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年烈酒
约莫一个时辰后,锦月抱着冰鉴轻轻推开房门,与锦盘换值,让她回房歇息。
午后,姜幼安悠悠醒来。
医馆里有三位大夫,她歇下那会儿差不多也到了他们来医馆坐堂的时辰,是以她并不担心顾勺无人照料。
不过顾勺常年习武,身体强健,同时拥有极强的求生意志,这一上午竟是无惊无险的度过了。
用罢午膳,姜幼安去厢房为其施针诊脉,探其脉象比昨夜强壮不少,稍松口气。
恰好医馆前堂今日比较清闲,几乎无人来看诊,她想了想便让叶晋把三位大夫都请来了后院。
青禾镇虽隶属云州,但青禾镇在云州最南之地与大军驻扎的苍鹤县相隔数百里,平常大夫很少见到受到这么重刀伤剑伤的患者。
医者,若想医术精进,绝没有什么偷懒的法子,唯有亲历一个又一个病人,积攒一年又一年经验。
医馆的李大夫、秦大夫、裴大夫显然与姜幼安不谋而合,他们在看见躺在病床上的顾青树时眼中纷纷亮起了光。
其中又属裴大夫最为不同,他因为年老而略显浑浊地眼睛不仅在看见顾勺身上的伤口时亮了,更是在转头看向姜幼安时迸发出巨大喜悦。
他空有一身精湛医术却无人继承,为此已苦恼数年,如今总算遇见一个有天分的学生。
然而医馆大夫围在病床前求知若渴,这场景落在萧无衍眼中却让他薄唇渐渐绷紧。
于是待姜幼安离开厢房走去后院堂屋饮茶小歇时,他暗衬片刻,抬脚跟了上去。
锦月和叶晋去医馆前堂,这会儿只有锦盘守在姜幼安身边。
她看见萧伍神色紧绷绷地朝姑娘走来,小脸一板,顿时抱剑走到堂屋门前挡住他的去路:“姑娘没说见你。”
萧无衍轻怔,旋即黑眸围压凌厉扫视锦盘。
两人瞬间剑拔弩张,姜幼安小口抿着茶,抬抬手说:“无妨,让萧公子进来。”
锦盘侧耳倾听,这才板着脸后退半步,给萧无衍让路。
萧无衍便也卸了周身气势,抬脚迈进堂屋,忍着心底怒气朝姜幼安揖礼,隐晦提醒:“顾姑娘,师兄需要静养。”
姜幼安闻言轻声笑了笑,放下手中茶盏:“我明白萧公子的担忧,但李大夫他们从医二十多年,心里有分寸,不会伤到顾公子。”
萧无衍蹙眉,声音不禁冷了冷:“顾姑娘,你昨夜救了师兄我不胜感激,但师兄绝不能有事。”
绝不能有事?此言何意?威胁她么?姜幼安凤眸微抬,嘴角浅笑氤出两分凉意:“便是看在顾公子赠给我们那颗大瓜的份上,本姑娘也不会让顾公子有事,萧公子若无其他事,就请回罢。”
话落,她垂眸端起茶盏,继续小口小口地抿起清茶。
锦盘听见殿下的逐客令瞬间抱剑走到萧无衍跟前,挡住他探究的视线,不客气道:“姑娘让你走。”
萧无衍眸子顿时压得更狠,可他到底受了顾氏医馆的恩,便是心中不快,也只能忍耐。
傍晚时分,叶晋从前堂回来才知道萧兄弟因为太担心顾兄安危而跟表妹起争执之事。
劝表妹他是不敢劝的,劝萧兄弟……如今也不是劝的时机。
顾兄昏迷未醒、命在旦夕,这时候不管他说什么萧兄弟恐怕都听不进去。此事只能等顾兄醒了再说。
于是在顾青树苏醒之前,姜幼安和萧无衍竟再没说过话。
一个不尊重她医术也不尊重她品性之人,姜幼安懒得跟其打交道,除了早、中、晚三次去厢房给顾青树诊脉施针之外她甚至连萧无衍的面都不想见。
第二日萧无衍似乎察觉到姜幼安对他的不喜,便会算着时间在姜幼安来之前离开厢房,跳上屋顶。
这天晚上,顾青树在姜幼安为他施针时醒了一次。
但时间很短,短到萧无衍在屋顶上透过瓦缝看见这一幕转头便跳下来赶进病房,却还是没能跟他说上一句话。
顾青树清醒的时间大约只有两三个呼吸的功夫。
不过萧无衍没看见,姜幼安却是实实在在地看见顾青树睁了眼。
醒了就好,只要醒了,最难的那关就已经过去了。
姜幼安心情很好,是以哪怕第三日萧伍没有识趣地离开病房,她也没跟他计较。
但这日之后顾青树病情稳定了下来,姜幼安便不再亲自为他施针诊脉,而是将顾青树交给前堂的三位大夫轮流负责。
医馆门客罗雀,他们虽不在意银子,但有时太不在意也会引人怀疑,所以能让大夫和药童帮手的时候,姜幼安便心安理得的做起甩手掌柜。
到了第七日,顾青树终于能下地行走,萧无衍担忧数日的心总算松了松,当晚便向叶晋请辞。
他有公务在身,不能再在青禾镇耽搁:“秦兄,回苍鹤后我会将师兄受伤的事告诉师父,若无意外,他老人家明日便会赶来青禾镇,这段时间还请秦兄代我多照顾师兄。”
叶晋闻言爽直道:“这是自然,萧兄弟不必客气。”
二人站在丹桂树下,被夜风无情吹落的桂花花瓣不时地从他们眼前坠落。
萧无衍望着从眼前飘落的橙红,想了想又道:“秦兄,还有一事,烦请秦兄代我向顾姑娘道歉。”
叶晋讶然:“道歉?”
萧无衍:“是,前几日我因顾姑娘让医馆大夫来厢房为师兄诊脉的事心有不满,与顾姑娘起过争执。”
叶晋恍悟,哂笑一声:“原来是此事,我险些忘了。”
他本想等顾兄身子再代表妹向萧兄弟解释表妹的用意,不想这几日早出晚归竟是忙忘了。
萧无衍脸上闪过一丝因做错事而心虚的窘迫,道:“我当时太过担心师兄安危,近日冷静下来,便想明白顾姑娘苦心。”
“云州乃大军驻扎之地,战事频发,即便是打了胜仗,军中也常有兄弟伤亡,顾姑娘那日让三位大夫来看师兄,我想……她应是想让那三位大夫了解该如何救治像师兄这样身受重伤的病人。”
“一人之力有竭,众人之心断金,云州多一个像顾姑娘这样的大夫,不知能从战场上抢回多少孤魂。”
“那日是我心思狭隘,误会了顾姑娘,请秦兄务必代我向顾姑娘表达歉意。”
医馆后院不大,仅有五间厢房,姜幼安住在离堂屋最近的东厢房,锦盘锦月住在姜幼安隔壁,方便贴身伺候。
叶晋住在锦月锦月对面的西厢房,而姜幼安正对面的那间西厢房是空着的,这几日顾青树和萧无衍两人都住在离院墙最近的这间西厢房里。
丹桂树在院子中央。
叶晋听罢萧伍这番道歉,不由抬眸望了一眼姜幼安住的东厢房,房间里的烛灯忽然叫人熄灭了。
他扬起嘴角笑笑,看向萧无衍:“萧兄弟放心,此话我定会转达。”
萧无衍注意到秦晋视线,大抵明白他这番话恐怕已经被顾姑娘听见,心底不禁赧然,抱拳言一声“告辞”便转身离去。
叶晋看着少年翻身上马的身影,却是对他愈发满意。
他这几日在青禾镇见了不少适龄公子,可那些人没一个能配得上表妹,倒是萧兄弟相貌俊秀又心性豁达,很是难得。
只是可惜表妹不太喜欢他,哪怕今夜听到他的道歉不再与他计较,却绝不会愿意选他做夫婿。
也罢,反正他们才离开长安不久,为表妹找夫婿一事还有时间。
这偌大的云州,还能找不到一个令表妹满意的好夫婿么?
第9章
“师兄是……对顾姑娘有意?”……
次日,顾青树的父亲顾老将军得了萧无衍的令,乔装打扮扮作一个普通军中老兵赶来青禾镇照顾儿子。
如今顾青树已经能走能吃,他们父子二人不好继续在顾氏医馆叨扰,第二天便在顾氏医馆附近租了间小院,从医馆搬了出去。
他们走后,姜幼安这才唤来叶晋,让他派人去探查萧伍和顾勺的身份。
“最好是能查清他们与镇远侯之间的关系。”她翻着医术淡淡道:“这二人既然在镇远侯军中做事,兴许与萧无衍关系极为亲近,若是如此,青禾镇恐不宜久留。”
“是!”叶晋领命,转身去找暗卫。
此次姜幼安离开长安,姜文弗只派给她一队暗卫。
如今乔装留在顾氏医馆的只有两人,其余人则按指令或隐于山野、或隐于闹市。
前些时日暗卫查到一些关于苍鹤县的消息,苍鹤县守备极严,但凡进出苍鹤之人,皆会被鹤羽卫暗中查探身份。
姜幼安、叶晋、锦月锦盘四人的身份是姜文弗早就派人安排好的,无论鹤羽卫怎么查都不会查出破绽。
但秘密跟在他们身边的暗卫却还需要时间安排,否则,待姜幼安去苍鹤之时恐会孤立无援。
傍晚时分,叶晋办完事回来找姜幼安,同时带来另外一个消息:“宁州曾有人向云州送来过有关我们身份的密报。”
姜幼安缓缓放下医书:“何时?何人?”
叶晋:“七月上旬,我们刚入青禾镇不久。”
姜幼安眸子不禁眯了起来,略显不悦:“今日已是八月初三。”
这么晚才传来消息,若对方想对他们不利,恐怕他们一行人早就成了乱葬野骨。
叶晋:“表妹莫气,是东兴侯谢峥派人追踪你的消息,他们一路躲藏,必须要确保甩开谢峥的人才敢把消息递来云州。”
当初跟在姜幼安出长安的暗卫皆是姜文弗栽培出来的心腹,他们随姜文弗做事多年,分析利弊乃是最基础的本事。
云州有人查殿下的消息,最坏的结果就是镇远侯萧无衍,可萧家大军本就驻守在云州,萧小侯爷又与殿下有些交情,别说他查不到殿下的真实身份,便是查到,也未必会对殿下不利。
可东兴侯谢峥不一样,他明明知晓太子殿下不在长安,却还是派暗探追太子殿下的踪迹,其狼子野心不言而喻。
不把东兴侯派来查太子殿下踪迹的暗探杀干净,暗卫不敢向叶晋传消息。
得知原委,姜幼安的气消了:“谢铮暂且不提,此人心思昭然若揭,父皇和舅舅自会周旋,表哥可知道云州这里是谁在查我们?”
叶晋颔首道:“查到了,是云州知府。据说是镇远侯向其下令,但凡进出云州之人皆要查其身份,不过云州知府并不信服镇远侯,通常只是做做样子,只派人在城门口盘问两句了事,此次是见我们大张旗鼓开了医馆,担心出差错,这才派人去宁州查探。”
姜幼安点点头:“如此也算好事,他先查过,待我们去苍鹤之时,镇远侯才会对我们的身份深信不疑。”
说起镇远侯,姜幼安其实想到件往事。
他的生母与母后乃是手帕交,当年母后去世时还曾对她千叮万嘱,千万莫要忘了每年都派人去镇远侯府看看他。
若是他在镇远侯府过得不好,她便要为他撑腰,要照顾他。
姜幼安从没有忘记母后遗言,况且早在她三岁那年见他可怜便已经向宫中绣娘下过命令,每年都要去镇远侯府为他量身送他两套冬衣和氅衣。
老镇远侯和萧无衍的庶母见太子这般重视他,自然便不敢轻怠。
直到萧无衍十一岁那年,老镇远侯竟然不声不响地把萧无衍送到定州战场。
那年定州尚未收复,姜幼安得到消息的时候,萧无衍已经被老镇远侯送走了大半年。
老镇远萧山特地选在夏日将人送走,防的便是姜幼安太早知道消息,怕她半道就把萧无衍接回来。
姜幼安不知老镇远侯到底有多恨这个儿子,竟然这么狠心把才十一岁的孩子送上战场,任他自生自灭。
那年宫里绣娘把消息带回来时,姜幼安其实已经不抱他还会活着的希望,但她依然命绣娘赶制氅衣,派人快马加鞭送到了军中。