日后定不敢了。”
姜幼安哼他:“巧言令色,我看你分明敢的很。”
然她表面斥责,半边身子却微微撑起,一手支在床榻,一手搭在萧伍没受伤的那条手臂上,状似恼怒地拍了拍。
萧无衍目光落向她撑在床榻上的那只手,胸腔不禁涨了涨,忽地抱人坐起:“我伺候娘子起身用膳。”
“嗯?”姜幼安抬手圈住他脖颈:“不再睡会儿么?夫君何时回的府?”
她记得自己睡下都快丑时了,他只可能回来的更晚。
萧无衍闻言转身下榻,望眼窗外日光:“寅时,已睡足了,娘子莫要担心。”
可这会儿还不到辰时,姜幼安听着凝了凝眉,却到底没说什么,由着萧伍抱她进耳房盥洗。
锦月在厨房帮厨娘准备好早膳后便回了廊下守着,听见屋中传来声响,这才轻敲门扉问:“姑娘,您醒了吗?”
屋内静了片刻才传出答复:“嗯,姑爷回来了,让厨房做份马蹄酥,中午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